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8章 、

關燈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鐘淺夕被飛機降落的顛簸弄醒, 迷蒙地分辨了下位置,面前出現包嬰兒濕巾。

“要擦個臉嗎?”舒悅窈軟聲問。

她道謝接過來糊亂地抹了把,涼意催著自己清醒許多。

“再喝口水?阿姨和叔叔已經在等了。”舒悅窈晃著手機屏幕的消息。

伯母:[窈窈, 我們在國內出口A等,拜托你務必把蘊蘊送過來。]

她已經先回覆完畢了。

你窈:[一定。]

“嘛呢您, 您拿錯了,界才是您的。”

“要不您內在仔細瞧瞧, 這是您的嗎?”

天津話對京腔總有種聽相聲的感覺,還是滑翔階段, 惹得周圍人哄笑, 鐘淺夕卻是笑不出來。

近鄉情怯, 原來是種笑都不敢的怯。

帝都的機場格局十年如一日,鐘淺夕驚詫於自己的記憶,江燼主動去等行李, 舒悅窈扣著她的手緩步朝外走,她們倆的身高相差不大, 比肩而行。

舒悅窈頻繁地側目,她甚至能聽見對方微不可察的呼吸聲, 是生怕自己再度消失的那種緊張。

這種認知使鐘淺夕想哭, 有人始終記得她, 在等回家。

泫然欲泣的淚在撲進母親懷裏那刻簌簌落下, 機場見證過太多悲歡離合,無人會在意一對相擁而泣的母女。

對於一位母親來說,再沒有任何事情比誤以為意外離世的女兒出現在面前更為欣喜的了。

聞達雙手扶手杖, 鏖戰商場多年的眼神不再銳利, 溫和地仿佛在看一朵隨時融化的雪花。

落拓天光透頂棚撒了人滿身, 舒悅窈負手旁邊微笑看著這一家三口, 獨缺了聞落行,這人大概此刻在車裏,怕自己嫌煩,所以避了。

“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都在哪裏啊?”盧欣怡撫著女兒的長發,泣不成聲的追問。

聞達微彎腰,輕拍妻子的背部,“小怡,先起來吧,我們回家說,我看這班飛機不提供午餐,孩子還沒吃呢。”

平心而論,聞達和盧欣怡絕非合格的父母,除開物質條件外,極少提供任何有效幫助,他們在鐘淺夕七歲那年突然決定離婚,鐘淺夕跟母親。

幼年時代裏總逼著女兒學很多東西、拿很多獎項、做不喜歡的事情,不信任女兒,懷疑她說謊。

但真的從沒放棄過她,甚至在她意外失蹤後,連帶著把對她的那份愛意加諸在與她情同姐妹的舒悅窈身上。

鐘淺夕這些年其實怨過、恨過,午夜驚醒時都會想大叫“為什麽要拋棄我?”

直到父親搓著手這句脫口而出的“孩子還沒吃呢。”

商場大殺四方,名利場中滾幾輪的成功人士典範,真落到女兒這兒,變成笨拙無措的擔心有沒有吃飽穿暖的普通人類。

“餓了。”鐘淺夕蹭著母親的肩頭喃喃,“想吃陳叔做的紅燒排骨和蟹黃豆腐了。”

聞達連連點頭,“都做了,接到小窈消息以後,我就讓你陳叔開始做菜了,咱們這就回家,開飯。”

聞達對舒悅窈投向感謝的眼神,和藹問,“小窈一起來家裏吃個飯?”

“不啦。”舒悅窈輕聲回絕,“我去江燼家吃,他家裏人準備好了,謝謝叔叔阿,蘊蘊過來給我抱抱呀。”

盧欣怡依依不舍的放開鐘淺夕,她去轉而擁舒悅窈,抽手時手心被塞到什麽東西,攤開來發覺是只紅寶石的耳鉆。

鐘淺夕留在了沐城一只,只有右耳戴著顆粉鉆,左耳空空如也。

“先借你戴個姐妹款,過兩天有空了請我吃飯再還。”舒悅窈笑著擺擺手,後退兩步,被江燼攬腰扶住,還俏皮的眨單眼wink。

鐘淺夕回她一個比槍又變心的手勢,篤定回,“過兩天我一定還,不會再離開了。”

****

聞落行給她買了點心墊肚子,是小時候喜歡的中式酥餅,不知道她當下喜歡什麽,只能按從前的買。

甜牛奶溫熱,現在喝來反而有幾分膩味。

鐘淺夕立在撐遮陽傘的英俊青年面前,莞爾笑喊,“哥哥。”

