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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認罪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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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露如期收到處分決定書。

說實話,我和夏露倒不在乎處分不處分的,歐麗莎一心要保研,受了處分就沒指望了。她在乎我就不得不在乎。

問題是要想取消學校的處分,談何容易?死馬當作活馬醫,盡盡人事而已。

在我表叔的斡旋下,申訴辯論會很快就在會議室舉行了。

會議室門是敞開的。我這件即將發出最後申辯聲音的會議室門口拍了一張照片,存為“聲”。

主持會議的是學生處李處長,戴江是學生代表之一。我表叔是教師代表之一。學校的紀檢書記和一個主管副校長都在。

我和歐麗莎夏露都進了會議室。李處長首先講話:“陳雨果同學,現在召開你的處分申訴。歐麗莎和夏露的申訴一個一個來。你們倆與會是為了協助還原案件真相。”

李處長接著說:“本來申訴不用開會的,考慮到你們幾個都是學校為數不多的人才偏才,學校領導決定給你們一次申辯機會。陳雨果,你先發言。”

我說:“各位領導、老師,下午好。首先我道歉了,對不起各位,辜負了各位。”

我站起來鞠了一個躬。歐麗莎和夏露跟著站了起來。

副校長擡手一按,讓我們坐下來。我坐下說:“這個會其實有的,只是學校裏拖後了。如果學校按照流程來處置,也許就不會麻煩到各位領導和老師。”

戴江本來就是個擺設,連個圖章都不算,這個時候,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勁了,他突然打斷我的話,說:“胡說,學校的決定不用你懷疑。”

我正好找到辯論的對象,這下你自己送上槍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轉過身對著戴江說:“學長,我請問一下,學校的處分權限是怎麽規定的?”

戴江楞了楞,說:“開除學籍處分決定由校長辦公會議討論決定。”

我接著問:“開除一下的呢?”

戴江說:“留校察看以下處分決定由主管校長主持的辦公會議討論決定。”

我回頭問坐在主席臺上的副校長:“請問,你們有這個辦公室會議嗎?”

副校長呆了一下,說:“應該有的。”

李處長解釋說:“主管學生工作的不是蔣校長,是唐校長。唐校長沒來參加會議。”

副校長說:“這個會議應該有的。不管是哪個校長做的決定。”

我說:“那就應該有相關的會議記錄啊。”

副校長說:“這個肯定也有的。可以調閱。”

我說:“那好,等一下再決定要不要調閱。”我回頭繼續問戴江:“請問學長,學院做一個處分,流程是什麽?”

戴江這廝對學校的規章制度還是相當了解。他張口就來:“一,學院聽取學生本人陳述和申辯,學生本人應提交書面的陳述和申辯材料;

“二,學院根據學生違紀性質,會同有關職能部處室核查學生違紀事實;

“三,學院根據核查情況,參照本條例,給出處分建議意見,由學院分管學生工作領導簽字和蓋章後,報學生工作處;

“四,學生工作處在受理學院材料後,按本條例相關規定提出處分建議,報請學校作出處分決定。”

我說:“謝謝學長。”然後轉過身對紀檢書記說:“我想調閱這些材料。學校給我的處分決定,我收到了,就是那張處分決定書。但是學生處和供學院給的處分建議書呢?在哪裏?”

大家都不吭聲。我繼續說:“按規定你們要聯合各職能部門調研,那調研報告呢?”

大家鴉雀無聲。我就說:“這是記錄的缺失。我們三個人是犯了錯,但是我們的權益並沒有全部被剝奪吧?我們在派出所裏,被罰款十五萬人民幣,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雖然可以去法院申訴,但是法院是我們這些學生能進去的麽?回到學校,我們首先就要面臨在缺少記錄的情況下的處分決定。而不是安慰和溫暖。學校為什麽不替我們出面討回公道?

“就算學校冷血,那麽按照第一點的規定,學院必須要聽取學生本人陳述和申辯,學生本人應提交書面的陳述和申辯材料。請問學院有這麽做嗎?學院搞缺席審判嗎?”

犯錯誤的孩子,不管年紀多大,官兒多大,被教訓的時候,都是紅著臉不吭聲的。我的話停下來一會兒後,團支書忍不住了,說:“按照規定,你的這個情況,不需要當面聆訊的。”

戴江說:“對啊。學校規定對違反國家和地方法律、法規,受到司法和公安部門處罰者,被處以刑罰或勞動教養者,給予開除學籍處分;違反《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或其他法律、法規,被國家機關或授權組織處罰者,給予警告以上處分。你已經被刑事罰款。派出所那邊有結論的。”

我說:“好吧,我的結論已經出來了。先不管我的那個處罰是否合情合理,那請問學長,除了兩個情況,還有哪些情況要給予記過處理的?”

