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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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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兩日後,雲開雨霽,天色晴好。

聽得碧草將至的消息,衛燕早早便坐著馬車去城外元松亭迎她。

久別重逢,主仆二人眼中都泛著晶瑩。

多日不見,碧草懷裏抱著的小犬又圓潤了不少。

見到衛燕的時候,激動地搖頭甩尾不能自己,鉆在她腳邊嗚嗚亂叫,又蹦又跳。

碧草含著淚道:“小姐,當時您和姑爺走後多日未曾來信,奴婢急都急死了。”

衛燕握著她的手,將事情原委吐露於她。

“並非我不想來信,是那個時候遭遇了變故,無法去驛站傳信。”

碧草一聽,眼睛都瞪大了,“變故?您和姑爺路上遇著什麽事了嗎?”

衛燕安撫著拍拍她的手背道:“來,咱們先上車,回去路上說。”

馬車行走在青石鋪成的道路上,車轍轆轆輕響,很快便進了城,耳畔傳來嘈雜的人聲。

衛燕這些天發生的種種事悉數與碧草說了,末了道:“這就是我和夫君來州城這半月發生的事了。”

碧草感慨不已,驀地紅了眼眶,千言萬語匯成一句。

“小姐,您受委屈了。”

“沒事,都過去了。”衛燕不在意地搖了搖頭,旋即眉頭微蹙道:“只是眼下,夫君同我的關系到底還是生分了,還有四弟,那日見了他的模樣,我著實擔心。”

“解鈴還需系令人,小姐,姑爺性子如此,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從前咱們就知道他是無心兒女私情、一心進取、亦不通人情世故。”碧草徐徐說道:“這樣的人,世上男子中雖不見,但也不少,咱們還得多給些耐心才是。”

衛燕聽了她的話,微微頷了頷首,終是輕嘆了口氣。

碧草見她愁眉不展,替她出起了主意。

“進城這一路上,我到處聽見人說,過幾日這城裏要舉辦盛大的花燈會。”

“不如您約上姑爺一起去,屆時良辰美景,泛舟湖上,共賞花燈,多美呀。您再趁機將心裏話說了,想必姑爺不會不聽。”

碧草邊說邊暢想,神情滿是向往。

衛燕聽著她說的,不由也有些心動起來。

“那……我便試試吧。”

碧草見她沒底氣,鼓勵她道:“小姐,您何時變成這般畏畏縮縮了,當初那個敢做敢當的您去哪兒了?”

“您這般的玉貌仙姿,就算當初在上京,那也是數一數二、無人能及的,哪家公子看了不愛慕?您如今就是太保守了,日日裝點得這般素。燈會那日,奴婢定要替您好好梳妝,保管姑爺見了,亦會為您傾倒。”

果不其然,如福叔所料。

碧草的回歸讓衛燕的心中多了些許慰藉。主仆二人有說有笑地回了宅子,來到了院中。

衛燕將小白放在廊下,隨他去玩。

小白搖著短尾,東嗅嗅西嗅嗅熟悉環境,而後搖搖擺擺下了石階,撒丫子在院中騰奔雀躍起來。

但很快,它像是嗅到了什麽氣息似的,身子頓了一瞬,而後驀地朝院外飛奔了出去。

衛燕怕它亂跑,提著裙擺追了出去。

“小白,別亂跑,等等我。”

追出了院門,瞧見一樹斑駁光影下,將小白抱在懷中,如松如鶴的男人。

她才恍然、喃喃叫了聲。

“夫君。”

江桐撫摸著懷中的小白,轉頭看向她。

他穿著一襲素白寬袍,腰間系著同色束帶,儀質古樸,素塵不染的模樣。

“嗯。”

淡淡應了一聲後,他不再說話。

碧草亦追了出來,忙蹲了蹲了身子對著江桐行禮,“姑爺好。”

“嗯。”江桐應聲,將小犬放到地上,小犬在他腳邊圍著打轉,“來了就好,舟車勞頓,好好休息。”

碧草笑道:“多謝姑爺關懷。”

如此便算是寒暄過了,江桐不再與她們多言,轉身便要離去。

碧草看著江桐離去的身影,急得去拽衛燕的衣袖,一個勁地給她使眼色。

“小姐,您快說呀。”

衛燕心中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深吸一口氣喊住了江桐。

“夫君等等。”

前方的背影倏然停下了。

江桐緩緩轉身,面上倒是難得的少了些冰冷,多了幾分溫和。

“何事?”