聞落行握傘骨的手微晃,如夢初醒般念,“蘊蘊。”

鐘淺夕應,“我回來啦。”

初秋天高氣爽,不知道是否記憶做了美化,總之在她印象裏,帝都的秋色永遠特別,胡同、落葉、烤紅薯,湧灌進領子的蕭瑟北風。

邁巴赫向著聞家祖宅駛去,鐘淺夕咂著甜牛奶聽哥哥闡述過去究竟發生過些什麽。

聞落行的音色磁沈,他坐副駕,沒人能看清神色何如,就那麽一直一直講下去。

鐘淺夕聽得很認真,原來世事有時當真橫看成嶺側成峰。

她至今都沒有溺水時刻的記憶,以為是母親不要她了,實際完全不是。

當年聞落行被舒悅窈邀約,所以沒陪著母親和妹妹一同出游,她小時候水性很好,可母親不會水,和從前一樣在岸邊望著她。

母親在結婚生子前是位心外科醫生,趕上當天明月灣岸邊有人突發心臟疾病暈厥,她幫忙急救,混亂中有回頭確認和自己穿著同款泳衣的女孩子,誤以為她回到岸上,就在自己不遠處,於是專心心肺覆蘇,再回頭時驚覺女兒消失不見了。

他們很快就安排了搜救,船只、蛙人、直升機,時年所有可以調動的專業搜救手段都以最快的速度到位,可哪怕是今天的科技水平,也無法在汪洋裏精準的找到誰。明月灣作為旅游海岸,防鯊網竟然破損多時,鐘淺夕的泳圈帶了gps定位系統,但是一直在不斷移動,蛙人在距離海岸線六海裏的地毯式搜索,撈到破損沈底的泳圈。

因為鐘明與明柳夫妻倆的關系,鐘淺夕對海洋有基礎的了解。

1海裏相當於1852米,撈到gps時,已然離岸萬裏。

誰有能相信自己還活著呢?連看完調查數據的鐘淺夕自己都沒辦法相信。

大半年後鐘淺夕回憶起一切,翻遍之前的舊報紙,沒能看到尋她啟示的原因也明了了,她在海裏失蹤,去哪兒貼呢?難道給海豚貼嗎?還是請幾個神婆寄漂流瓶啊?

遠洋無信號,只能通知就近海域漁船看看有無撞見自己。

“我們買下了明月灣,日以繼夜的。”聞落行話到此處,忽然沈默起來。

鐘淺夕知道他想說的是“打撈”,海洋救援的黃金時間只有12個小時,過後希望渺茫,是死要見屍的絕境。

聞落行最後選擇了依照事實說下去,母親摟她的肩頭安撫,小心翼翼地依偎著,生怕她再消失。

對她的搜救在五月二十三號正式宣布停止,一無所獲,再繼續沒有任何意義,奇跡沒有在聞家幾個人的堅持和鈔能力的聳動下出現,它出現在鐘家夫妻捕魚的遠洋海域。

盧欣怡和聞落行的精神狀態都近乎崩潰,一個不停埋怨自己為何去救人,而不是看好女兒,一個在責怪那天為什麽沒有陪著妹妹來度假。但凡有那一點兒對了,事情都不至於發生。

然後他們帶著徹骨的絕望回到沐城,人生總要繼續,管你接不接受。

鐘淺夕恢覆記憶後也經歷了相差無幾的絕境,那種瀕死掙紮的困境裏匍匐站立的堅韌,她真切的體會到過。

無論失去什麽,明天的太陽還是照常營業。

失去一個孩子對所有家庭來說都是毀滅性的打擊。

聞落行單方面對舒悅窈的冷淡和不辭而別自也這天開始,不想喜歡的女孩子被拽入無底漩渦,被負罪感纏繞終身。

可以說所有人的命運都在那天開始重新被洗牌。

是失去女兒的父母、失去妹妹和青梅的哥哥、失去曾擁有一切的鐘淺夕自己。

眸裏的水霧氤氳,消散後又重聚集,鐘淺夕晃了晃頭,想埋進母親肩頭,親昵的舉措帶著蹭掉了母親腕骨處系著的絲帶。

一摸淺淡,可明顯不同於內腕處其他肌裏的猙獰疤痕躍入眼底。

盧欣怡楞楞了,立刻去撫絲帶想系回去,卻被鐘淺夕手快按住,她捧起來,皺眉喃喃問,“這怎麽回事?”

