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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貪狼(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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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三點半, 警報聲在走廊裏響起,回聲刺耳。

蕭淮硯從通道盡頭的洗浴室出來時,發現不少病患都聚集在走廊裏。他半夜醒來, 身上出了很多汗, 怕吵到宿陵只好來這裏沖了個涼。

他聽見有人說:“湖邊發現了一只蟲子, 好嚇人。剛才叫得那是一個撕心裂肺。”

“不是說已經有警衛到了嗎?”

“是啊, 還在巡邏呢,連有沒有人失蹤都不知道。”

蕭淮硯打開房門,摸著黑想叫醒宿陵, 卻發現原本躺熱乎的被窩裏一個人影也沒有。

窗臺打開了一半, 外面雷鳴電閃,濕熱的風從湖面吹來, 大雨傾盆。

一股急火頓時冒了上來。蕭淮硯連病號服都沒換, 扯著風衣揣了一把.槍往醫院外跑。

還沒出一樓大廳就被人攔住了。

司瑾瑜張開手擋在他面前,聲音弱弱地:“外面太危險了,你還沒好, 你不能去!”

他胸前別了一只蝴蝶蘭的徽記。

過了幾秒, 蕭淮硯才想起來這人的親哥前段時間死於非命,恐怕是PTSD了。

“你讓開,不關你的事。”

司瑾瑜異常固執:“你現在去了有什麽用,只會給宿陵添亂——”

那雙冷漠的桃花眼一瞥, 語氣近乎於威脅:“宿陵在哪兒?”

湖面黑漆漆的, 只有滂沱雨聲。偶爾一道閃電落下, 將站在湖邊的身影照得雪亮。

宿陵渾身都濕透了, 發絲粘在額前, 臉上殘餘的一點血跡很快被雨水沖走了。

那只擬態蟲的屍.體和幽綠的黏液都在腳邊,骯臟森冷, 透著股幽暗。

宿陵站在原地,茫然地看向光源的來處。

找到這裏的巡邏警並不敢靠近,面面相覷,不只該如何是好。

“餵,”其中一個大著膽子說,“你、你放下武器,雙手抱頭,慢慢走過來。”

宿陵沒有動。

對面黑洞洞的槍.口剛要擡起時,就被人按了下來。

“你誰啊?”警衛擡起頭,雨水模糊了視線。

那個穿著病號服的青年頓了頓,說:“我是他的監護人。”

在數道手電筒的光照下,宿陵一直看著蕭淮硯走近了自己。那件風衣攏住了自己,遮去了一些冷意。

剛有了些血色的手指抹掉了他臉上的雨水。

宿陵直勾勾地盯著他,低聲道:“我以為你不在了。”

這句話簡直令蕭淮硯心驚肉跳,徑自將宿陵拉進了懷裏。

“沒事了,”蕭淮硯放低了聲音,纏滿繃帶的左手耷拉著,右手安撫般地虛捧著他的臉,“都結束了。”

天地間的雨勢愈發大了起來。

宿陵看見雨水澆濕了那雙桃花眼,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緒在瘋狂地生長。他直覺地感到蕭淮硯似乎很難受,他在極力忍耐著。

宿陵微微張口,一個“你”字被堵了回去。那雙桃花眼忽然近了,熟悉的氣息在雨水裏更加清晰。

水滴順著宿陵的鼻梁滑落,經過白玉般的臉頰時稍稍停留,在泛紅的唇珠上留下了碎掉的晶瑩。如同散落的星辰,藏匿著不合時宜的顫動。

那一刻,蕭淮硯鬼使神差地低頭,想親吻那滴雨露。

他也的確這樣做了。

只是簡單的嘴唇相碰,隨即又立刻分開了。短短的一秒,漫長得好像今夜無休無止的雨水。

離耳鬢廝磨,不過是差那麽一點。

蕭淮硯扭過頭,耳廓泛紅,語速飛快:“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一時沒忍住。

宿陵想,他為什麽要說這句話。什麽不是故意的。

之前也不是沒有過,但比起柔軟的唇,另一個蕭淮硯更喜歡親別的地方。

但此時,蕭淮硯就跟做錯了事一樣,沒敢看他。手指僵硬地抓著風衣的袖子,悄悄把宿陵往身邊帶,用自己遮住了他。

閃光燈在這時亮起,穿過細密的雨絲,記錄下了這一幕。

這張照片在第二天上了豐田星本地知名報刊的封面頭條,被譽為“戰後極具感染力的溫情時刻”。沒人知道這兩對看起來正相擁的愛侶是誰,但無數版本的故事都在豐田星的重建過程中鼓動了人心。