戴江突然從桌子底下抽出幾頁紙,這家夥原來有備而來的啊。他說:“對尋釁滋事、打架鬥毆者,給予以下處理:

“一,動手打人者,視其情節輕重,給予記過以上處分;造成傷害者,視其情節及後果,給予留校察看以上處分。

“二,參與打架兩次以上(含兩次)者,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三,打人致傷者,須按期繳納有關賠償。否則,給予加重一級的處分。

“四,策劃、慫恿他人打架,未造成打架後果者,給予嚴重警告以上處分;造成打架後果者,給予留校察看以上處分。

“五,勾結校外人員在校內打架肇事者,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六,參與黑社會或具有黑社會性質的幫派團夥者,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七,持械打人者,給予留校察看以上處分。

“八,以勸架為名偏袒一方,促使事態變化造成不良後果者,給予記過以上處分。

“九,在處理打架事件過程中,參與打架的當事人進行非組織活動,利用不正當手段私下解決或組織他人提供偽證,給予留校察看以上處分;知情而故意提供偽證者,給予嚴重警告或記過處分。”

我說:“謝謝學長。我想請問各位領導老師,憑什麽給歐麗莎和夏露兩個記過?她們倆違反了其中的哪一條?你們認定歐麗莎慫恿了我,夏露策劃了那次群架?”

團支書說:“她們都在場。歐麗莎作為輔導員,沒有勸阻自己的學生。夏露打電話叫來了幫手。”

夏露大聲說:“打電話報警沒有用啊,難道看著陳雨果被砍死嗎?你們這些老師是這樣子哦?學生被砍死,是另外委員會的事,是不是?”

歐麗莎站起身來說:“我確實沒有阻止我的學生打架,我接受處罰。”

我低聲說:“你瘋啦?”

歐麗莎紅著眼坐了下來。

我急忙說:“各位領導老師,是我太沖動了。我要求依法處分我,同時依法取消對歐麗莎和夏露的處分。”

副校長擡手要我站下來,說:“你們三個人的事情我專門打電話去派出所了解了情況。至於那幫騙子該不該揍,那幫接警不出警的警察該不該開除,我不做評價。我要說的是,假如我和我的女同學被一群拿著刀子的男人團團圍住,強買強賣,我不會反抗,我會乖乖地聽從。按照學校規定,違反校紀的,有下列情形之一,且危害後果輕微,可以從輕處分:一,能主動承認錯誤,如實交待錯誤事實,檢查認識深刻,有悔改表現;二,確系他人脅迫或詐騙,並能主動揭發,認錯態度好;三,其他可從輕處分的情形。三位的情況有些特殊,但是我的判斷是都符合這些從輕處理的條件。我建議從輕發落。推翻另一個副校長領導的整個學生處分管理體制,不是一個聰明的做法。得罪人嘛,掃人家的面子嘛。人家找我麻煩的話,我又不會功夫。如果!我會功夫,面對一群舉著刀子的歹徒,我也會像陳雨果同學那樣動手的,而且也會采取先下手為強的策略。那是歹徒,是階級敵人,不是善類,不是同志,不是兄弟,沒有什麽客氣可講。可惜我的能力不在功夫那一方面,我不像陳雨果那樣有矯健的身手,否則我也想做一次蜘蛛俠,維護正義公平公正。可是我的能力有限,我的權限範圍就在這個會議上,我只能在這裏。我建議從輕發落甚至免除處分,不是叫板,不是耍橫,不是弄權,而是為了維護依法處分這個制度的權威性。依法治國,那是國家層面的事,我管不著。我們學校的依法處分,這一小塊地盤,是我做主。我的地盤我不做主,制度做主,我來維護,維護依法處分這一畝三分地。”

申辯之後,第二天,新的處分就下來了。我和夏露的處分取消了。歐麗莎被記了嚴重警告。

在學校的保研管理辦法規定,只要被學校處分,就算只是最低級別的警告處分,也是不能保研的。我和夏露兩個毫無保研意願,沒有受處分;而強烈希望保研並為之奮鬥的歐麗莎卻被記過了。

這是學校的最後處分決定,還不服的話,就要去教育廳申訴。出了學校,進入社會,覆雜多了。我實在沒信心能申訴免罰。

歐麗莎沒有任何抱怨,反而先在七天酒店開好房,零食、全家桶、可樂這些吃的備足了兩天的量,然後叫我過去盡情地宅了兩天。整天樂呵呵的,看不出一絲煩惱。

我問歐麗莎到底是怎麽想的,要不要去教育廳申訴。

歐麗莎就說:“你打了一架,又被拘留。夏露拿出那麽一大筆錢替我們善後。我總該做些什麽。”

我說:“不是依法處分的嗎?你不該被處分啊?”

歐麗莎說:“我們的制度保障還沒有到那種高度。能讓我們申訴並成功,就不錯了。你不能要求百分百完美。得慢慢來。”

話是這麽個話,可是我就是不服氣。我剛要再說什麽。歐麗莎就像蛇一樣絞著我,櫻桃小口緊緊地貼住我的嘴唇。

我啥也說不出來。

半夜裏,我感覺胸口很悶,突然睜開眼來,果然看見歐麗莎的香雲堆在我的胸膛上。我伸手搬開她。

“嗯,溫柔,溫柔啊。”

黑暗中,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了出來。

我翻身爬起,左手護著歐麗莎的頭,喝道:“誰?”

