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硯從集芳館的沐浴房一出來，便見木香端著碗姜湯等在房外。

“墨公子，這是合歡姐送來的姜湯，趁熱喝了吧？”

墨硯忙放下手裏裝著濕衣的木桶，躬身接過後微笑致謝：“謝謝木香姑娘。”

這簡簡單單一笑，卻是讓木香看得有些發楞：比之白術那冷如寒冰的眼神，眼前男子的微笑便如春日朝陽，暖人肺腑。這樣溫潤如玉、謙恭有禮的男子，白術卻要她對他保持猜疑警惕？

“傻木香，你又發楞了！”連翹忽然在木香耳畔大喊一聲，驚得木香差點丟了手裏的托盤。

木香反手便欲扔他一盤子，卻被連翹抓住了手：“女人還是要溫柔斯文點，不然怎麽嫁得出去？對吧，墨硯哥哥？”

聽得這話，正埋頭喝湯的墨硯險些嗆住，怕木香尷尬，他只得繼續埋頭喝湯。木香臉上，則是一陣白一陣紅，表情十分豐富。

連翹放開木香的手，笑道：“其實呢，我覺得墨硯哥哥和蓮若姐姐更般配，你就有點耐心，等我長大……”

“咳，咳……”聽到這裏，墨硯是真的被嗆住了，連連捶胸。

“你還有完沒完啊？！”木香則再也忍不住了，抓了托盤就朝連翹揮將過去，追得連翹滿院子躲閃。

“呀，呀，殺人了……”片刻後，連翹淒厲的叫聲回蕩在了整個集芳館內。

墨硯盯著手裏的半碗姜湯，沈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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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清修堂的後院，緊連著便是一處與山體相接的崖洞。崖洞高約丈許，寬約二十尺，進入這崖洞前行十數米，卻又別是一番洞天。

這是蒼茫山的一座小峰，因地質原因山體中空，形成了一個半圓型溫泉池。山頂恰有一月牙狀缺口，自然光線從缺口處透進，映照在池水上，投射出一輪波光湧動的月牙狀光面。月清霜第一次見著這景象，便將這池子形象的取名“洗月池”。

蓮若到更衣房脫下濕衣，披上浴衣走到池水邊，發現母親正打量著自己，不由得將衣襟拉得更緊了些。

“果然是大了，懂得害羞了。”月清霜臉上露出憐愛的笑容：“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樣子，每每我在池水中靜修，你就象條魚似的在我身邊游來游去，一刻也停不住……”

蓮若將身體緩緩浸入池水中，自外而內的溫暖灼熱感便嚴嚴實實地將她包裹其中。童年時的溫暖記憶也隨之浮上腦海。

幼時，母親總是在這池子裏肅穆靜坐，而自己在一旁游泳嬉戲。可漸漸的，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靜修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到最後爹爹已不讓她呆在池子裏了。而最近這些年，怕影響母親靜修，她更是難得進這洗月池一次了。

“娘，你身體可還好？”身體暖和起來，蓮若便游近母親身旁。

“還行，夏日裏便是一年中最好過的節氣了。”

“那冰魄珠是何來歷？為何娘你治了這些年，都不見好轉？”蓮若從合歡那裏得知母親曾被一種叫冰魄珠的仙器打傷，之後便一直畏懼寒冷。各種提熱滋補的藥材，各類除濕驅寒的法術都用盡了，也未見有一絲好轉，倘若不是有這溫泉修身，只怕早已熬不到今日。

月清霜道：“說來，這珠子便是那碧落宮的一件法寶。據說，是那玄碧老祖自寒晶洞內提煉出的。他當初是想憑這至寒仙器凍結清淵，省了人防守。後來發現沒有用處，便只是夏日祭出來給門下弟子消暑降溫用。”

“這珠子對清淵沒有用？”

“清淵乃上古遺跡，豈是這小小仙器就能凍結得住的？”

“難道就沒有能徹底化解了這邪惡珠子的法子？”

