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學院新來的歷史老師瑞秋·楊用指尖放大了一片星雲，正侃侃而談。

“……宇宙仍在不斷地膨脹之中。它的邊界在無限地擴張，也會離我們越來越遠。……為什麽要找到邊界是一個好問題，因為傳說遠方星海就在真實宇宙的邊緣。”

宿陵趴在白色的桌面上，耳尖動了動，捕捉到了“遠方星海”一詞。他微微睜眼，看見了蕭淮硯的側臉。光線勾勒出了百無聊賴的眸色，高挺的鼻梁，薄唇，分明的下頜線，微動的發尾。

歷史老師的視線掠過宿陵時，停頓了片刻：“據說人形兵器就來自離遠方星海很近的地方，又或許他們本來就是遠方星海的產物，因此才具有一些源於宇宙深處的力量。當然，最重要的是，在未知坐標的遠方星海中存在著關於時間的秘密。”

“時間，是人類生命永恒的題目——幾萬年過去了，無論我們的科技有多麽進步，都只能做到延緩細胞的衰老，無法真正地阻止死亡、實現永生，”身形高挑的女人保持著習慣的微笑，“在生物史學家的角度來看，死亡是宇宙賜予的禮物，是一種對人類整體的保護機制，避免了基因的一致化，從而讓人類在種族意義上繼續生存。”

歐楚楚拍了一下發言鍵：“老師，宇宙中的一切都是逐漸走向死亡的，就連可能存在於第三宇宙也是一樣。那擬態蟲呢？它們也有生老病死嗎？”

“我們目前對擬態蟲的認知是，擬態蟲有吞噬和繁衍的本能，代謝速度很慢，因此壽命也相當長——但它們的繁衍，指的是找到宿主後進行自我覆制，同時吞並宿主的DNA。”

有人問道：“那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打敗擬態蟲呢？”

瑞秋輕松地笑了：“一百年前的遠程重型武器都對它們有效，現在的更是了。當然啦，如果遇到近戰，或許只有人形兵器最合適。”

無數雙眼睛轉到了後排，宿陵枕著手臂，睡得毫無知覺。

“蕭同學覺得呢？”

蕭淮硯坐在宿陵旁邊，懶散地勾唇，鑲嵌在桌面的麥克風擴大了略帶涼意的嗓音：“那可不行，萬一中途睡著了怎麽辦。”

頓時哄堂大笑。

瑞秋好不容易才控住了場子，示意安靜：“對擬態蟲有興趣的同學不妨考慮一下馬上要開始的全息模擬賽，包括循環淘汰賽和擂臺賽，全年級混戰。或許能讓你們對擬態蟲有真正的認知。”

……

N區12號的信箱裏，塞滿了全息模擬賽的宣傳單。

蕭淮硯坐在沙發上，上身隨意套了一件黑色的背心，白色的浴巾搭在頸部，發梢的水珠順著鎖骨沒入了衣襟。

他剛打開新聞，擡頭時發現宿陵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到了他身旁，自然而然地坐了下來。

桃花眼中露出了狐疑。

那本《世界盡頭，兔子，和我》擺在了面前。

宿陵認真地頷首，耐心等待著。

蕭淮硯靠在沙發墊上，總覺得宿陵是故意來折磨他的。

他試圖還個價：“我們先說好，只念今——”

“這裏。”宿陵翻到了昨天停下的那一頁，指給他看。

蕭淮硯一陣頭疼。

宿陵打量著他：“你要食言嗎？”

他語氣平淡，好像就算蕭淮硯食言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預料之內。

在蕭淮硯聽來可以說是一種極大的侮辱了。

他不由分說扯過了詩集，修長的手指撚著頁角，漫不經心地念了起來。

等十幾頁翻過去，蕭淮硯一口飲下了大半杯水。

通訊終端彈出窗口，忍無可忍的蕭淮硯簡短地發給希子都：“書放門口臺階上了，12點之後自己來拿，簽名版的。”

希子都秒回：“真的？我就知道老大沒有忘記我！給您磕頭。”

蕭淮硯揉了揉眉心，剛要合上書，察覺到了宿陵的目光。他似乎很困了，但在聲音消失時睜開了眼睛。

……行吧。

蕭淮硯在終端補充了一條消息：“拿本新的來換。”

