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陵掀翻的高年級男生捂著臉翻滾了好一陣，發出胡言亂語的呻、吟：“我不行了，要……啊……要死了……鯊人了——”

不知是誰說“骨頭都沒斷你也好意思”，那人立刻爬起來，捂著小腹罵人：“來來來你來試試，這怪物下手都沒輕沒重的！”

宿陵沒有理會他，而是側過頭看向司瑾瑜：“薄荷葉還有嗎？”

“你在說什麽呀。”司瑾瑜的聲音細弱，不自覺地抓緊了衣角，退了半步，後背緊貼著墻壁。

正在這時，一陣涼意朝宿陵身側襲來。

原本唧唧歪歪的高年級不知從哪裏找出了一根掃帚，齜牙咧嘴地就是一棍——

卻並沒有落在宿陵身上。

宿陵輕輕側身避開，導致掃帚硬生生地停在了剛走出來的蕭淮硯面前。

“你……你是那個……你想幹什麽？”那個高年級比蕭淮硯矮上一截，氣勢上忽然就弱了。

蕭淮硯唇角帶笑，問道：“想打架是嗎？”

“剛剛、剛剛是我大意了，有本事再來一次——”

蕭淮硯說：“那恐怕不行，校規嚴禁私自鬥毆。”

高年級男生立刻踩上了道德制高點：“是這個怪物欺負同學在先，而且他還虐待動物！這種毫無人性的東西怎麽能呆在帝國學院裏？！無論如何，也要為大家的安全著想！”

話音剛落，一片“滴”聲在圍觀者的通訊終端上響起。

是學生委員會群發的提醒。

有人讀了出來：“全校通告，學院出現豐田星已禁用毒素TI90殘餘，已有流浪貓受傷[如圖]，現在已從N區開始全面排查。”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都緊張了起來。

希子都抱著巴掌大的筆記本終端，笑容非常有親和力：“誠如諸位所見，今晚論壇視頻裏那只橘貓經過確認的確是TI90所致，是因為後腳接觸到了塗有TI90的貓薄荷。但請大家不要擔心，多虧了宿陵同學反應及時，以及醫學系的鼎力援助，它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

“明白了，”有人接話道，“論壇審核已經發了公告，那個視頻也會全線刪除。希望大家不要私下傳播。”

面對著議論聲，蕭淮硯微微擡起下巴：“TI90是聯盟已禁用的驅蟲藥，為了保證安全，請大家現在回到住處，協助排查。”

他語氣平靜，卻天然有一股令人信服的魔力，好像支配權歸他所有。

臨到有人回了家，渾渾噩噩搜完了一圈毫無發現才反應過來：“老子憑什麽聽他的？”

而此時，司瑾瑜呆在原地，聽見蕭淮硯經過自己面前時說了一聲“借過”。

彬彬有禮，冷漠疏遠，好像完全不認得自己了。

宿陵站在窗邊，看見蕭淮硯走近，但對方的視線卻有意避開了，放低了聲音：“你等我一下。”

宿陵安安靜靜地看著，等他搜尋了房間裏的每一個角落，仍舊一無所獲。

房門口，希子都接完電話，語氣不太高興：“學校那邊說瓦格昨天就已經辦了病假，連夜跑了。看來他也知道自己幹的事，沒有臉見人。”

先前挨了宿陵一拳的高年級學長正要走，聽到這話回過頭：“該死，這不能以謀殺罪名送上法庭嗎？”

“親愛的，這本質上是一種濃度超標的殺蟲劑，而且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他投放的，頂多只能由飛廉星警廳聯系嫌疑人展開調查。”希子都笑瞇瞇地答道。

高年級生聳了聳肩，表示非常遺憾。

等蕭淮硯一行人在73號搜尋一圈後即將離去時，司瑾瑜忽然出聲，哽咽著：“我、我不想住在這兒了。”

他害怕地縮了起來：“我不知道瓦格竟然這麽下作，萬一屋子裏還有一些什麽……你能不能幫幫我……”

他只看著蕭淮硯，眼圈紅著，聲音逐漸小了。

“別擔心，”連嘯擋住了他的視線，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巡邏組的人馬上就來了，他們有最新型的儀器，肯定能保證沒有遺漏。……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地下室還配有特制帳篷，在門口將就兩晚晾晾味兒。”

司瑾瑜一時語塞，懵懂地點了點頭。

臨走時，希子都多看了司瑾瑜一眼，總覺得有點眼熟。

當天晚上，整個學校的論壇都在瘋狂討論著這件事。帝國學院則在全校搜查之後出了一份通告。巡邏組搜出了一些一些違禁品——黑科技，致幻劑，甚至還有武器，隨即對這些學生進行了嚴肅處分。

比如司瑾瑜因為私帶納米槍被記了大過，留校察看。

然而除了N區12號房前的豐田星貓薄荷以及兩段錄像以外，關於TI90這件事則沒有任何新的發現。同時豐田星地處偏遠，通訊始終不太順暢，唯一接收到的訊息是瓦格堅稱貓薄荷無毒，其中一段錄像則證實了裝貓薄荷的袋子是他在學校裏撿到的。

帝國學院的學生委員會最終給予了瓦格開除處置。

至於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涉及到跨領域的問題，警廳做好了備案，此事暫時陷入了拉扯的僵局。

最後多半會不了了之。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

暖黃色的燈光照亮了客廳。

原本裝貓薄荷的透明密封袋被折了起來，袋子邊緣印有一行冷冰冰的數字編碼，但後半段被特意破壞了，留下了一朵蝴蝶蘭的形狀。這是禦神公司特有的標記。這種密封袋市價高昂，不會隨意被棄置。