在江桐審視的目光下。

衛燕悔得腸子都青了。

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

可既然已經將人喊住,她現在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含淚說下去。

“嗯……是這樣的……過幾日城中有燈會,夫君……夫君讀書辛苦,可想……可想同我一起去散散心?”

說完這段話,衛燕只覺得舌頭都在打結。

在她的觀念中,江桐應是喜歡端莊含蓄的女子,定然不會喜歡女子太過主動,向他提出這種恬不知恥的邀約。

再加上前幾日的誤會未除,江桐會不會因此愈發厭惡她?

衛燕心中亂成一鍋粥,各種不好的念頭接踵而來,讓她後悔不疊。

果不其然,回應她的是良久的寂靜。

已是初冬的光景,池畔清風微涼。

衛燕垂著腦袋,她甚至不敢去看江桐的眼睛,尷尬地五根腳趾都蜷縮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

江桐終於開口說話了,他平靜地好似水波不興的湖面,沒有一絲波瀾。

“何時何地?”

“嗯?”衛燕愕然擡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桐的唇角幾不可見的勾了勾,目光卻還是淡然如泉。

“既然相約,時辰地點總要說明。”

這下輪到衛燕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壓根就沒想好這些安排,好在碧草機靈,及時就在旁邊幫襯道:“就定在後日酉時,西湖斷橋如何?那兒人多,最是熱鬧,到時游湖賞燈,競猜燈謎,別提多好玩了。”

聽了碧草的話,江桐淡淡應了一聲。

“好。”

衛燕有些發懵,但心中的喜悅還是一陣又一陣漫上來,久久不能平覆。

碧草見機道:“那便這麽說定了,後日,我陪著小姐,在斷橋等您過來。”

江桐略略頷首,表示應下,轉身離去了。

池風襲來,衛燕的意識清醒了過來,只覺方才一切如夢般不真切。

“小姐您瞧,這不就成了?”

碧草卻在她身邊眨眸微笑。

衛燕嫣然挽唇,笑意從心底泛出來。

“碧草,今日多虧你了。”

兩日後。

西子湖畔,花燈如晝,游人如織。

衛燕今日裝扮得格外鮮艷些,換掉了樸素的裙裾,穿上了裙裾反覆的月華裙,行走間如漣漪蕩漾,步步生蓮。

發髻綰成靈動的水蛇髻,簪了數支金步搖,垂下曼妙的朱玉瓔珞,眉間描畫的蝶紋花鈿,翩然欲飛。

夜風清涼,衛燕卻並未穿著氅衣,只上身披了件棉質錦面對襟,領口一圈純白毛領襯得一張臉嬌如芙蕖,小巧玲瓏。

她今日是為了約見江桐,特意打扮了一番的。

坐著馬車來到西湖邊的時候,九曲連橋、湖堤巷道早已燈影連綿,到處人影綽綽了。

衛燕下了馬車,便與碧草往斷橋方向走去。

一路上,衛燕的美貌引來了不少流連的目光。

不僅是年輕男子,許多結伴出游的小娘子也因衛燕驚人的美貌而駐足。

衛燕無暇顧及這些旁人目光,她拉著碧草,來到燈火璀璨的斷橋邊。

橋邊,賣花燈的攤子早已支起,不少小娘子小郎君正在說說笑笑選購花燈,買好後,便去一旁的桌上取筆寫心願,寫完後再去湖邊放燈。

冬日的天色總是暗的早些,時值酉時,暮色便早已四合了,整個斷橋邊,到處都是花燈流轉的光影,在沈沈夜幕中,沿著水流,蔓延至天際,灼灼迷人眼。

碧草有些心動,眸光亮亮的。“小姐,回頭姑爺來了,您也邀他一塊兒去放燈吧。”

