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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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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事情談妥後, 林家人的心情也闊朗起來,幼雲走出淡香縈繞的正屋放眼一看,只覺外頭佳木蔥蘢,奇石兀立, 一汪清池柔水蕩漾, 滿院繁花艷色灼灼, 春日特有的煦風順著竹林一劃而過,引來一片悅耳的沙沙聲, 整個庭院比來時瞧著順眼多了。

吳都督夫婦估摸著林家人一路趕回家裏差不多也該正午了, 便客氣地要留他們用個便飯,陸氏小心地瞧了瞧婆母暗沈的臉色,連忙推辭道:“這就不麻煩了,家裏有策哥兒媳婦早就備好了午飯, 都督和夫人只怕還有許多事兒要一一料理,我們就不多留了。”

幼雲面無表情地動了動嘴角, 心道同他們一塊兒吃飯, 一怕是投毒, 二還怕消化不良呢。

臨走時, 林老太太還不忘向低眉順眼的吳宣囑咐道:“孫女婿也別急著立刻回營,既然營裏暫無異動,緩兩天再離家也不遲, 也好不叫你媳婦生疑。”

唉,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能瞞一時是一時罷,好歹叫她先把孩兒好好的生下來再說。

幼雲聽了暗自搖頭, 憑舒雲姐姐的聰慧, 公爹婆母連著兩日一齊往外跑, 被急召回營的夫君也突然回家來了,便是找的借口再好,只怕她也已察覺一二了。

罷了,先讓這事冷卻幾天,給他們夫妻倆留個緩和的空當兒,過兩天再上門去勸慰她好了。

幼雲這邊拿定主意同林吳兩家人告了別,乘車走到半道兒上,就遇見莫渝騎著一匹四蹄生風的黑馬,頂著路兩旁紛揚飄落的雪白梨花急急趕來。

“王妃,宮裏來人了,說聖上今晨已醒了,皇後娘娘召王爺和您進宮呢。”莫渝緊拽著韁繩逼停馬兒,隔著車窗低聲稟告。

幼雲聞言撫了撫額頭,甚覺心累,好嘛,一波剛平一波又起了。

事情緊急,回程便快了許多,下車前被顛得頭暈眼花的幼雲忽然想起一事,拉著夏菱耳語了幾句:“待會兒我要進宮,府裏的事一概顧不上,你去與你娘說,今兒就把瑞燕放回家去,叫她表哥家這兩天就趕著把婚給結了,若再拖下去,當心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夏菱掩著砰砰跳動的胸口,連連點頭應下,一路把幼雲送到正房門口,便又折返回去找她娘和瑞燕去了。

幼雲一腳踏入正房,黎秉恪已經換好了一身簇新的墨綠寶相花刻絲錦袍,見了行色匆匆的幼雲反而舒眉一笑,安慰道:“不急這一時,先用了午飯再去也不遲,姨姐那頭的事兒怎麽樣了?”

“都好都好,沒吃虧。”幼雲正忙著抹下腕兒上幾個沈甸甸的金鑲玉套鐲,答起話來十分輕松,直略過那場拉拉扯扯的惡戰。

黎秉恪莞爾一笑,按著恨不得立刻往外沖的幼雲坐至飯桌前,盯著她好好的吃完了午飯,才肯放她重新去更衣梳妝。

身穿青色翟衣的幼雲頂著重如板磚的九翟冠隨黎秉恪上了馬車,心裏猶自惴惴不安,掰著手指頭細數起來:“初八忙著回門不談,初十我又回了趟娘家助陣,還把你也拖去了,今兒也沒得空念幾句經咒,反倒至京郊跑了個來回。等下父皇問起來,不會打我板子罷?”

“哦,怪不得適才回府這麽慌裏慌張的。”黎秉恪嘴角彎彎,伸手替幼雲理了理織金繡銀的墜珠霞帔,打趣道,“如今父皇把你當個寶還來不及呢,只恨不能找個條案把你供起來了。”

幼雲眨了兩下靈潤的大眼睛,腦袋瓜轉得很快,問道:“怎麽,父皇又是服了金丹才轉醒的?不是說一直昏迷著麽?”夢裏吃丹真的不會噎死嗎?

黎秉恪聞言眼底笑意徐徐散去,入目只剩一片冷清,沈聲道:“兩個監副自然是本事通天,昨夜不知是用了什麽法子,把金丹化成了一碗金湯給父皇餵下了。”

幼雲低頭輕笑,看來慶王那邊還差著一點火候,眼下還舍不得老皇帝駕崩呢。

不過,他們到底在暗戳戳地謀劃些什麽呢?

幼雲這幾日忙著華枝表妹的事,對外頭的風聲知之甚少,思索了一氣還沒摸出一點頭緒,馬車便已行至皇宮,她只好暫且撂開手去,換上一臉端莊謙恭的神色下車換轎。

不出所料,這回又是邁著輕快的小碎步的王保來迎他們夫婦,不消幼雲開口問,他就殷勤地給二人透了個底兒:“王爺王妃可來了,聖上今兒早上一覺起來突然就大好了,不僅能下地走動還精神百倍似的,招了幾個小太監玩了幾把投壺,連汗也沒出一點兒,這真是天佑吾皇啊!”