“你比我想象中要溫柔多了,”話音一落,房間裏的落地燈亮了。

我看見那件藍色束腰雙排長棉衣坐在窗戶上。衣服裏面沒有什麽。但是說話聲就是從衣服裏面傳來的。

我說:“衣服不會說話。”

那件藍衣說話了:“衣服不會說話。靈魂會。”

我想了想,說:“衣服愛女人。”

藍衣說:“衣服愛女人。沒有女人,哪裏來有衣服?”

我把手抽回來,下了床,坐在床沿上,對著藍衣說:“你是誰?”

藍衣站了起來。我看見藍衣脹鼓鼓的,並沒有空蕩蕩。實際上,衣領上還有一張紅嘴、一只膽鼻、一雙杏眼、兩撇柳眉和兩只肥碩的耳朵。

杏眼看了我一眼,紅嘴說:“你知道楊柳為什麽叫楊柳嗎?”

我也在奇怪,既然已經是柳,為什麽偏偏前面還加了個姓呢?我搖搖頭說:“多此一舉。”

藍衣換了個姿勢又坐了下來。她說:“傳說歷史上以驕奢殘暴聞名的隋煬帝楊廣,為了到江南游樂,開鑿了大運河。一天呢,隋煬帝駕馭龍舟準備南巡,但船行河中,逆水時要人拉纖。隋煬帝不願讓衣衫襤褸的男人拉纖。臭男人,臭男人,總歸不好看。隋煬帝居然下旨選了一千四百名江南女子和一千只羊,用彩緞扭成的錦纜拉纖。可憐這些十五六歲的女子,在烈日下拉著沈重的龍舟,走出不到半裏路,早累得一個個雲鬢散亂,氣喘噓噓了。”

我說:“香艷啊。”

藍衣笑了笑,罵了句色鬼,接著說:“隋煬帝見醬紫,急招群臣商議,眾大臣苦無良策,緘口不語。只有翰林院學士虞世基獻策說道:‘此事不難,只需在河堤兩岸廣栽垂柳,不僅可讓拉纖的美女掩日,又可用柳葉來餵羊;況且柳樹栽於堤上,還可起加固河堤的作用。’隋煬帝聞言大喜,當即降旨讓兩岸郡縣連夜栽柳,並懸賞栽柳一棵,賞絹一匹。聖旨一下,只苦了兩岸的老百姓,他們扶老攜幼,不分晝夜地栽樹,果然,只用了兩三天時間,千多裏長的河堤上,全都栽上了柳樹。一時遮日參天,涼風習習,那些拉纖的女子,行進在樹蔭下,倒也自在。”

我說:“果然奢侈。”

藍衣說:“那叫一個霸氣。隋煬帝和皇後憑欄望去,滿心歡喜,一時興起,竟效仿秦始皇在封禪泰山時,因在五棵松樹下避雨,封松樹為五大夫松的典故,就賜柳樹姓楊,並親書了楊柳兩個大字,懸掛樹上。從此,柳樹就被稱為楊柳了。”

我嗯了一聲。

藍衣停了半天,說:“一千四百年前的那天,一千四百名拉纖的女子當中,有一個藍衣少女,她的位置是第二十排的第十二個。這個藍衣女子姓包。這個藍衣女子,跟你的第七十代祖父是兄妹。”

我楞了一下,說:“她還好嗎?”

藍衣說:“你剛才問我是誰,我倆是遠房親戚。”

我說:“你跟了我很久了。”

藍衣說:“我是白無常,這是我的工作。完成不了,我的命就消失了。”

我點點頭說:“不是說好了麽,讓虐戀殺死我?在我身體裏下了種子。”

藍衣沒吭聲。

我說:“最近一段時間發生了這麽多糟糕事,社長也丟了,我夾在夏露和歐麗莎中間,左右不是人。你們的種子發芽了。”

藍衣搖搖頭說:“還不夠。”

我冷笑:“還不夠?”

藍衣說:“你沒有死,也沒有刪除記憶碎片。”

我站起身來,說:“你來索命啊。”

藍衣說:“我們談個認罪協議,你刪除記憶碎片,我們保薦你做生死判官閻羅王。”

我坐下來,很幹脆地說:“容我想想。”

藍衣也立即飄出窗外,丟下一句話:“好的。”

天迅即亮了。一件衣服居然可以遮天蔽日。

夏露打來電話要我去弄清楚情況。我想了想,就打了電話給我表叔。我表叔說:“學校裏其他領導堅決要處理。”

我說:“那就處理我啊。幹嘛處分歐麗莎?”

表叔說:“你們這事,可處理可不處理。學校有個領導最後說至少要處理一個人。歐麗莎自己跑到學生處,達成認罪協議。”

我說:“這孩子真傻。”

表叔說:“人家才不傻。你好好對待她,她就賺了啊。”

我想不通,問:“這話怎麽說?”

他說:“人家是學霸,你掛科。背個處分,你怎麽保研啊?”

原來歐麗莎和我表叔還是很在歐麗莎的爸媽的觀念!

到底誰堅持要處分一個人呢?處分下來一周後歐麗莎就辭去七月詩社的社長職位。戴江回鍋接任代理社長一職。

在任命會議上,夏露拂袖而去,當場辭去副社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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