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01顯然也是編號的一種。比如雲清手臂上的編號。

被揭開了真實身份的通緝者顯然並不意外, 反而在滾滾煙塵中扯下了外袍，露出了一張清俊的面容。紅眸如熾焰，詭譎冰冷。

“我認得你——”

“宿陵。”

宿陵微微皺眉：“你是誰？”

A001朝他靠近了一步, 冰涼的刀尖離宿陵很近, 皮膚幾乎能感覺尖端帶來的細微風動。但他恍若不見, 直視著對方的眼睛。

“我們這些東西都一樣, 一把武器而已，”A001咧開嘴角，笑容譏諷, “失去了自我, 成為人類的奴隸……屈服即為原罪，該、殺！”

那人字如泣血, 狂躁的氣息愈演愈烈。他死死地盯著宿陵, 殺意更盛。

“你原本是我們的希望，可惜了。”

紅光如炬，巖漿般沸騰的刀鋒迅速包圍了宿陵, 企圖將他吞噬。

望著在烈火中的身影, A001低聲道：“不過如此。”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意便僵在了嘴角。

不知何時，光刃形成了一扇巨大的屏障，隨即如流水般滑落, 擊碎了滾滾煙塵。自那之中, 一個迅疾的人影驟然向他掠近。

兩股強大的力量相撞時, 沖擊力使得A001節節敗退, 眉心緊皺。他們之間的力量有所差距, 而面前的人看上去輕飄飄的，似乎根本沒有使出全力。

“你的精神力不對。”側肩而過時, 宿陵淡淡地說。

A001微微一僵，竭力避開了接連不斷的攻擊，光刃如風無處不在，亦如潮水般洶湧澎湃，每一次都令他無法抵擋。即便表面看不出傷口，五臟六腑卻如擠壓在了一起。

明明……是可以輕松解決掉自己的。為什麽……？

“你去過什麽地方？”宿陵的眼神平淡至極，“你說的‘我們’，是誰？我又是誰？”

這些疑惑似乎煽動了A001的怒火，他近乎爆發般地狂聲吼道：“你根本就不明白！在這裏，沒有人會在乎！他們不過是螻蟻一般的東西，絕不值得……！！！”

他說話時，聲音逐漸變得低啞，雙手捂住了耳朵，陷入了極端的痛苦之中。

宿陵看見他瞳孔的顏色逐漸加深，氣息逐漸紊亂，控制不住的力量從他的掌心流出，毫無目的地攻擊。

這是發狂的前兆。

深沈的夜色下，滾滾濃煙幾乎籠罩了整個音樂廳。被疏散的人群驚魂未定，不時回頭望一眼烈烈火光。

一個高挑的身影出現在距離煙塵最近的地方，正要往黑煙堆積的廢墟中走去。

“老大！”希子都嗆了幾聲，他背著雲清，像背著一張輕飄飄的紙，“裏頭都燒起來了。”

蕭淮硯瞥見他臉上的黑燼，扯緊了手套。

“宿陵還在裏面，是嗎？”

希子都點了點頭：“你都聽見了，他……那個人有一些條件。”

對面的那雙桃花眼望著濃煙，逐漸冷肅。

采玉城警廳的人還沒到，只有幾個仿生機器人在現場，直升機的聲音或許可以蒙混過關。

“老大！”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連嘯和歐楚楚領著幾個同學趕了過來，大部分比較面生，還有一個發色較淺，看上去弱不禁風。

“所有人都已經撤離了，只有宿陵還在。”歐楚楚擔憂地說。

這時，司瑾瑜小聲嚷道：“裏頭那個是A001吧？這裏太危險了，竟然同時出現了兩個人形兵器……”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已經出口的話似乎提醒了其他人。

“那個通緝犯也是人形兵器？我靠，怪不得強得離譜，科學部找了這麽久都沒消息。”

甚至有人面露難色：“他們不會……是串通好了吧？”

