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隔天還有相親活動，我就hold不住了。我悄悄跟周玉軍商量：“夏露叫我過去一趟。”

周玉軍嘻嘻一笑：“我天天相親，你卻芳草滿天涯。還是陳社長艷陽高照。”

我說：“我想去接受接受陽光的溫暖。”

周玉軍說：“好，明天送你去。”

我說：“不用你送。我自己搭車去。就是武岡。”

周玉軍說：“路不遠，但是轉車很麻煩。”

我說：“你明天還要相親，拉倒吧。”

周玉軍點點頭說：“得，我家有輛面包車，八成新，閑在車庫大半年了。你敢不敢開？”

我說：“那好吧，有個車還是方便些。但是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啊？”

周玉軍說：“那車沒用。你只管用。”

現在午夜已至。明天是臘八節。

臘月最重大的節日,是十二月初八,古代稱為“臘日”,俗稱“臘八節”。從先秦起,臘八節都是用來祭祀祖先和神靈,祈求豐收和吉祥。臘八節除祭祖敬神的活動外,人們還要逐疫。這項活動來源於古代的儺(古代驅鬼避疫的儀式)。史前時代的醫療方法之一即驅鬼治疾。作為巫術活動的臘月擊鼓驅疫之俗,今在武岡仍是十分隆重的節日。據說,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的成道之日也在十二月初八,因此臘八也是佛教徒的節日,又稱“佛成道節”。

臘八節要熬要吃臘八粥，也叫“七寶五味粥”。我國喝臘八粥的歷史,已有一千多年。最早開始於宋代。每逢臘八這一天,不論是朝廷、官府、寺院還是黎民百姓家都要做臘八粥。到了清朝,喝臘八粥的風俗更是盛行。在宮廷,皇帝、皇後、皇子等都要向文武大臣、侍從宮女賜臘八粥,並向各個寺院發放米、果等供僧侶食用。在民間,家家戶戶也要做臘八粥,祭祀祖先；同時,合家團聚在一起食用,饋贈親朋好友。武岡的臘八粥最講究,攙在白米中的物品較多,如紅棗、蓮子、核桃、栗子、杏仁、松仁、桂圓、榛子、葡萄、白果、菱角、青絲、玫瑰、紅豆、花生……總計不下二十種。人們在臘月初七的晚上,就開始忙碌起來,洗米、泡果、撥皮、去核、精揀然後在半夜時分開始煮,再用微火燉,一直燉到第二天的清晨,臘八粥才算熬好了。

更為講究的人家,還要先將果子雕刻成人形、動物、花樣,再放在鍋中煮。比較有特色的就是在臘八粥中放上“果獅"。果獅是用幾種果子做成的獅形物,用剔去棗核烤幹的脆棗作為獅身,半個核桃仁作為獅頭,桃仁作為獅腳,甜杏仁用來作獅子尾巴。然後用糖粘在一起,放在粥碗裏,活象一頭小獅子。如果碗較大,可以擺上雙獅或是四頭小獅子。更講究的,就是用棗泥、豆沙、山藥、山楂糕等具備各種顏色的食物,捏成八仙人、老壽星、羅漢像。這種裝飾品的臘八粥，只有在夏露家的供桌上才可以見到。夏露的爸爸是此中高手。年年要做，要花血本做。

基地網吧。大地正在濃夢中。我問夏露：“怎麽辦？”

夏露裝傻：“什麽怎麽辦？”

我說：“平毛不理我。”

夏露冷冷地說：“還說是很好的同學，你都吃上頓沒下頓了，欠錢不還他還不理你。”

我心裏很郁悶，平毛至少欠我四千塊呢，而我現在連住宿的五十塊錢都沒有，但是平毛畢竟是我的同學。我只好辯解說：“平毛可能是沒錢吧。不管他了，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夏露煩躁地說：“涼拌，反正只有是十一塊五毛錢了。”

我這種窮光光的日子，已經持續好幾天了，而且似乎沒有盡頭。善良的夏露對我，不離不棄。

她的身材曲線火爆。脾氣也同樣火爆。特別是她煩躁的時候，她爸媽都不敢惹她。但是我們的對話尚無結論，我不能放棄。

我怯怯地問：“這裏通宵多少錢一個？”

夏露靠在椅子上。白皙的蔥指,撥弄著鼠標。黯然無光的大眼睛,盯著電腦屏幕說：“十塊。”

我嘆了一口氣，說：“有些地方不是七塊麽？你們這裏什麽都貴些。”

夏露白了我一眼，說：“然後呢？”

我受不了美女翻白眼，我冷冷地說：“比如，泡妞的成本都貴些。”

夏露一手就掐住我胳膊上的肌肉。這是她的最愛我的最痛。我慌忙去掰她的拇指和食指。

她咬牙切齒地說：“然後呢？”