而彼時在人群後方目睹了這一幕的司瑾瑜臉色漸冷,他握緊了拳,轉身走了。斐然撐著傘,跟在他的身後。

星元2508年,大雨席卷而來。

這是一個早已廢棄的中轉站,在鮮少有人光顧的一顆邊緣行星附近。許多年前,這裏曾出現過一個蟲巢,擬態蟲占領了此地。後來又有數次戰爭發生在這兒。在聯盟用重型武.器完全掃光了殘餘物之後,再也沒人來了。

此時,雨水沖刷著廢墟,斷裂的墻壁和電線桿到處都是。

一個女人掏出了黑框眼鏡,在戴上之後去關上了窗,但雨水仍然會滲進來,順著墻留下斑駁的痕跡。

木桌上擺著一枚老式的鐘表。

“……已經到時間了。”斯文的男人合上了書。

他對面坐著一個看上去十分強壯的男人。那人下巴留著青茬兒,語氣倒明顯更輕松了些:“放心吧。要是有任何變數,老大肯定會提前通知我們。”

“我是擔心外面的監控太多,”希子都語氣沈著,“舊星那邊的消息已經被完全封鎖了。我追蹤到他們有信息訊號通往了遠方地帶,但在抵達之前就中斷了。那些臭蟲的手伸得太長。”

“臭蟲”是一個代指,是稱十多年前那些帝國覆辟者,跟擬態蟲一樣殘暴兇狠。他們奪取兵.權、確立了統治之後,開始大面積緝殺聯盟的支持者,比上一個帝國時代有過之而無不及。

歐楚楚眼前一亮:“會不會是有人在想辦法聯系自由艦?”

“那有什麽用,這麽多年都沒人找到自由艦。就算那艘船真的進入了遠方星海,誰能有辦法——”希子都忽然一楞。

三人對視了一眼。

連嘯一拍桌子,歡呼道:“我就知道,老大肯定有辦法找到遠方星海的。他成功了!之前他還問過我現在哪裏還有蟲巢,肯定和這事有關,四舍五入,我也有一份功勞。”

歐楚楚蹙著眉,將墻上歪著的一幅畫扶正了。畫的右下角勉強能看出落款的地點。

——豐田星,S區,稻田報刊社分社。

“……他是去找擬態液了,”歐楚楚說,“我不知道和他在做的事有什麽關系,但他好像很需要。”

“擬態液?”希子都不可置信地擡起頭。

“禦神公司很多年前好不容易搜集過一點點這玩意兒,想用來做致幻劑的原料。但參與過的樣本後來都出現了很多永久性肺部損傷和器官衰竭,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都沒有活過三十歲。”

歐楚楚清晰地記得這項實驗是在北方星系做的,恰好是在她畢業後任職的第一個小警署。後來這起官司一路上告到了司法部,禦神公司賠了些錢,就算罷了。

自那之後,擬態液也成了一個逐漸被遺忘的傳聞。

直到蕭淮硯問起她。

“……他是瘋了吧?!”希子都脫口而出,“宿陵都走了那麽多年了,他就不能清醒一點嗎?”

歐楚楚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正要說什麽時,那扇破爛不堪的門被推開了。

來人拉下了鬥篷,露出了一張蒼白瘦削的臉。盡管下頜處有一些細小的新鮮傷口,整個人瞧上去十分狼狽,也不妨礙他的俊美。

但很明顯,這種“好看”毫無生氣可言,仿佛才從死人堆裏爬出來。

“老大?!”連嘯立刻笑開了花,“你怎麽看上去還和當年一樣,一點都沒老啊。”

蕭淮硯沒說什麽,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似乎剛經歷了一場驚險的戰鬥,雨水順著黑色的手套低落在地。是紅色的水珠。