月清霜無奈搖頭：“我和你父親訪遍五行八荒，也未能找到破解之法。”

沈默片刻，蓮若想到昨日和墨硯談論的修仙話題，便道：“娘，你說五行八荒中沒有破解之法，八荒之外呢？仙界呢？”

“如何去得仙界？”

“我去修仙。”

月清霜擡手摸摸蓮若的頭，笑道：“修仙哪是那麽容易的事？便是你真有那修煉的天賦，待你忍受萬般磨礪修得仙身之時，只怕我和你爹也早已去往黃泉了。”

“修仙真有那麽難？”蓮若想起墨硯說碧落宮千年來沒有一個弟子成仙，情緒便也低落下來。

“修仙若是容易，只怕這世間也成第二個仙界了。”

“可惡！”

“其實，我到不怨這珠子傷了我。這谷裏二十載自在隨心的生活，可不就是這珠子賜予我的？”經歷過那些紛繁往事，月清霜反到看清了塵世生活的本真。

“可是這二十年來，你每日都忍受著刺骨寒痛……”蓮若每每想著母親被病痛磨折的情形，就格外心疼。

“呵呵，有所得，必有所失。比之這每日身體所受的傷痛，有你和你爹的陪伴，我還是得比失多。”

“娘，你不要離開我和爹爹。”蓮若把頭靠在月清霜肩頭，喃喃道：“我一定好好學習醫術，說不定哪天就找到根治的法子了……”

月清霜臉上浮出笑意：“有你這份孝心，娘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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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洗月池出來，蓮若便回了草春堂。

自打月清霜同意她學習醫藥之後，她便搬到草春堂與合歡一起住了。平日裏，蓮若除了在合歡指導下溫習各種醫書藥理外，也會跟合歡一道走訪村落中幾戶有舊疾的人家，給他們覆診送藥。遇到天氣暑熱的農忙時段，還會叫上連翹、木香一起到村人家中發送防暑藥劑，為中暑村民診治疾病。

但畢竟村落中人口有限，蓮若難以遇到醫書中記載的那些具有挑戰性的病例。醫學本就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專業，光看書不看病，想要提高醫術那是不可能的。一段時間以來，蓮若除了對藥劑調配有點興趣外，對那些指導如何診斷和治療疑難雜癥的古籍反而有些生分了。

在洗月池與月清霜聊過後，蓮若再次萌發了要讀遍草春堂內醫學古籍，為娘尋找治愈頑疾方法的念頭。

在藏書室裏，蓮若搭了木梯，從高高的書架上扒拉出《脈度》、《玉機》、《熱論》、《揆度》、《奇恒》等一大摞積滿灰塵的古籍。

她一手抱著書，一手扶著木梯準備下來，不料裙角掛在了書架的木釘上，大力拉扯下，人便失了平衡，瞬間從木梯上跌落，手裏的書冊便也“嘩啦啦”散落。

還未來得及驚呼出聲，蓮若便感覺自己被一雙有力的臂腕穩穩接住。

蓮若轉身，墨硯溫潤的笑容落入眼簾。

蓮若竟不知他是何時進了藏書室的，不免有些吃驚：“是你？”

“恩。剛進門來，見你準備下來，怕驚著你，沒敢出聲。”墨硯附身幫忙拾揀地上散落的書冊。

“你是來找我的？”蓮若想不出這個時候墨硯出現在草春堂藏書室的理由。

墨硯將歸整好的書遞給蓮若，臉上露出一絲尷尬：“恩，能否請蓮若姑娘幫忙開些方劑？”

聽到此處，蓮若當即生出醫者心懷：“怎麽了，有哪裏不舒服？”

“想是昨日蓮子吃多了，胃腸有些不適。”

“哦，來這邊坐下，我切脈看看。”蓮若把書放在旁邊的一張書桌前，拉過椅子讓墨硯坐下。

一番探視後，蓮若感覺他的脈象平穩無常，判定只是一般的胃腸失調，便決定給他服用砂仁、陳皮、茯苓、半夏等配置的一劑調理藥。想著他本就住在集芳館，便直接寫了方子，讓他帶回去找木香煎制。