我謔謔地說：“通宵要十塊啊，不貴嗎？我們那裏只要五塊。”

夏露突然松了手，說：“然後呢？”

我揉揉手臂，明天肯定會淤青的。心裏惱火極了。幹嘛那麽用力？嘴裏說：“我送你回家睡覺，我來通宵。”

夏露家沒有我的落腳地。我投奔她以來，六天了，只有兩個晚上因為沒錢住宿我睡在車裏，其他的晚上都是在隔壁鎮的破旅館裏。相依為命。

破旅館破舊。床單都是一個洞，一個洞，但是每晚收費五十塊，讓現在的我著實有點吃不消。今晚可能沒有其他的辦法。我又得睡車上了。車是輛破面包車。我們下了線。開車往夏露家裏走著。

中秋的圓月如雪。灑在黑黑的大地上。深邃的天空跳躍著熱鬧的星星。遠處的山邊點著幾盞暖暖的明燈。睡死了的鄉村很靜寧。田野中隨風蕩漾的稻谷、各家各戶屋前的桂樹、葡萄園裏的果實散發出幽香。泥土和野草都是芬香的。不知名的蟲兒低鳴曲兒。樹林傳來谷歌谷歌的聲音。清脆得象西瓜瓤的味道。

我拍了一張照片，存為“悲”。我的心情很悲涼。

我掛了空擋，任由破車滑行。動力的噪音低了下來。我收起耳朵辨識谷歌谷歌是什麽動物。

夏露說：“野雞啦。”

我幡然醒悟說：“對哦，她在求懷孕呢。”

夏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手掐住我那裏，說：“來愛愛，來野戰，來車震。”

我說：“輕點輕點，你找地兒，總不能在路邊吧？”

夏露松了手，說：“我不知道去哪裏。”夏露是當地的，我是外鄉人，她這個百度不負責搜索，難道要我這個淘寶到處瞎逛？

我撇撇嘴，說：“你故鄉唉，那塊地偏僻那塊地保險，你會不知道？沒誠意。”

夏露說：“我就是不知道嘛。”

我沒轍了，就說：“橋上怎麽樣？”

夏露搖搖頭說：“不行，橋面太窄了車來人往。嘈雜。”

我一下子惱火了，說：“那怎麽辦嘛？去哪裏嘛？”

夏露想想說：“那去我叔叔家的曬谷坪。”

那地兒我去過，藏在大山裏，遠離村子，離她叔叔家也有五十米以上，地兒不錯。我說：“你叔叔一個人在家？”

夏露說：“是啊，他的耳朵背。”

可惜當我把車轉向通往曬谷坪的小道時，前面竟然有輛大卡車，楔在道上。我忍不住大罵。夏露卻吃吃地笑了起來，最後忍不住大笑起來。

藍衣人卻黑密的樹林深處獰笑。她無處不在，到底添堵。

我狠狠地說：“別得意了，改天整你。”

夏露說：“然後呢。”

我嘆了一口氣，說：“幸好今夜不是臘八節，我一個人獨過沒關系，你回家吧。”

夏露說：“不，我陪你。”

一句輕輕的話。卻在我心裏丟了一個炸雷。我吃了一驚，心裏暖洋洋的，說：“陪我睡車上？”

任我怎麽恐嚇，夏露就是不願意回家睡覺。僵持了十多分鐘，我放棄了，說：“那現在怎麽辦？”

夏露說：“不知道。”

我說：“車停哪裏比較好？要通風好，又偏僻，車子又能開過去。”

夏露吃吃地笑著說：“曬谷坪啊。”

我只能把車往回開，說：“還有多少錢？”

夏露說：“十一塊啊，還有五毛。”

於是我們又重新回到網吧。每個人的會員卡各充了五塊錢。另外買了一瓶娃哈哈礦泉水。我們就可以在網吧裏，繼續待上三個多小時。

大約三點的時候，歐麗莎上線了。

我吃了一驚，問她：“你怎麽還沒有睡？”

歐麗莎說：“有幾個朋友來家裏玩鬥地主，剛散場，有點興奮就上來看看蔻蔻。”

我就問她：“輸贏多大？”

麗麗說：“輸贏千把塊錢。”我嘆了一口氣。

夏露又狠狠地掐我一下，說：“你還泡妞。”

我和歐麗莎在聊天，她一直在旁邊一邊玩勁舞團一邊拿眼角的餘光掃射我的電腦屏幕。

出了網吧，已經三點多了。真的要找地方停車休息了。臘月在野外停車休息，開窗冷，不開就悶。所以停車的地方必須要背風。哪裏去找這樣的地兒？夏露把我帶到一塊錳礦堆積場。

這地兒確實不錯。在田壟的裏邊。四周是荒草滾滾的田野。長風卷野。繁星滿天。皓月當空。大地沈睡。夜蟲低吟。百米開外的街道路燈黃橙橙的，溫馨又壯膽。我和夏露說著我的傳奇。朦朧之間感覺天邊已經發白。不知道是月光還是太陽要出來了。看看時間，已經五點半了。

