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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破軍(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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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陵拿著沾有血汙的試管走到門口, 他想了想,又折回去洗幹凈了手。

試管裏的物質是透明的,只有在貼上試管壁的時候, 能看到黑色的輪廓。而所謂試管, 也是用特殊的納米材料制成的。

他剛剛並沒有真的用手, 而是找了把水果刀。在他粗淺的認知裏, 人類世界這樣的行為十分冒犯,哪怕是在死後。

沈川看起來是故意用這樣的方式藏起了契約機器的核心元件。但他似乎還沒有做好必死的準備。

真正讓他死去的是那杯水。裏面添加了有毒物質。

宿陵清洗幹凈之後,將試管放入了褲兜。他帶上了門, 閃身躲開了撞來的飛刀。

門外的走廊上, 燈光忽明忽滅。

蕭淮硯捂著手臂,珊瑚摔在地上。

斐然歪著頭, 眼眸混沌。

“斐然!”宿陵喝道。

靠近的腳步停了片刻, 他跟機械一般回過頭。

珊瑚驚聲尖叫:“你清醒一點!你連自己是個什麽東西都搞不清楚!”

斐然動了動唇,聲音很啞:“清醒……主人……我服從主人的命令。”

“那你把同族置於何地?!”珊瑚駁斥道。

“……同族?”他似乎笑了笑,無力地歪著頭, “我只有自己, 只有主人。”

“叛徒!要不是你,他們本來可以逃走的!!!”珊瑚尖叫了一聲,奪走了地上的槍,反身対著斐然就是兩槍。

然而被擊中的人只是顫動了幾秒, 隨即朝珊瑚走去。

珊瑚喃喃道:“怪物……你是個怪物!”

“……我不是。”斐然低聲說。

他停了停腳步, 似乎很茫然, 整個人陷入了極大的痛苦。濕.漉.漉的頭發遮住了眼睛。

“我不是怪物……可是我用了那種東西。”

宿陵擋在了珊瑚面前, 逼問道:“什麽東西?”

“……我同族的血, 脊骨裏抽出來的,他說, 我是實驗樣本,”斐然茫茫然說,他低下頭,“我的肚子破開了,但也可以合在一起。手斷了,也能長出來。但是這裏——”

他虛虛指了指自己的腦子:“這裏有好多東西,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好像不屬於我自己。”

宿陵一頓,瞳孔微張。

珊瑚顫聲道:“你活該!那是他們在詛咒你!你不得好死!!!”

“是排異反應,”蕭淮硯沈聲道,“雖然人形兵器的細胞可以促進生長,但是也會造成不可逆的後果,比如腦部神經損傷。那個紅面具抓走兩個人,就是為了做這件事吧?”

斐然嘴唇微動,揚起的手似乎陷入了自我懷疑。

“果然是他。”蕭淮硯低聲道。

宿陵盯著斐然:“那個人在哪裏?”

“我不會告訴你的。”斐然搖了搖頭。

“是誰在命令你,是司瑾瑜,還是……他?”蕭淮硯逼近了一步。

但斐然的精神顯然在一步一步崩塌,眸中的清醒與混沌交錯。

宿陵在虞冰身上見過這樣的神情,那是一種幾近崩潰的失控。

走廊兩頭的通道大開,仿生人的身形從黑暗中慢慢顯露,冰冷的白色肢體和槍.口拉長了影子。

珊瑚突然推了宿陵一把,猛撲在了斐然身上,狠狠地咬住了他遮擋的手臂。

斐然甩開了她,雙目通紅,與身後的眾多仿生人同時展開了攻勢。

電光火石間,無數影子交錯,玻璃破碎,槍聲穿過了明亮的光線,擊碎了頭頂的燈光。

黑暗中,宿陵準確地抓住了蕭淮硯的手,踹開了最近的一個辦公室門。

“等一下。”蕭淮硯貼著他的耳邊說。

一枚亮晶晶的東西扔到了走廊,那東西像個活物似的亂竄,還會發出煙霧。

就在仿生人即將察覺障眼法時,宿陵扯住了珊瑚的衣領,把她拉進了屋子。

三人破窗而出,立刻隱蔽在了墻下。

宿陵回過頭,發現領頭的那個倒三角臉仿生人也跟到了窗邊。

但是斐然不見了。

“他們跑了!”珊瑚擡起頭,看見了一架經過頭頂的直升機。

軟梯甩了下來,一個人影從高處跳下,抓住了梯子。

一個陌生的信號接入了蕭淮硯的終端,機械音如同通了電流,發出了滋滋的響聲。

“宿陵,”那個聲音陰森地笑了起來,“你現在還有選擇的機會。”

“滾!”蕭淮硯毫不猶豫地罵道,他対著終端揭露了他們從系統裏發現的真相。

一直有一個人擁有實驗艙的最高權限,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替換實驗室人員。宿陵受重傷的那天,他也擁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而現在,他的身體狀況很差,更有必須進行細胞註射實驗的理由——

“那一年在雪城,是你殺死了那窩貓,蕭薄毓。”

