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梨花木的大床上，趙柔嘉皺著眉，額頭冒出一層細細的薄汗，不安地扭動腦袋，口中輕呼：

“母親，母親你去哪兒？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和哥哥！”

巴掌大的臉在燭光下格外蒼白孱弱，值夜的綠綃看得憐意大起，連忙用銅盆裝了熱水給趙柔嘉擦了汗。

收拾幹凈後，見趙柔嘉還是不安地皺眉，綠綃知道她是做了噩夢，猶豫著要不要叫醒她。

深更半夜叫醒人，這後半夜怕是睡不好了，而明天的事情很重要，小姐要是休息不好，那可不妙。

綠綃考慮了半晌，終究決定不叫醒她，大不了她起夜，多給小姐擦幾回汗，總不能讓小姐累著。

眼見趙柔嘉掙紮了兩下，氣息加重，過了片刻又沈沈睡去。

綠綃息了念頭，坐起來杌子上看趙柔嘉。

也不知過了多久，綠綃的頭耷拉下來，靠在床沿上睡了過去。

累極而睡的綠綃並不知道，趙柔嘉睡的並不安穩，從半夜到黎明，一刻不停，做了一夜夢。

早上醒來，趙柔嘉感覺自己累極了。

腦子裏塞進去許多影影綽綽的白影，似乎在夢裏說了許多話，做了許多事兒，卻一點兒也不記得那時的情景。

這是夢魘了。

頂著兩個大大的烏青眼，趙柔嘉揉了揉沈悶的額頭。

“呀，小姐！您眼睛怎麽黑了！”

一聲清脆的驚呼響起，聲音裏帶著詫異不解。

燕兒端著銅盆進來，把銅盆放在架子上，正想給趙柔嘉梳洗，轉眼便見趙柔嘉一臉萎靡無精打采的模樣，臉上那兩個大眼泡十分明顯，讓人看得分明，想忽視也忽視不了。

見趙柔嘉、綠綃都往自己望過來，燕兒發覺自己剛才表現的過了，沒有丫鬟的沈穩，大呼小叫的不像話。

燕兒擡頭，果然看見綠綃虎著臉，不讚同地瞥了自己一眼，不待她說出訓斥的話，燕兒亡羊補牢般地分辨：

“小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想問，小姐昨晚休息的可好？”

說完小心翼翼地打量趙柔嘉的表情，討好地朝兩人笑。

趙柔嘉放下搭在額頭上的手，瞇著眼，道：“還行，煮兩個雞蛋過來給我敷敷。”

燕兒立刻脆聲應了：“唉，奴婢這就去！”

小姐沒有追究她剛才言行無狀之舉，燕兒很高興，翹起腳就準備走。

綠綃攔住她：“我去，你給小姐梳頭。”

燕兒一楞，隨即對著綠綃笑道：“不必麻煩姐姐，我拿了雞蛋再給小姐梳頭也是一樣的。”

綠綃搖頭：“不用，我去，你給小姐梳頭。”

說完輕移蓮步，裙下如風地走了，那模樣燕兒根本來不及阻止，心裏不由嘀咕：做什麽這麽急，搶著做事爭寵嗎？

想是這樣想，燕兒也不生氣。

自從影兒死了，紫煙走了，屋裏大大小小的丫鬟被趙柔嘉收拾了一圈之後，燕兒就再不敢如從前一般待趙柔嘉，雖然還不改驕矜沖動的毛病，卻也學會了本本分分做事，再不敢拈酸逞強，拔尖鬥。因為她知道，小姐不喜歡她，最依仗也不是她，所以燕兒不會與紅衣幾個大丫鬟爭寵——爭不過啊！

思考間，燕兒回頭對趙柔嘉笑了笑，麻利地給趙柔嘉凈了面，讓趙柔嘉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銅鏡給她梳了個雙丫髻。

造型美麗，手法流暢，頭發盤得一絲不亂，看起來活潑靈動又不失端莊。

趙柔嘉很滿意，誇了她兩句。

屋外的簾子被掀起，張媽媽、綠綃、紅衣、黃絹魚貫而入，屋裏一下子裝滿了人。

趙柔嘉將燕兒打發走，又讓綠綃敷了眼睛，穿戴完畢，站到張媽媽身前，笑著問：“媽媽看我今日打扮的可好，可有艷光四射，有沒有母親八分顏色？”

牡丹紅的長裙，從上而下，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修長的身材，也不知能工巧匠如何暈染出這一襲醉人的紅衣，穿在趙柔嘉身上，襯得她肌理瓷白，膚色如雪，冰肌玉骨，仙姿毓秀。

張媽媽望著她，說不清心裏什麽感覺。

眼前的少女長的像鄭傾姿，但其實更像趙雲逸，五官精致，姿容出眾，可在這一刻，少女身上的清雅高貴氣，讓人忽略了她與趙雲逸相似的眉眼，硬是有了鄭傾姿十分的神韻。

“像！”

張媽媽喃喃低語，神情恍惚：“夫人和小姐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夫人要是看到這樣的小姐，一定會很高興的。”

“是嗎？我也很高興我長的像母親，我是母親的女兒。”趙柔嘉勾起唇角，眼睛一彎，波光瀲灩。

今日是個重要的日子。

今日是個了斷的日子。

今日是個大好的日子。

所以她沐浴更衣、梳妝打扮、盛裝出席，以最美的姿態，代替她端莊高貴、錯嫁玉郎、香消玉殞的母親，華麗而驕傲，優雅而從容地算一算十多年的賬！

這一次，她不允許自己有一絲退讓，不允許有一絲瑕疵。

趙柔嘉雙手交握，置於胸腹之間，昂首挺胸，擡步走了出去。

張媽媽紅衣綠綃亦步亦趨地跟在趙柔嘉，目不斜視，身上本發出與趙柔嘉同仇敵愾的氣勢，激動而沈穩，熱血而堅定。

沈香院如以前一般，外院裏充滿花香，屋子裏幹幹爽爽，處處透著古樸自然的氣息。

今日，趙柔嘉來的最早。

一進門，趙老太太就發現趙柔嘉今日艷光四射，稀罕地看著她精致的妝容，高興地誇了她的打扮，然後招呼她一起用早飯。

趙柔嘉從善如流，坐到趙老太太對面。

直到兩人吃完飯，品了茶，大夫人才領著趙柔敏進屋。

一番問候之後，便與趙老太太寒暄，有一句每一句的，勸趙老太太註意身子。

“母親要不要請大夫看看，最近母親的身子差了很多，尤其是近半個月，似乎更加提不起精神。”

因為趙老太太身子不適，最近這些日子尤為嚴重，似乎那即將燃盡的燈盞，吊著那一絲快要幹涸油，一陣稍大一點兒的風吹來，就能把燈滅了。

真正的風燭殘年。

因此，大夫人已經勒令三個孫子不許來沈香院打擾趙老太太，可惜趙老太太閑不下來，前段時間一直為趙琳瑾趙元瑾的事情忙碌，這一忙，身子更加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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