衛燕瞧著此情此景,也大受觸動,內心柔軟的不像話,帶著滿心的期許應下。

“好。”

看著碧草躍躍欲試的神情,衛燕讓她先去買燈,自行去放。

碧草看著時辰差不多了,本就不想到時候夾在兩人中間當個阻礙,便借著機會溜之大吉,也擠進人群中去,到湖邊放花燈了。

衛燕獨自一人在斷橋上立著,手扶著白石欄桿,靜靜觀著夜色波光,等著江桐的出現。

在等江桐來的時辰裏,她心中想了很多很多。

譬如與江桐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譬如今晚上她要與江桐如何相處,說些什麽,譬如今日之後,江桐與她之間的關系,會不會有所不同。

畢竟這是江桐第一次,與她單獨約見。

就這麽帶著滿心期許,衛燕站在橋畔久久等著那人的出現。

來來往往的行人不斷,衣香鬢影,紛雜重疊。

可這麽多來來往往的身影中,始終都沒有出現那道筆直挺峻,單薄清冷的身影。

一直到人潮稀散,燈影寥落的時候。

江桐,依舊沒有來。

當周圍的喧囂全然歸於平靜,當所有的攤子都收了幹凈,打烊回家,長街上一片冷清之時。

衛燕看著一碧如洗的夜。

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整整兩個時辰。

她都執拗著,望著長街的方向,等著心中的那個人出現。

可事實證明,她的偏執並會不有任何作用。

回應她的,只有可笑的嘲諷。

“誒誒誒,瞧瞧那立在瞧上的姑娘是不是瘋子呀,我看著她從兩個時辰前就在這兒站著了。”

“是啊,看起來腦子定是個不好使的,這麽冷得天,一動不動站著吹兩個時辰的河風。”

“真是可惜那花容月貌的一張臉咯。”

“看著也真是怪可憐的,哪家的傻小姐,八成是下人沒看好,跑出來了吧。”

那些收攤的小販臨走前有一搭沒一搭的議論著,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至此。

空蕩蕩的斷橋邊,除了衛燕以外,再空無一人。

碧草自然是不會回來的,她定還滿心歡喜地以為她與江桐此刻定然是月下花前,情意綿綿,自不會不識趣地趕回來打斷他們的好事。

衛燕望著街上殘落的花燈。

忽明忽暗,七零八落。

終於還是認輸了。

她自嘲著笑笑,終於踉蹌著步子,開始獨自一人往回走。

長街寂寂,她獨自一人走在路上,身影單薄無助地好似一只斷翅的蝶、

淚水早已打濕了面頰。

心底猶然生出的一種恥辱,讓她終於還是絕望了。

眼前一黑,腳上突然就軟了,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

倒地的前一刻,有男子寬闊的胸膛將她托住了,昏迷的前一刻,衛燕撞見一雙滿是關切的鳳眸,那人面容儒雅清雋,此時卻一遍遍焦急得詢問她:

“衛姑娘,你沒事吧?”

“衛姑娘,醒醒。”

經此一事、

衛燕大病了一場。

醒來後,風寒難消,纏綿病榻。

江桐始終都沒有出面給過她解釋,甚至,他忙得一次都沒有來看過她。

碧草自責得不行,聲淚俱下地怨怪自己,覺得若不是自己出的“餿主意”,也不會把她害到這樣的田地。

衛燕卻是淡淡笑著說無礙。

這本來就不是碧草的錯,她是好心相幫,她此番病勢沈重,根本怪不到她。

那該怪誰呢?