直到夜深人靜時，一個細微的聲音剛一響起，宿陵已經翻身站在了沙發旁。另一端的單人沙發上，蕭淮硯仍在熟睡之中，詩集丟在了茶幾上。

但好像和之前那本不一樣——扉頁上一片空白，少了親筆簽名。

黑漆漆的屋子裏，一道金屬光澤從沙發腿邊閃過，被宿陵提拎了起來。

四目相對。

盯著齜牙咧嘴的橘貓和那只純黑的金屬下肢，宿陵想了想，輕聲說：“對不起，弄疼你了。”

仿佛聽懂了他的話，橘貓的前爪拍了拍他的手背，不輕不重，如同安慰。

宿陵抱著它順了順毛，將屋門開了一條縫。跳回地面的橘貓扭頭望著他“喵”了一聲，然後蹬了腿，金屬的後肢靈敏地配合著動作，一溜煙兒就不見了。

靜悄悄的四周連風聲都微弱。

突然，沙發的方向傳來了刺耳的“滴滴”聲。

那枚銀色的紐扣落在了沙發墊的縫隙中，被細長的手指勾了出來。

這東西實在太過吵鬧，宿陵微微皺眉，在思考能否進行銷毀。幾乎是反抗般的，紐扣響得更厲害了。

他合上了掌心，食指剛一觸到，面前突然浮現出了一個全息對話框。

蕭淮硯在此時恰好睜眼，潛意識裏繃直脊背坐了起來。他幾乎不可能會在這樣還有另一個人處於同一空間裏的的狀態下睡著。

尚未完全清醒時，他聽見一個蒼老渾厚的聲音哭天搶地：“大侄子，唉，我有一種預感，我要死了——”

中央星系，行星天狼九，莎士比耶市。

裝潢華貴的府邸中，家庭醫生正向剛趕到的蕭淮硯解釋情況。宿陵跟在他身後，看了看正在三米寬的大床上唉聲嘆氣的蕭時越。

“老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在夢中好無病痛地離開，怎麽就還要遭這個罪。”

醫生推了推眼鏡，朝蕭淮硯道：“……您別擔心，蕭部長是被魚刺卡到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等醫生離開後，蕭時越摸了一把花白的鬢角，強行咳嗽了幾聲也擋不住紅光滿面：“哎呀，這人年紀一大就是如履薄冰，指不定哪天就去了，卡個魚刺也得難受好幾天——淮硯啊，你怎麽看起來沒休息好？從飛廉星過來差不多要十個標準時，但天狼九的港口確實比較遠。你那輛跑車停哪兒了？”

蕭淮硯輕描淡寫地揭了過去：“車壞了。既然您沒事，我就先走了。”

“你急什麽，好不容易來一趟，在大伯這兒呆兩天。方簡和小沫事情多，這幾天又去北方星系了，就沒告訴他們。咳、咳咳咳，”蕭時越擺出了一副愁容，喋喋不休地抱怨，“你爸媽在舊星倒是逍遙快活，還不是全靠我和小沫在這兒撐著一家子人。”

他打量了一眼愈發挺拔的年輕人，不免欣慰道：“以後等你來了軍部，我才能放心。好歹也是我親自教出來的，不能給咱們蕭家丟人。外邊多少雙眼睛看著呢，稍不註意就會引火燒身。”

“不過你也要抓緊時間吶，”蕭時越話頭一轉，“我這兩百多歲的人了，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沒了。我昨天還夢到了我父親，總覺得他在暗示我是時候了。”

“您身體健康，別想太多了。”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在蕭淮硯聽來毫無意義。他已經習慣了。

外界對蕭時越的評價甚高，將他視作蕭家真正的頂梁柱。蕭時越少時從軍，在帝國時期四處征伐，在遙遠的北方將殘餘在真實宇宙的擬態蟲剿滅，一戰成名。自那以後，戰神的封號跟著他從帝國覆滅到了新聯盟的建立。

一百餘年了，外界對他的描述仍舊停留在那個不茍言笑、不怒自威、勇猛堅毅的將軍形象上。

與蕭淮硯的認知中貪生怕死的胖老頭毫無關聯。

“……大侄子，你家那個小美人呢？怎麽不帶來看看？”蕭時越伸長了脖子。

蕭淮硯微微皺眉，門口空無一人。

精細的繡毯從腳下一直鋪開至窗邊，婉轉的歌聲隨著打開的厚重木門而愈發清晰。

宿陵看見了一個小型舞臺上正在唱歌的女子，她似乎沈浸在其中，薄紗制成的寬大袖袍隨著舉起的手落下，在手肘的位置烙著朱紅的編碼。

S02。

美麗的女子有一雙無比沈靜的眼睛，她的指尖觸碰到身側的鏡面時，“嘩啦”一聲碎了一地。

宿陵忽然意識到，她也是一個人形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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