接過藥方，墨硯隨口道：“看這麽多醫書，蓮若姑娘果然很用功。”

“哪有？我不過是想翻來找找治療寒癥的法子。”

“寒癥？這谷中氣候適宜，也有寒癥病人？”

“我娘有多年的寒癥，一直未曾治愈。”

墨硯吃驚道：“聽聞你娘醫術超群，卻為何卻對自己的寒癥……”

蓮若蹙眉：“我娘的病，到不是氣候導致的寒痹。尋常的溫經散寒治療根本沒用。”想起墨硯本就是碧落宮的弟子，便就月清霜被冰魄珠所傷的情形講了出來。

聽後，墨硯沈思道：“我曾聽師叔感嘆說自冰魄珠丟失後，碧落宮氣候便一年不如一年。這小小的冰魄珠居然能調節一方氣候，想必仙力非凡！既是這珠子惹的禍，何不找人將這珠子從你娘體內取出？”

“取出？談何容易！”蓮若嘆氣道：“聽我娘說，這珠子入了她體內後便遇血融化，遍布全身經脈。但凡凝聚內力想提取珠子，便寒邪傷絡，凍結心脈。我爹嘗試過幾次後，便不敢貿然行事，只得靠溫泉從體表驅寒暖體……”

“哦，難怪聽連翹說你娘每日需在溫泉池中靜修幾個時辰。”

蓮若秀眉緊擰：“恩，她離不得這溫泉，這也是多年來我娘足不出谷的原因。我最大的心願，便是找到治愈我娘的方法，讓她早日擺脫這終日不休的寒痹之痛。”

“你可聽說過五行仙器？”墨硯忽問。

“五行仙器？從未聽說。”蓮若搖頭。

墨硯便將他從碧落宮得知的關於五行仙器的來歷說了出來。據說當年還有幾位仙人與玄碧老祖一道在人間守護幾處上古遺跡。他們為減輕自己的守護負擔，便琢磨著用仙術煉制了一批器物，吸納天地靈氣，以五行之力封印遺跡。

“這些聽起來好玄妙……”蓮若不解墨硯的用意。

“這冰魄珠，便是五行中的水系仙器。五行相生相克，倘若能尋找到與水系相克制的土系仙器，你娘的病便有治愈的希望。”

“可我娘說她和我爹訪遍了八荒也未找到破解之法，這五行仙器之說難道他們還不知道？”蓮若心下燃起了一絲期望。

“也許知道，只是不容易找到吧。自玄碧老祖回仙界後，其餘留守的仙人也相繼隱去，那些仙器要麽化作固化的封印，要麽被帶回了仙界。”

“那這個法子，也是不可取了？”

“到也未必。我就曾見過五行火系的仙器炎魂玉。”

“水系有冰魄珠？火系有炎魂玉？那土系的仙器該是什麽啊？”

墨硯搖頭：“五行仙器中，我親自見到的，也只有炎魂玉。這些仙器留存世間，往往都是那些修仙派的鎮派之寶，尋常人未必得見……”

“我沒說錯吧，墨硯哥哥果然來了這裏！”兩人正談得投機，白術和連翹忽然出現在藏書室門口。

蓮若站起身來：“白術哥哥，你找我？”

白術立在門口並不進來，只是看著墨硯冷冷道：“我找他。”

墨硯也站起身來，拿起手裏的藥方道：“既是白術恩公找我，我就先告辭了。多謝蓮若姑娘的藥方。”

“墨公子客氣了。”

連翹恍然大悟：“墨硯哥哥，原來你是找蓮若姐姐看病來了？”

“不然，你以為呢？”墨硯唇角帶笑，不慌不忙的將藥方仔細疊好裝進衣袋裏，然後落落大方地走出藏書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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