好似誰都怪不到,要怪,只能怪她自己。

如此固執。

才惹來滿身病痛。

是啊,對於江桐,她一貫是那麽固執的,從小便如此,好像是種在心底的一個魔,丟不開,放不下,不肯認輸。

可她這次還是輸了,輸得很難看,很是嘲諷。

大夫說心病還得心藥醫。

可她的心藥,根本不會來施舍她一眼。

更別說要一個解釋,無異於癡人說夢,異想天開。

唯一一次相見,是長嫂和長兄聽聞消息來家中看望。

那一日,她並不知曉沈昀也借故跟著來了。

當日昏倒在路上,是沈昀將她送回家並請了大夫醫治的,衛燕是知恩圖報之人,不會不承他的恩情。

可就在兩人寒暄之際,江桐突然走了進來。

他冷著一張臉,看沈昀時明顯帶了慍怒,他叫下人將沈昀帶來的草藥補品悉數退了回去,不客氣道:

“內子的身子,不牢外人掛心。”

沈昀走後,江桐對她愈發冷淡,不聞不問,近乎漠視。

衛燕的風寒就這麽一直熬著、拖著,久久未見好。

她是知道的,一直不好的原因還有一點,就是上回遇險,在山中高燒不退,拖著江桐走了一天一夜。

落下了病根。

呵,當真是可笑。

她不由自嘲起來。

兜兜轉轉。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是夜,月華如綢。

書房外,福叔接過丫鬟手中的食盒,推門走進去。

燈火下,江桐一席素袍端坐案前,手捧書冊,神情專註。

他用心苦讀的模樣,仿佛是刻在骨子裏,自小便是如此。

福叔早就見怪不怪了。

不僅如此,上家塾時,江桐的博聞強識讓他在一眾兄弟中脫穎而出,在策論上,他年僅八歲時,就能與先生對答如流。

不管哪個先生教他,對他都是讚不絕口。

那時候,整個江家好似都對這個,雖然年幼失去父母雙親,卻天資過人的孩子給予了厚望。

為了不使他英才埋沒,舉家上下甚至不惜攀親求貴,舔著臉送他去京城侯府寄住,讓他可以拜到更好的先生,受到更好的栽培。

如此,在外人看來,真可算得上是用心良苦。

可只有當事人知曉,那些人打的是什麽心思。

江桐備受欺淩的童年便是在那裏開始的。

而江家那些人,將他扔在那兒,就再沒打算理過。

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就像丟垃圾一樣,把他丟棄了一般。

說不定,他們心裏巴不得他就此死了,便可以肆無忌憚地侵占那份厚重的朝廷撫恤。

好在這個少年慢慢學會了隱忍,慢慢學會了斂藏鋒芒,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再找到時機,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得以獨立門戶。

福叔是看著這個少年一步步成長的,江桐的父母對他有恩,兩人離世後,他便只認江桐這一個小主人。

過去,他對這個小主人更多的是心疼,如今,便更多了幾分敬畏。

收回思緒,他走上前去,將食盒在他面前打開,將裏面的點心一一端出來。

“公子,夜讀辛苦,吃幾口點心吧。”

江桐目不斜視,淡淡應了聲:“嗯。”

福叔欲言又止:“老奴有些話,不知該講不該講……”

江桐的目光終於離了書冊,落到他身上。

“說吧。”

福叔斟酌著道:“夫人的風寒久久不愈,要不要叫人去城中請更好的郎中來……”

“不必。”

福叔話音甫落,便被江桐冷冷打斷。

他的嗓音冷得出奇:“福叔,不過是場風寒,何必小題大做,你沒瞧見嗎?這些天來來去去,那麽多人關心她,對她噓寒問暖,自然不差咱們這一處。”

福叔被江桐的一番話噎了回去,卻還是忍不住道:“可夫人的病是因為……”

他想告訴江桐,這次事情不一樣,大夫說上次的病根未除,很難康覆,若是得不到好好治療,可能會終生落下咳疾。

但江桐並未給他說話的機會,他冷淡依舊,甚至開始不耐煩起來。

想起當日沈昀偷偷跟進家中來看衛燕的那一幕,他胸膛中就無端激起一股躁郁,讓他難以克制,可能失控的那種。

“不必再說了,她素來人緣好,惹來那麽多人心系她,福叔你沒看見嗎?她若有什麽事,旁人只會比我們更著急,何必輪到我們來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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