蕭淮硯留下了覆制的樣本，收入了書架上的一個小盒子裏。

近處，宿陵循著熟悉的氣味找到了墻角。

一個透明防護罩中，橘貓正安靜地趴著在軟墊上。它還沒有從麻醉中醒來，跟平日張牙舞爪的樣子比起來軟乎乎的，十分柔和。

“它沒事了。”身後的人說。

宿陵只是呆呆地看著，沒有回答。他試圖輕輕碰了碰橘貓的耳朵，感覺到了一陣溫熱。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不遠處的腳步聲，徘徊了半天才靠近了自己。

略顯煩躁的語氣：“……今天的事，抱歉。”

宿陵奇怪地轉過頭，見蕭淮硯輕飄飄地挪開了視線。

似乎將宿陵的沈默當成了不滿，蕭淮硯深吸了一口氣，生平第一次耐著性子說：“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以後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了。”

“……錯誤？”宿陵重覆了一遍，眨了一下眼睛。

“我知道你是想救貓，”蕭淮硯語氣不大自然，“下一次，你可以告訴我。”

宿陵沈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餓了。”

下一刻，他的手腕被蕭淮硯攥住，不容置喙地拉著他坐到了沙發上，甩出了一堆高端營養劑。

“只剩這個了，今天將就著吃吧。”

蕭淮硯拆開了一支蘑菇味的營養劑，宿陵遲疑了片刻才接了過去。他嘗了嘗味道，微微皺眉，放在了一邊。

蕭淮硯又順手抽出了另一支。露水味……這大概是目前最不受歡迎的味道，相當於無味。但他手快，已經打開了。

意外的是，這回宿陵接受了。他吃得很慢，一點一點地舔食著，還算比較滿意。

袖子向下敞著，露出的小臂皮膚光潔，之前的抓痕已經沒有了。

“他們都沒有承認過自己的錯誤。”宿陵忽然說。

蕭淮硯微怔，他想自己知道“他們”是指的誰。

他有種錯覺，宿陵也不是什麽都不明白。那一刻，他的眼神很深，很空洞，但又一針見血，引起輕微的刺痛。

一時之間，他沈默不語。

宿陵卻毫不在意，直勾勾地盯著他：“因為他們覺得我是怪物。他們是對的。”

蕭淮硯的發色在灑落的燈光下顯得柔和。或許是些許的愧疚作祟，他想了想，說：“不對。你只是和我們不一樣，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靠在柔軟的墊子上，補充道：“宇宙這麽廣闊，也不是只有人類。”

這樣的話一說出口，蕭淮硯幾乎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但他很快調整了過來，恢覆了冷靜：“這回是我的錯，我應該相信你，畢竟……我們有契約。我欠你一次，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宿陵看見那雙桃花眼裏映出了自己的模樣。

一個……要求？

第一次有人和他這麽說。

“……任何事？”

蕭淮硯沈吟片刻：“只要我可以做到。”

宿陵毫不遲疑地站起身，他在客廳裏轉了一圈，最終停留在書櫃前，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陣。那裏躺著一只金色的懷表，壓在一本書上。

他已經觀察過這個角落很久了。

剛碰到那枚懷表時，他聽見蕭淮硯吸氣：“你別……”

但隨即蕭淮硯放棄了，由著他打開來看一眼。

那是一枚能看出有些年頭的懷表，翻上去的殼滿是裂痕，連指針都不全了。裏頭還嵌著一張很舊的照片。是一對年輕的男女，眉眼似曾相識。

古老，富有記憶和生命的痕跡。

宿陵合上了懷表，小心翼翼地捏在了手裏，然後抽出了書遞給蕭淮硯。

那是一本詩集。封面畫著一只垂耳兔，標題寫著《世界盡頭，兔子，和我》。作者署名是“無邊落木”。翻開的第一頁上還有龍飛鳳舞的簽名。

“……我念？ ”

蕭淮硯捧著那本書，心情頓時有一些覆雜，提醒道：“也不一定立刻兌現，你可以先想想。”

畢竟這種破書無聊透了。就這也能暢銷全星際，也不知道是花錢請了多少人吹出來的。

看一個字都是浪費他的時間。

宿陵固執地用指尖推了一下書角，非常有禮貌地重覆了一遍：“你可以念給我聽嗎？”

淺色的眸子裏透著極淺的期待。

像封面上那只垂耳兔用尾部的毛球掃過了手心。

良久，比夜風還涼薄的嗓音略顯不耐地響起，過了一會兒，又逐漸低沈，難得認真了幾分。

“……荒原上的風再次經過時，

我正在擁抱一個彩色的夢。

在無邊的稻田裏，在升起的浪潮中，也在最寬廣的宇宙裏，有一只兔子在朝遠方奔跑。

我追逐在它的身後，

也在奔跑。

……”

不知念了多久，蕭淮硯有些乏了。他側過頭，發現宿陵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的呼吸很輕，近乎沒有。手裏還握著不知道第幾支吃完的露水味營養劑。金色的懷表落在懷裏，鏈子纏在手腕上。

蕭淮硯嗤笑了一聲，扯開了領口的兩顆扣子。他收走了破舊的懷表，調出了全息工作臺，略顯懶散地動了動手指。

沒過多久，屏幕上逐漸搭建起了一只機械腿。綠色的粘合劑勾出精密的零件邊緣，富有規律地構造成了一個整體。而後在模擬環境測試下，原本的零件進行了更替，很快就有了最合適的參數。

宿陵仍舊在睡眠之中，長而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又陷入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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