食物鏈

“我沒事，最近公司發生了那樣的事，正好留在家裏。倒是你，這時候給我打電話，沒問題吧？”孫凱一手繞到身後，緊抓著窗簾，深怕自己被誰窺探到，一手緊握著電話。

電話那頭許久沒有發出聲音，原想忍住不哭不抱怨的張芳雪，最終還是哭出聲來：“明明互相喜歡對方，為什麽像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小凱，我很怕。”孫凱明白張芳雪害怕的是什麽，而那偏偏也是自己所畏懼的，從小到大，不曾改變過。

孫凱和張芳雪是青梅竹馬，小學時候雖然不在一個班級，卻還是每天一起上學、放學。膽小又缺乏自信的孫凱，多年來從未向芳雪表白心意。反倒是和孫凱同班的小學同學蔣德明，一直對芳雪窮追不舍。

孫凱和蔣德明表面看來是形影不離的“好友”，事實上所有小學同學都知道，孫凱就是蔣德明的跟屁蟲。

為什麽自己那麽害怕蔣德明？孫凱怎麽也想不明白，那種害怕和恐懼，仿佛與生俱來的，就像老鼠天生害怕貓。孫凱覺得，如果說每一種生物都有天敵，那人類的天敵絕對是人類，而自己的天敵就是蔣德明。

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子也被蔣德明奪走，孫凱一開始還是沈默著跟在他們身後，任由蔣德明使喚。漸漸地，蔣德明似乎察覺到芳雪的真正心意，帶著芳雪到了其它城市，要求她和孫凱斷絕聯系。

“小凱，不要忘了，你對我的承諾，我會一直等著你的。”芳雪恢覆了平靜，聲音還是抽抽嗒嗒的，小心翼翼提醒孫凱。

蔣德明帶著芳雪離開這座城市的前一夜，在芳雪的哭泣聲中，孫凱鼓起勇氣向她告白。芳雪欣喜地接受了這份遲來的愛情，卻又不敢馬上向蔣德明提出分手。孫凱答應過芳雪，等他工作穩定下來，有了成就，變得更有自信，就會將她帶回來。

結束和芳雪的通話後，孫凱無力地倚著墻壁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始終沒有告訴芳雪，自己好像被人跟蹤和監視的事情。

剛開始發現下班的時候被人尾隨到家，孫凱認定是蔣德明找來的人。但現在城市裏發生了那麽多宗上級殺害下屬的離奇事件，孫凱又變得不確定。那個藏匿在黑暗中，雙眼露出捕捉獵物般冷光的家夥，到底是誰？

“喵……喵！喵！”黑貓的叫聲越來越刺耳，孫凱以為它餓了，便轉身去給它準備食物。

不料端著貓糧來到客廳時，發現黑貓不知從哪裏弄來死老鼠的屍體，已經津津有味地撕咬咀嚼著。

意識到主人註視著它，便擡起淺金色的眼睛盯著孫凱，貓嘴裏還是不停嚼著老鼠肉。被咬破身體的老鼠，渾身散發出惡臭味，擴散在雨後潮濕的空氣中。

黑貓看著主人一臉驚恐地往後退去，不解地晃了晃腦袋，埋頭繼續撕扯啃咬老鼠屍體。

跌坐在沙發裏的孫凱，回想起剛才北零和世生所說的話。

這座城市裏的人瘋了，多宗事件相繼發生。權力大、地位高的人將殺死、殘酷吞噬比他們低級的人視為正常之事，孫凱聯想到食物鏈。

在食物鏈中，低級的動植物註定要被高級的動植物吃掉，它們之間的從屬關系是固定的。

而人類不同，在人的食物鏈中，弱勢的一方隨時會被強於他們的人吃幹抹凈。像自己這種天性懦弱的人，無論是誰，都能將自己徹底吞噬吧？

人類互相殘害的事情都發生了，貓吃老鼠又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呢？但孫凱還是受不了滿屋子死老鼠的腥臭味，便用掃帚將老鼠屍體弄到陽臺去，讓黑貓在那裏享用它的食物。