此話一出，充滿懷疑的目光瞄向了蕭淮硯。

“不可能。”蕭淮硯斬釘截鐵地說。

那人不顧周圍同學的阻攔，小聲嘟囔道：“為什麽呀，就因為你們有契約？誰知道有沒有用……而且，連科學部都不能說完全了解人形兵器。”

歐楚楚立刻駁斥道：“你胡說八道什麽呢？！宿陵每天都跟咱們一起上課，怎麽不說你跟那個通緝犯串通了？”

那人正要與歐楚楚爭辯，卻見連嘯人高馬大的身影俯視著自己，臉色頓時嚇得煞白。下一秒，他腳下一輕，被連嘯拎了起來。

蕭淮硯好整以暇地擦拭著墨鏡，聲音冷漠沈穩：“我確實不能說對人形兵器有完整的認知。但我了解宿陵，這就夠了。”

“老大，你、你要進去？”連嘯把手裏直蹬腿的人往旁邊一推，撂開了包袱。

蕭淮硯側身丟了一句話：“我一個人就行，你們離遠一點。”

他說著，戴上了墨鏡。

終端在經過仿生機器人時發出了“滴”的一聲。

連接中……

權限已交接。

蕭淮硯拿過了為首的機器人捧著的狙.擊.槍走在最前方，仿生人有序地跟在他身後，瞬間被濃煙吞噬了背影。

石塊和玻璃同時破碎，從高空墜落，在火光的漩渦中爆震成了無數飛濺的黑色。

碎片擦過了宿陵的臉頰，在眼尾下方劃出了一道細長的傷口。但隨著幾次側身避讓，若非殘餘的一點血跡，幾乎看不出傷痕。

與他相比，A001看上去狼狽得多。他的力量因為無限外溢而失去了平衡，細胞重生的速度大幅減緩，此時被飛來的磚塊一砸，額頭鮮血淋漓。

A001雙手垂在身側，恍如忽然失去了力量，整個人向下跪去，幾乎陷在了廢墟中。他仰起頭，看見一塊巨石從天而降，將他覆於陰影之下。

快要……結束了嗎？

他不甘心。

他怎麽可能心甘情願。

扭曲的信號波在腦海中產生了越來越大的回音，將極其靈敏的接受端攪作一團。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聲巨響，竄起的火苗被壓滅在了石板之下。一個清冽平淡的聲音問道：“你活著嗎？”

A001艱難地仰起頭，那雙深紅的眸子逐漸掙出了清醒，露出了原本的淺褐色。他的聲音仍舊喑啞沈悶，就跟燒焦了似的：“……殺了我。”

宿陵一怔。

A001仿佛陷入了極大的精神折磨之中，他奮力掙紮著，如同拉住了救命稻草般抓住了宿陵的褲腿：“殺了我，求你，求求你……我想，回、回家……”

他看上去很累，很痛苦，急於求得解脫。

這樣極端的覆雜的情緒，宿陵也曾在另一個人身上見過。

身為同類的悲憫在此時莫名地強烈了起來，迫使著宿陵問道：“你叫什麽？”

A001以為他答應了，努力地擠出了一個蒼白的微笑：“……虞冰。你忘了，我的名字，是，虞冰。”

話音尚未完全消弭，A001，不，是虞冰的神色猛地發生了轉變。再次通紅的雙眸比先前的顏色更深，滿布血絲的眼球凸出。虬結的肌肉從原本單薄的皮膚膨脹而起，將他幾乎拉扯成了一個高大的怪物。完全失控的力量噴薄而出，消耗著最後的生命。

完全進入狂暴狀態的虞冰會無差別地攻擊周圍的一切活物。瞄準，擊殺，就跟刻在血液中狩獵基因一樣。

沒有人可以阻止他，直到死亡為止。

在無數的退避之中，宿陵的眼睛裏逐漸蒙上了一層悲哀。

他不知道虞冰為什麽會求助於自己，也不知道他說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但他能肯定，對於虞冰來說，一定有比死亡更艱難的事。