“沒事。”母親柔聲搖著頭。

鐘淺夕輕聲喊,“哥哥,你說。”

聞落行不必回頭看,即知曉她問些什麽,沙啞著提及那個千刀萬剮都不為過的名字。

他們在聞越蘊失蹤後整理她的東西,翻開了那本日記。

裏面寫著她被哈裏森言語騷擾時的驚恐,寫滿了對母親不信任的困頓,也寫下了很喜歡窈窈,希望窈窈年年歲歲,日日平安。

如果女兒的失蹤完全是意外,那麽沒能哈裏森的問題就完全是母親的失職,她在讀到日記的當夜割腕,被起夜喝水的住家保姆發現及時送醫才死裏逃生。

被診斷出重度抑郁,帶有強烈自殺傾向,身邊無法離開人。

聞家找了私家偵探跟蹤哈裏森四個月後推演出他郊區屋內可能埋過什麽,然後報的警,使哈裏森被捕,才牽扯出後續的真相。

他們在她失蹤後傾盡了全部努力,可惜沒如果。

無人責問鐘淺夕她既然還活著,為什麽不回家,為什麽不給家裏打個電話。

誤以為除非黃泉再無緣相見的人活生生站到面前時,就只剩下個單薄的念頭。

——你在就好了。

別的都不重要,只要你在就好了。

鐘淺夕在聞落行喝水的間隙裏解鎖手機屏幕,無數沒保存屬地為沐城的電話打進來,她對此視而不見,篩選著回了室友們的,要她們安心,還抽空改掉了朋友圈的背景和簡介,懶得選,就都切了白色。

換東西的過程中上方還在彈出新的未知號碼來電,她掛斷,給這個號發短信。

[陸離錚,你再打一個,這輩子都別想在見到我了。]

短息送達後,來電停了下來。

他們剛重逢時在發短信,結束時還是再發短信。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鐘淺夕無暇去思索情愛一事,她的家人其實一直很愛她,這個事實,給到她無窮盡的底氣。

聞落行猶豫很久,才又開嗓嘶啞低聲說,“至於我們家領養了另一個和你長相比較相似的女孩子,這件事我其實不太清楚,那陣子我人在住院,等回來時,她就已經在了。你的戶口我們沒有註銷,在你失蹤五年後更沒有為你申請死亡,你的一切身份都還在的。”

“對不起蘊蘊,真的對不起。”盧欣怡淚如雨下,哭著說抱歉,鐘淺夕撚紙巾去拭她眼角的淚,團了一張又一張,在斷續的嗚咽中拼湊出所謂“替身”的全貌。

其實根本算不上是替身。

痛失女兒那段時間盧欣怡的精神狀態極差,幾次嘗試自殺,身邊根本離不了人,而聞落行頹喪不止,每天去劍道館踢館,新傷累舊傷,和江燼見義勇為雙雙骨折進醫院坐輪椅。

聞達看著妻子和兒子這樣心急如焚,他被迫要更冷靜一點兒,來撐起整個家,深思熟慮後決定去領養一個女孩子,來給妻子做精神寄托,如果有需要照顧的人,總能轉移些註意力。

他從全國的福利院名冊中篩選出了位和聞越蘊容貌相似,但是比她年齡要大上四歲的女孩子。

在領養之初就很明確的闡述了他們夫妻倆領養的原因,完全可以提供足夠優越的教育生活條件,可她的存在只能是養女,他們根本做不到視如己出。

這個女孩子接受了,上戶口的時原本是準備叫“聞娩”,保留了這個女孩子原本的名,但到了派出所,女孩子忽然扯著盧欣怡和聞達的手,小小聲懇求道,“我就叫聞越蘊可以嗎?”

夫妻倆心緒萬千,看著那張和女兒七分相似的臉,猶豫許久還是同意了,只不過不許她用完全一樣的名字,把末字改做了“缊”。

聞達沒有跟著妻女坐同一輛車,這段經歷由盧欣怡口述。

鐘淺夕想,其實父親在親手篩福利院名單時其實抱有過某些幻想期待的吧?想過萬一呢,萬一她被誰撿到送去了福利院呢?

只可惜那時她人在船上。

她換位思考,完全能理解父母們處境中的選擇,不然能怎麽樣呢?

難過就不過了嗎?大家一起去死一死嗎?