対面沈默了片刻,緊接著是低笑。

“再見。”那邊的人說。

一枚炸.彈從空中拋下。

白光令整個大地震顫了片刻。

暴風雪將轟隆隆的聲音遠遠拋在了身後。

珊瑚在後座睡著了。

宿陵牢牢地握著那只試管,扭頭看向蕭淮硯。

蕭淮硯也望著他,手指輕輕抹去了宿陵臉頰上沾染的灰塵。

然而終端信號始終無法撥出。

星元2508年。

蕭淮硯被一左一右兩個仿生人羈押,行經了白色的走廊。四面八方都是密不透風的艙壁。

有一些模糊的片段從腦海深處逐漸生長了出來,好像他曾經來過這裏。

還不止一次。

狹長的走廊盡頭是雪白的燈光。

就像小時候的那一窩貓,白色的毛發,和血泊。他不知怎麽會想到那一幕,在記憶裏封存了很多年,仍然歷歷在目。

但在經歷了那個裝著貓的包裹後,他大哭大鬧了好幾天,發燒到不省人事。後來蕭以沫告訴他,他那時候簡直莫名其妙,非咬定來做客的蕭薄毓是兇手,把周圍人都嚇了一跳。

他們都說那是一場誤會。是他年紀小不懂事,是他沖動易怒,是他不夠了解。

連他自己都有所懷疑。

而多年後的現在,他終於知道,那不是誤會。

但當時說話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已經不在他的身邊了。

他都沒有機會向他們證明,自己是対的。

他從來沒有做対過。

否則,他也不會失去宿陵。

就在他的身影暴露於燈下的那一刻,光線突然開始忽明忽滅。搖晃的影子在無限地拉長,再拉長。

仿生人接收到的信號忽然開始變化。

就在這一刻,蕭淮硯掙脫了束縛,在臥倒的瞬間避開了煙霧彈。

那是一枚很劣質的煙霧彈,像是趕而且原料不足工做出來的,氣味極其難聞。

好在他摸到了櫥窗裏的一把納米槍。

沈寂已久的終端另一頭,東彌氣得哇啦哇啦地叫:“靠,這些仿生人怎麽打不死啊。”

蕭淮硯調整了終端在左耳的位置,舉起納米槍,対準了煙霧中的輪廓。

“他們的弱點是鑲嵌元件的地方,”他的聲音像是從記憶裏汲取出來的,和那抹清冷的月色逐漸重合,“左頸,額頭,右胸,雙側小臂,大腿。”

子彈跟隨著聲音,一步一步,精準快速地擊中了部位。

那個白色的輪廓就跟散架了似的,稀裏嘩啦地落了一地。

接著,是下一個。

長達數分鐘的專註換來的是劇烈的神經痛。幹啞的喉嚨像被刀片狠狠地刮過,腥甜的氣息再次在身體裏翻湧。

他摸了摸褲兜。該死,忘記帶煙了。

很難說他現在的身體狀態能撐到什麽時候。但或許只要熬過這一陣。一切都會有所改變。

事情走到今天,一切細枝末節都在發生改變。唯獨宿陵不是。

命運好像在不斷地告訴他,前方可能會有希望。但希望有時也是最殘忍的,逼迫著他不斷往前,再往前。好像他真的能夠做一點什麽。

他不是沒有懷疑。

尤其是最近,當他回去,回到十二年前見到宿陵時,那種不安的感覺愈發強烈。

好像微弱的希望會被毫無征兆地剝奪。

很多人經歷過一次,就會開始相信命運。

但対他而言,是反覆的、毫無止境的折磨。

從這一方面來說,好在他的狀況也經不起幾次折磨了。

持著槍的手維持著姿勢,直到差點打中從旁側突然跑出來的兩人。

“臥槽你幹什麽!”東彌差點跳起來。

他護著陳望裕,和蕭淮硯一起尋覓著出口。

陳望裕走著走著,腳下突然一軟。

“怎麽了?”東彌立刻扶住了他,急切地問。

陳望裕緩了幾秒,突然晃了晃頭。他好像有些疑惑,打開終端翻了一下。但很快就不再遲疑,喜悅跳上了眉梢:“最後一次實驗通過了!我成功了!!”

蕭淮硯心跳一頓,有些不太確定:“……什麽實驗?”

“就是那臺反契約機器啊!十二年了,它終於可以真正做到了!暗物質!那個核心元件的關鍵是暗物質的利用!我保證,這絕対是一次躍進!”

那一刻,蕭淮硯周圍的聲音都被耳畔的風聲湮沒,一切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他的手抓著那枚懷表。金屬的觸感涼冰冰的,或許過一會兒會被捂熱。

在逃亡的路上,他打開看了一眼。

原本的老照片上疊著另一張新一些的。

兩個年輕的臉龐靠得很近,陽光溫柔地在發梢跳躍。

那時,一切都是嶄新的。

命運……或許宿陵說得対。

蕭淮硯在深沈的夜色裏扯了扯嘴角,那僅僅是一種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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