熊熊火光之中，煙塵四散。

光刃自宿陵的掌心而生，如一把真正的長劍，神聖而凜冽。

見風則破，遇火而生。

暴走狀態的虞冰已然失去了神智，但他的軀體也更加堅硬，如澆灌的鋼鐵無法被輕易找到漏洞。

數次撞擊聲在碎裂的穹頂中央爆發，如雷聲鳴徹宇內。塵埃摻雜在燒焦的廢墟裏，沈如永夜，再次淹沒於從天而降的磅礴大雨中。

水漬打濕了宿陵的頭發，順著他的鼻梁落至臉頰、唇邊，又墜落到了衣領之中。

這並不是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

對手並非敵人，但他必須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宿陵！”

他在廢墟中翻滾過身，輕巧地避開了虞冰的猛烈攻勢。餘光中，一個托著槍的人影從不遠處經過，立刻吸引了虞冰的註意。

那是一個仿生機器人。

但它發出的卻是蕭淮硯的聲音。

“地下還有一顆炸.彈，隨時會被引爆，你需要撤離。”

淅瀝的雨聲中，宿陵聽見了他的提醒。

視線稍一徘徊，他看清了高處架起的黑漆漆的槍.口。

“知道。”

幾乎是同時，宿陵朝虞冰的右翼襲去。光刃如蟬翼，然則鋒利至極。

此刻，數個仿生人迷惑了虞冰的視線，它們隨身攜帶的擴音器中吵嚷著奇怪的搖滾樂。輕型重離子武器在朝向虞冰時擊出了無數血淋淋的窟窿。

但虞冰的體型已經變大了太多。哪怕不能恢覆血肉，也仍然可以一拳擊碎仿生人的頭顱。

等處理了快速移動的仿生人，虞冰才慢悠悠地轉過龐大的身軀，與宿陵對峙。

光刃帶著強大的壓迫迎面撲去，然而又在擊中之前迅速避開了一寸。如同在特意等待著什麽的到來。

就是現在。

一枚銀色的重擊子彈穿過了雨水，沒入了虞冰的胸膛，將他擊出十餘米，踉蹌著倒在了地上，濺起了黑色的水花。

在他身下，淺藍色的柔光順著某種紋路逐漸蔓延。

直到蕭淮硯的腳下。

“停下，”蕭淮硯的聲音從最後一個仿生人那裏傳來，提醒著宿陵，“你得離開這裏，出去聯系警廳。我還可以再撐一陣。”

霎時間，宿陵硬生生地停下了查看的腳步，轉身朝蕭淮硯的方向飛快掠去。

……是藏在地下的那枚炸.彈。

“你到底聽見了嗎？”蕭淮硯冷靜的聲音透著某種急迫。

就在這時，虞冰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咆哮，隨即翻身而起，四肢著地，如猛獸般怒吼著狂奔而來。

宿陵清楚，地面此時只是搖搖欲墜的薄紙，虞冰一旦接近就會直接引爆。

“一起離開。”宿陵平淡清冷的聲音剛通過最後一個仿生機器人傳遞到蕭淮硯的耳中時，那臺機器人就被炸毀了。

因此宿陵必須比虞冰更快。

……再快一點，才行。

潮濕的露水，冰涼的雨水，餘燼和塵土，還有強烈的心跳聲，一切都在夜色之中如此明顯。

好在最後一刻，他成功抓住了蕭淮硯。

蕭淮硯幾乎是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腰，雙腳騰空了幾秒之後，一個“你”字剛出口，就感覺到了身後的白光。

緊接著是一聲震天徹地的巨響。

二人如一片羽翼被風吹遠，又重重地摔在了空曠的地面上。

大雨中的廢墟再次燃燒了起來。紅光撕開了長夜，掩蓋了閃爍星辰。

蕭淮硯勉強支起身，抱緊了懷裏陷入昏迷的人，手指穿過發梢，沾了滿手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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