人需自救。

盧欣怡後來不再啜泣,反而一句三嘆,語氣裏七分無奈,三分憎惡。

領養的孩子出身條件不好,父母早亡,親戚撒手人寰後她就被送進了福利院,盧欣怡在女兒離開後反思極多,體諒養女的原來的生活環境,對她異常寬厚,不再像逼迫女兒拿般對待她,讓十四歲本該讀初二的她從頭自六年級讀起,請了家教補課,悉心教導。

學業之類的都可以商榷和放一放,聞家不需要她出人頭地補貼家用,可是事情很快就向著恐怖的地方發展過去。

“聞越缊”剛剛被接回聞家那會兒,盧欣怡盡可能的努力接受她,和她親近,可是每次她提起女兒的喜好說話方式後,“聞越缊”就會刻意的開始模仿聞越蘊。

不管盧欣怡怎麽強調沒這個必要,都毫無用處。

“聞越缊”的心思多得可怕,她會在家裏沒人的時候拿發卡開聞越蘊臥室的門鎖,入內翻動桌上的東西,仔細到連書簽的斜度都放好。

那時候盧欣怡隔天固定時間要去接受心理咨詢,保姆阿姨寸步不離的跟著她,家中總有某幾個小時是全然無人的。所以過了很久才發現,她詫異於“聞越缊”開鎖的熟練,甚至離奇的覆刻了把女兒臥室的鑰匙。

嚴肅追問後“聞越缊”痛哭流涕的下跪,給盧欣怡講她小時候的事情,講父母死後撫養她的親戚根本的親戚不是人,逼她去做小偷,偷不到東西就只能餓著肚子,她來到這裏後過得很幸福,特別怕被拋棄,才這樣努力的模仿學習,希望大家能多喜歡她一點兒,以後真的不會了。

可以後只有更變本加厲的行徑,在確認了盧欣怡不會送走她後,“聞越缊”開始表現出乖戾暴躁的一面,逃課撒謊,家裏完全不限制她的花銷,她反手砸錢結識到不太好的朋友。

到底不是親生,盧欣怡分身乏術,幾次不停後便沒力氣多管。

“聞越缊”在成年後開始頻繁使用智能建模推算出聞越蘊長開後模樣的效果圖去整容,把自己長得不那麽像的地方整到一模一樣。

盧欣怡發現後極力阻止過,講明希望她能夠做自己,而非把自己從長相和行為方式硬拗成別人,拗了也沒用。

聞家沒人會把她看作聞越蘊。

而聞越蘊早就消失在同輩的社交圈內,聞家這些年對外宣稱她生病在國外靜養,“聞越缊”這樣除了自欺欺人毫無意義。

鐘淺夕想說也未必,起碼她很成功的騙到了舒悅窈和陸離錚。

這倆人都和她在年幼時有最密切的來往,所以“她”消失很久再出現都樂意接觸,性子大改也甘願體諒,這個人就是很會操控人性的弱點。

但鐘淺夕沒有和母親講明,她繼續聽下去。

“我們很不對付,所以她多數時候在外獨居,每次見到時都已經微整完畢,總不能按著她頭再整回去,家裏從不限制她的花銷,直到發現她染上賭癮……我三番五次的想斷掉她經濟來源趕走她,可看著那張像你的臉都不落忍。”

“所以……”鐘淺夕斂著眸確認,“那人和現在的我,長得真的很像嗎?”

盧欣怡右手腕骨的玉鐲,含糊其辭地答,“她是推算出你骨相變化整的,微調過後反覆調整過多次,刻意挑眼尾時,同你有八分像。”

基因和骨相詭異的地方很難說明白,可天然細節的改變又總在被允許的範疇內,鐘淺夕年幼時是蠻標準的杏仁眼,長開後反而眼尾略勾翹,成了狐貍眼。

邁巴赫拐入綠化良好的山坳,聳立的別墅蔥蘢間若隱若現。

車停到聞宅門口時,盧欣怡正好說完最後的總結。

“現在在想,是不是神明在怪罪我沒有堅持尋找你,今天是你陽歷生日,也是我給她的最後期限,我讓她選擇喜歡的國家留學定居,每月給她足夠正常無憂生活的生活費。她剛離開,你就回來了。”

鐘淺夕如鯁在喉,亦給不出答案,某種意義上,會在今天、二十歲生日這個特定的時間點回帝都,全拜“聞越缊”所賜。

但在更早點兒的時候,她沒能在恢覆記憶那一刻就回到家中,也都多托“聞越缊”從中作梗。

浮雲匆匆十年間,有人一朝枝頭,有人墜入凡塵。

明珠蒙塵依然是明珠,而壞胚哪怕披上公主裙戴好面具,也當不了公主。

作者有話說:

我女鵝必須擁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5500也勉強算個雙更吧(對手指)

——飼養列表,非常感謝——

營養液的小天使:顏倦 50瓶;鳶琦 17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