幼雲隔簾看著沿路大片白涔涔的梨花直通深宮,隨風輕擺時猶如仙袂飄飄,不由得想起了許老太太辦喪時那高高掛起的慘白喪幡,心頭冷顫了一下,又見宮道兒上冷冷清清的,不似她預想的那般皇子皇孫紮堆地進宮噓寒問暖,便向王保問道:“今兒父皇單單只召了我們夫婦二人前來麽?”

王保笑起來答話時兩條粗短的眉毛一抖一抖的:“那是,聖上可惦念您呢,旁人都可不見,端王與您是一定要召來的。皇後娘娘怕人多驚擾了聖上休養,今兒只許了您二位進宮面聖。”

如今色衰愛馳的周貴妃是說不上話了,宮中大權都握在皇後娘娘手裏,慶王福王不得她點頭,就是脅下生雙翅也飛不進來。

幼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進了乾元殿果然只見著太子夫婦捧湯餵藥地侍奉在老皇帝跟前,地下除了仍住在宮裏的十殿下和宜安公主,別無旁的兒孫。

老皇帝看起來確實要比前一陣子那行將就木的駭人樣兒好多了,雖然身形還是瘦骨伶仃的,但面容已不再枯黃幹皺,甚至還現出一抹鮮亮得很怪異的緋紅來。

幼雲在跪拜之間悄悄打量了一番,總覺得老皇帝好像一支爆著火星兒的紅燭一樣,外頭瞧著油潤明亮的,實則就快要燒到底兒了,偏偏他老人家還渾然不覺。

老皇帝這回不再頭歪身斜的需要人扶著了,他甩脫了李元寶,獨自在寶座上坐得筆直,高高興興地給他的救命稻草及稻草她夫君賜了座。

寶座的右側是後妃,左側是兒孫,周貴妃夾坐在皇後和淑妃中間,面兒上雖然還能維持著平靜,眼神裏卻透出了絲絲寒亮的刀光,孤木難支之下,說話也陰陽怪氣的:“端王夫婦來了?哎呦,進趟宮不容易罷,真是有福氣的孩子,能進來親眼瞧瞧陛下如何了。只可憐上頭的數個王爺公主們,先前被攔著不得進宮來在陛下床前盡孝,現下陛下已大好了,皇後娘娘怎的還是不讓他們進來問個安?”

皇後眼下大權在握,懶得搭理這點子擠兌話兒,不屑地掃了她一眼,淡淡道:“太醫說了陛下還須靜養,吵吵嚷嚷的叫陛下如何安歇?沒的徒耗了陛下的氣力,才是不孝。”

周貴妃自打進宮起就沒順著皇後的意思過,當即燦笑著越過了皇後,只語調高昂地向老皇帝奉承道:“今早監副大人來說這是之前服下的金丹起效了,陛下此番順利渡過此劫,想是離修成正果不遠了,略微耗些氣力也不打緊罷。”

幼雲涼涼地瞟了一眼睜眼說瞎話的周貴妃,低頭暗笑了一下,他渡劫,我玄陽元女還飛升呢,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吹得神乎其神的。

殿內眾人暗暗鄙夷,奈何老皇帝聽了很受用,撫掌大笑道:“正是正是!朕一覺醒來,直覺身輕如雲,神思清明,多虧了兩位監副化開金丹救朕出苦海呀!嗯,得賞他們些什麽才好。”

皇後怎麽肯讓慶王黨獨得好處,一見周貴妃得意洋洋預備開口討恩典的樣子,立刻搶先道:“陛下要賜恩也不能忘了玄陽元女呀,兩位監副煉丹去了也不在,不如先問問玄陽元女?”

幼雲坐在下首一陣心虛,心裏大念隱身咒,老皇帝卻沒盤問她這幾日的動向,極其慈和地問道:“皇後說的有理,玄陽元女更是有功,朕賞你什麽好呢?金丹正在丹爐裏煉著,不日就送進王府去,可得替朕好好祝禱。”

“替陛下祈福分憂是本分,不敢討賞。”幼雲萬分恭敬地站起來垂首作答,心裏十分抗拒老皇帝的熱情。

“一時想不出也不要緊,何時想好了再來與朕說。”老皇帝揮揮衣袖令她坐下,又自顧自地興奮道,“朕已大愈,合該大開宴席慶賀一番,這樣罷,過兩日把孩兒們都召進宮來,讓朕也享一享天倫之樂!”

此言一出,底下眾人齊齊變了臉色。

皇後眉頭一低,眸色隱隱不悅,勉強笑了笑,卻也沒出言違逆皇帝的意思;周貴妃矯揉造作地摸了摸頭上色澤明麗的杏黃宮花,笑得越發燦爛;太子夫婦面露猶疑地對視了一眼,片刻後又頗有默契地恢覆了平淡如水的神色;淑妃母子三人臉色僵了僵,深深低下頭去不敢出聲。

幼雲當下頭痛欲裂,之前三次慘淡的經歷繞得她暈暈乎乎的,看著地下的錯金螭首八竅香爐都覺得像是長著八個腦袋的嚇人怪物。

幼雲偏過頭給一旁巋然不動的黎秉恪遞了個生無可戀的眼神——

我能不去參加嗎?