我發動車，開到夏露家附近，然後讓夏露回家補個回籠覺。夏露東倒西歪回家去了。我想著，身無分文怎麽跟夏露的爸媽過臘八節？

我也在胡思亂想中又沈沈的睡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夏露的媽媽叫醒我吃早餐。早餐的菜是白菜。夏露還在床上昏睡。我吃了點飯粒。飯後百無聊賴。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就信步來到屋後的竹林娛樂區。那片竹林四周空曠，風大解涼。鄉親們掛了十多條吊床在那裏。還擺了一張麻將桌。打麻將跑胡子，規則很古怪，卻天天人聲鼎沸。這塊樂園的重要性對於這個自然村來說，堪比天上人間之於北京城。

現在才早上七八點鐘，吊床上已經有人了。我隨便找了條靠邊的吊床把自己塞了進去。裝死。這裏的語言絕大部分的詞匯和普通話相去甚遠，著名的女書就是隔壁縣的土語，可以想見這裏的語言多難懂。鄉親們都是些留守老人家，不會說普通話。我這個外星人跟他們絕對是零交流，唯有閉目養神。不過我知道，最近的這段時間我確實成了這個小山村的話題中心。我的無框眼鏡，我的優雅斯文都是他們評頭論足的談資。有一個晚上沒錢住宿，白天又幫夏露家裏做了很多重農活，夏露就央求她媽媽在村子裏借錢給我去旅館休息。窮光蛋的名聲也在半信半疑中傳開了。

閑話就由他們說去吧。我繼續冬眠。突然，我聽見有個大媽說房子。我知道她們又在議論夏露家的房子了。

在湖南農村，即使是土磚瓦屋，通常來說高度也有兩層樓，二樓不住人，一般用木板隔開，屋頂蓋黑瓦。夏露家的房子不同，傾家蕩產也只建了一層半高。有一次夏露看見韶山毛爺爺的故居照片。夏露看見那棟茅草房。直呼：“太假了，百年前的房子這麽好，你看還有窗戶啊。”夏露家房子的采光更是直接間隔兩塊土磚。離地不過一米高。墻外用膠網蒙上，擋蚊蟲。

其實是白費力氣，夏露說，蛇和青蛙老鼠可以從墻洞裏爬進屋裏。因為墻根有很多洞，墻上也有。屋檐下那一排洞藏著麻雀、春燕、蝙蝠。有些春燕南歸了，洞口就爬滿蜘蛛、壁虎。磣人的蜘蛛。大一些的堪比巴掌。

房子周圍被翠綠的竹林環抱。一條小路鉆出竹林走向一裏外的集市。門前不遠處就有一條小溪。漲水的季節，燥熱的夏天，螃蟹會造訪夏露的床前。

她的床擺在東面。南面是門。西面的床是夏露爸爸的。她爸爸是幾十年的佝僂背。前幾天咳嗽嚴重，床前一地汙痰。我送他去醫院檢查，果然是，肺結核。北面的床是她哥哥的。北面當風。她哥哥腿腳不方便。外出打工不在家。被褥已經撤了。屋子正中間放著一個大谷櫃。這個谷櫃占去這座小屋小半的區域。裏面裝著金燦燦的稻谷。稻谷上面堆放著各式零食、飲料、臘貨、一只新的電飯煲。谷櫃內墻上還有一個布包包。掛在一根釘子上。裏面有些紙條、老糧票、幾枚古老的銅板。

谷櫃上面布滿厚厚的灰塵。銅板扔進去都會被掩埋。這不能怪夏露不去打掃，因為谷櫃差不多快頂到樓了，和樓板不過四五寸的間隙，掃把使不上勁。她媽媽很懂利用空間，在夾縫裏塞滿了雜物。裏面可以找到鐮刀、牛繩。

屋內不過二十平方。谷櫃、三張床，就占去了十五個平方以上。空間很擁擠了。還要擺一張衣櫃、一張碗櫃、一張八仙桌。一只臭騷的木馬桶，放在墻角。震撼。凳子當然放棄了，就放在夥房裏吧。秋收的南瓜，塞在床下。她家裏有一輛三輪摩托。拉上簾子，車廂就是澡堂。

一家人混居一室。她的殘疾哥哥快四十歲了，還單身。夏露今年二十歲。方便嗎？沒關系的，唐月琳告訴我，夏露本來就是抱養過來做兒媳婦的。童養媳？我吃了一驚，九零後的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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