他將一枚紐扣放在木桌上,調出了一份全息地圖。

“南方星系幾乎都是他們的人,這些標紅的港口都不能去。最好能直接從豐田星出發。”

在提到“豐田星”的時候,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變幻。

“啊?可是豐田星這裏什麽都沒有。”

“S區的地下,”蕭淮硯凝視著那張全息地圖,“有帝國時代的全自動航行艦,航道能通往M27。如果那裏的中轉站仍然能用的話,可以從M27越遷到舊星。”

連嘯恍然大悟:“明白了,那咱們先走,如果能行,再給弗蘭克那邊的人留個紙條。”

他轉而想起了什麽,嘆了口氣:“哎,要不是豐田星當初沒守住,變成了這樣,咱們還沒得用,得虧當時——”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遲鈍如連嘯,也發現自己講錯了話。

誰不知道當年宿陵在豐田星受了重傷,為後來的事情埋下了伏筆。甚至很多人談及後來那件事發生的主因,都會說“因為宿陵那個時候還沒完全好起來,否則結局肯定不一樣”。

蕭淮硯如同沒有聽見一般,仍然看著那張全息地圖。

透過地圖上那些細長的光線,掛在墻上的那幅畫搖搖欲墜。外部的畫框已經有些松動了,正在微微擺動。

然而在蕭淮硯的視線中,它每擺動一次,都會殘餘一片影子。

無數的影子,一層疊一層,像一面通往無限隧道的鏡子。

這時,一聲驚雷落在了外面,地動山搖。

兩秒後,世界平穩了下來。

那個畫框端正平穩地掛在鋪滿木頭的墻上,周圍盡是嘈雜的聲音。

蕭淮硯回過頭,只見輪廓布局一樣的屋子此時變成了酒館裏的一間廂房,酒鬼的聲音鉆過了布簾。

“老大,你怎麽站著不動了?”連嘯盤腿坐著,仰頭指著那張全息地圖,“飛廉星的這條無人駕駛航線不需要檢查ID,咱們確實容易混上去。”

蕭淮硯繞過了他,走到了那幅畫面前。

原本模糊不清的油畫消失了,變成了一張十二年前的舊報紙。頭條照片占據了大幅版面。

那是一個雨夜,和看起來似乎在擁抱的兩個人。可惜背對的穿病號服的人恰好擋住了另一個,看不清楚臉。

但拍得十分有氛圍感。

劇烈的頭痛在此刻襲來,讓蕭淮硯瞬間有一些恍惚。

那些原本不屬於他的回憶再次出現。

在大雨裏,他曾生平第一次懷著不安的心情縱容了自己去接近宿陵。但在那個短暫的不由自主的親吻後,那種目眩神迷的感覺一直跟隨了他很久。

……回憶的片段實在太久遠,遠得就好像是埋在土裏,刨出來擦了擦,還是會令人心悸。

畫框旁的註釋裏寫著:紀念豐田星於2496年取得了勝利。拍攝於S區第一醫院外。

那麽,宿陵在豐田星並沒有受傷,他好端端的,他也沒有對抗過蟲母,他應該——

可是關於宿陵後來的記憶,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蕭淮硯側過身,看見歐楚楚他們三個都望著自己。

希子都小心翼翼地嘆息道:“唉,幸好先讓雲清去了舊星,她要是聯系不上我,肯定會擔心的。”

他剛說完,對上了蕭淮硯的視線,忽地閉上了嘴。

蕭淮硯看著他們。三個人也看著他,逐漸低沈的目光裏充滿了悲傷、沮喪,和同情。

……不可能。

這怎麽可能。

蕭淮硯慢慢閉上了眼睛。或許只是延遲了一點,一些細節還沒有來得及完全改變。

宿陵他肯定在的,他說不定就在外邊等著——

可他睜開眼的時候,一切都仍然沒有變化。

“到時間了,我們該走了。”歐楚楚提醒道。

連嘯撩開布簾,看了一眼迅速縮了回來,壓低了聲音:“外面有臭蟲,跳窗走。”

站在畫框前的人卻遲遲未動。他猛地咳嗽了起來,五臟六腑都縮成了一團。但他慢慢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跡。

再擡起頭時,那雙深深凹陷的桃花眼充滿了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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