孫凱準備拉上通往陽臺的落地玻璃門時，忍不住擡頭向天空張望。

城市的天空像壞掉的水龍頭，從前一晚開始就不停地下雨。

從中午又開始下起大雨，這會低窪的地方已經積起一灘灘水，偶爾有摩托車和汽車駛過，積水便隨著“嘩嘩”聲飛濺起來。

就像世界末日一樣呢，大雨不停、被灰色籠罩的城市，陷入離奇瘋狂的殺人、吃人者。

如果不想被吃掉，是否也要狠下心來把對方吃掉呢？孫凱目光變得陰冷，久久註視著那只津津有味吃老鼠屍體的黑貓。

撕咬的聲音，皮毛落了一地，發散臭味的血肉……沖擊著孫凱的聽覺、視覺和嗅覺。

孫凱覺得渾身都是動物的腥臭味，匆匆跑進浴室，把自己徹底清洗幹凈。

重新回到客廳，從櫃子裏抽出一本厚厚的相冊，努力平覆莫名的狂亂情緒。

那張從死去的高欣手裏搶回來的畢業照片，有些褶皺了。孫凱忙將照片抽出來，放到茶幾上，試著壓平褶皺。

照片上的褶皺像是跑到了孫凱眉間般，孫凱眉頭緊鎖了半天，突然想起什麽來，兩眼散發驚恐的神色。

血紅色從瞳孔深處漫開，迅速流向那個黑盒子，黑盒子裏伸出來的慘白的手裏緊抓著照片一小角。

是巧合？還是高欣死前拼命想傳達的意義？

為什麽偏偏握住了那個小角，孫凱恐懼地睜大眼睛，視線落在那個坐在最邊上的女生身上。

“叩叩叩”的敲門聲傳來，孫凱下意識將畢業照放進口袋裏，走向門口。

“是誰？”對方馬上幹脆地應答：“快件的，請簽收。”

孫凱舒緩口氣，打開了木門，驚恐地發現，鐵門居然打開了，那人已經站在自己面前。

來不及做出反應，戴著黑色鴨舌帽的人高舉起利刃，使勁將想逃走的孫凱推進屋子，反鎖了門。

當死亡降臨時，孫凱才發現，真正的恐懼是什麽。為什麽自己要害怕蔣德明的欺壓？為什麽膽怯得不敢推掉上級強壓在自己身上的黑鍋？為什麽沒有勇氣爭取屬於自己的愛人和幸福？

已經太遲了嗎？明明就快實現願望了。

孫凱感覺雙腳被人拉住，整個人便臉朝下摔下去。緊接著是腳上、腿上傳遞而來的劇烈疼痛，直到麻木。

茶幾上的手機，似乎震動著，在黑暗中閃動著美好的光芒。

“有什麽不對勁的給我打電話”，是啊，老同學北零臨走前，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孫凱努力伸出手，想握住茶幾上的手機。

沾著孫凱血液的刀子狠狠砍向孫凱伸向茶幾的手臂，一下，兩下……

孫凱被發現的時候，只剩下頭顱，身體其它部分都不見了。

聯系城市裏發生的事件，警方認為孫凱不見的身體部位，應該也是屬於同一系列事件。

報案的鄰居，早已嚇得臉色發青，顫顫抖抖地告訴警方：“我，我下班時，看到家門大開著，沒完全走進客廳，就，就踩到一地血……”

孫凱的身體去了哪裏，並不是北零最關心的問題。

當初聽到戀人被殘酷殺害的消息時，內心無法抑制那股怒火，不僅沒有被這一場場大雨熄滅，反而再次燃燒起來了。

仔細看，不難發現茶幾上印著極小的手指末端的印跡。孫凱曾經想打電話求助，或許正是想打給自己，又或者想接聽自己打給他的——最後的電話。

北零伸手抹去眼角滲出的溫熱液體，確定自己最難過的是，孫凱死掉了這個事實。

完全拉開的落地玻璃門外，黑貓圓睜著淺金色的眼睛，倒在一灘濃黑的血裏，身邊還有一只被啃咬過的老鼠屍體。

玻璃門靠外的那一面，留下不少黑貓狠狠抓過的痕跡。

不難想象，當孫凱被殘酷殺害的時候，黑貓隔著玻璃門，用淺金色的貓眼怒視犯人，拼命抓撓玻璃門，想幫助它可憐無助的主人的場景。

雨勢越來越大，雨水打濕黑貓失去光澤的毛發，地面的血液在雨水裏漫開來，如血紅色煙霧。

附近有貓的悲鳴聲，伴隨著雨聲響起，綿長悲戚。動物尚且為同類生命的消逝而悲傷，為何人類卻能一次又一次屠殺同類？

北零望著黑貓的屍體，握緊拳頭，一字一句告訴蹲在黑貓身邊的世生：“我一定要查出真相，抓住犯人！”

世生沒有擡頭，也沒有響應北零的決心，只是伸出手，溫柔地為黑貓覆上死不瞑目的淺金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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