不能。

幼雲很絕望,為什麽老皇帝的盛事魔咒回回都沖著她家來啊!

第一回 龍舟會埋下了華枝表妹這個暗雷,今兒一場惡戰後才剛清掃完;第二回花燈會差點逼得林家老小去跳河,折了個舒雲姐姐進去才算平事;第三回禦街巡游,白晃晃的長刀直接砍到了幼雲的面前,一條小命差點糊裏糊塗地交代出去了。

所以,4.0版本會友好一點嗎?幼雲幾乎吐血。

老皇帝沈浸在病體康覆的喜悅中,完全不顧眾人或明或暗的臉色,繼續樂呵呵地提議道:“早起聽說邊疆將軍們派來述職的人都進京了?就叫他們一起來赴宴罷,朕也好慰問一番戍邊的將士們。”

皇後看了一眼下首眼珠轉得滴溜溜的周貴妃,溫聲向老皇帝勸阻道:“陛下,將軍們派來的人大多是久駐邊疆的副將,他們勞苦功高又自在慣了,怕是宴飲的禮數未必周全,若不慎殿前失儀,反倒兩廂不美了。況且這本是家宴,席間都是王爺公主的,未免叫他們拘束了。”

生□□熱鬧的老皇帝沈吟了一下,還是點頭道:“皇後思慮得周全,那便算了。不過我瞧名單裏定南侯不是派了他家哥兒來麽?想來那孩子的禮儀是不差的,就捎上他罷。”

周貴妃心情舒爽地飲了一杯玫瑰露,優雅地拿帕子掖了掖嘴角,有意岔了一句:“聖上今日剛醒,還不知道呢,您昏迷的這些天兒呀,國舅爺已去相看過那歐陽小侯爺了,好像要把他家霓姑娘許過去呢。”

聽聽,這是在暗指皇後的娘家背著老皇帝搞小動作呢,惡人還先告狀了,怎麽不攤開來說說西南的事?幼雲目露鄙薄,暗暗譏諷。

太子反應也不慢,轉了兩圈茶碗蓋兒的功夫已為舅家想好了一篇頗為契合仁義禮智信的說辭,只可惜完全沒能用上。

老皇帝也不知是沒聽出來還是毫不在意,只擺擺手道:“都說邊境苦寒,國舅肯許嫁嫡親的孫女過去,看來這個後生甚是不錯呀,那朕更要見一見了。既如此,就叫國舅一家也一道兒來罷。”

皇後戒備地看了看挑撥不成的周貴妃,原以為她定會追著陛下,要把慶王的岳家裕寧侯府也塞進來充個場面,但奇怪的是,這回她竟安靜得很,並沒提這茬。

皇後派的幾人見此非但沒有松一口氣,反而更覺不安,滿座只有一個十殿下黎秉恒傻兮兮地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對比眾人的沈悶,十殿下笑得太過耀眼,幼雲很難裝作看不見,出了大殿第一句就向黎秉恪問道:“適才你看見了麽?父皇許宋家赴宴,十殿下坐在那兒笑什麽呢?”

“他呀,又能見著我那表侄女了唄。”黎秉恪自然地牽過幼雲的手,目光深邃地看著如詩如畫的晚霞下接二連三的飛過了數點歸鴉。

幼雲冷不防又吃到了一個新瓜,瞥了瞥前後垂首跟隨的內侍宮娥,小聲而激動地又問道:“哈,你那麽多表侄女,又是哪個呀?肯定不是霓兒,不然十殿下早就急了。”

“嗯,宮裏是非多,人人都長了一副九曲十八彎的肚腸,皇弟也是見多了這些愛拐彎抹角的鬼模樣,因而直爽的性子才更可貴罷。”黎秉恪嘴裏說著別人拐彎抹角,心裏自嘲地暗笑了兩聲,在皇宮裏待久了,他也難以出淤泥而不染,在王府外說話總是這樣點到為止。

幼雲聞言眼眸亮了亮,露出了頑皮的笑容,嘆道:“啊這,那豈不是……”霞兒?

回想宋霞那與她溫婉柔順的穿衣風格截然相反的大咧咧的性格,幼雲樂得好像一只偶然摘到大松果的小松鼠,笑靨上現出了兩個圓圓的酒窩。

“那…你是不是也喜歡那樣的性情?”幼雲在袖下細細地摸了摸黎秉恪的大手,嘴動得比腦子還快,突然蹦出了一句。

黎秉恪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面對著幼雲,淡淡的橘金色光暈籠罩著他如瑩瑩白雪般清俊的臉龐,一雙蠱人心魄的美目中絢麗的晚霞流動如水,隨著他直視的目光緩緩註入了幼雲那泛著漣漪的心湖

一時間,他背後的殘陽斜照,餘霞成綺,幼雲統統看不見了,耳邊只聽得他清潤如朝露的輕語:“倒也不是,但我喜歡你對我坦直些,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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