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滿臉黑線：“去去去！你還是去參加你爸爸他們的ERP會議。我跟你說說不清，你也聽不懂。”

我說：“我不去。”剛才去了一趟，折騰得我半死。我才不去。

我媽說：“剛才只是個意外。”

我還是不肯去。

我媽說：“去啦，你爸爸要你必須去。”

我說：“有什麽用？ERP那些東西我學來做什麽？”

我媽說：“你就不想知道那個女孩的事？”

我吃了一驚：“哪個女孩子？”

“那個皮膚有點黑、臉蛋很漂亮的女生啊？”我媽說。

她怎麽知道喜招弟的？

我一臉疑惑。

我媽說：“就是那個女鬼和草莓啊。”

我說：“我去！”

這事太詭譎了。我必須去問個明白。

我拉著我媽媽又回到了豎房子門口。

我媽媽推開門，裏面燈光通明。

樓頂有一盞巨大的水晶吊燈懸掛下來。層層疊疊的小LED燈管，沒有幾萬也有幾千。燈管外面的燈罩應該是淡藍色的，因為整個吊燈就像籠罩著一團藍色光霧。

吊燈下面就是那口井。這原本是口枯井，八尺見方，石塊砌就的圍欄。現在卻漲滿了水，水面平靜如鏡。

四周的墻壁上有規律地散落著壁燈。沿著墻角，擺放著各種花卉，郁郁蔥蔥，綠意盎然。玫瑰花開得最鮮艷最熱鬧。

一兩只蝴蝶在花草叢中飛來飛去。我甚為奇怪。我去摸手機，手機在。我拿了出來，翻看手機的照片，都在，包括童話裏的房子擺設和黑森林天馬山。我趕緊把整個大廳拍了下來，包括一只蝴蝶，存為“飛”。

輝煌的燈光下，整個大廳沒有一絲黑暗。

墻上的壁鐘顯示已經是淩晨三點了。我低頭看看我手腕上的表，那個壁鐘是準確的。

從長沙回到我家裏，不過兩個小時，我十一點半動身，到家沒有看表，估計不過淩晨兩點。剛才的那場“夢”花掉我一個小時。

只能說是一場夢，因為我看見地板也是綠色大理石，哪裏有剛才的石子幹柴、崎嶇不平。我原本以為剛才的黑森林不過是亂堆亂放搭建起來的真實場景，現在看來不大像。

大廳的中間圍著井擺放了兩條會議桌，兩邊坐了幾個人，我爸坐在上首。他的背後有一塊屏幕，上面是一張操作界面。仔細一看，上面寫著ERP管理系統。

我爸主持會議，相關單位主管都在。我爸四十開外，穿著西裝，潔白的襯衫結著領帶。

他面前擺著一臺電腦，藍色網線拖在地上。他雙目炯炯有神，正盯著電腦屏幕。俊俏的臉神情冷峻。這是他一貫的模式。

下面七嘴八舌正在討論。夏叔叔和一個長得很像孟婆的女人在談論著什麽。其他的人都是廠裏的主管。

工程部李玲玲突然說：“我這裏也有個問題。”

我爸爸頭也不擡地說：“請問。”他的口音沒有變，低沈而有威嚴。

一開口，聽眾莫不誠服，安靜聽講。

工程部李玲玲一頷首，說：“現有的流程要求研發制樣要跑工令單，但是遇到試模失敗，或者設計變更，該工令單就無法結案。”

我爸爸擡頭眼光一掃，看見我和我媽站著，他手一指，示意我在靠墻邊的旁聽席上坐下來。

他說：“工程制令既然無法結案，那以後工程試模試機都不跑制令。先將需要的物料通過轉撥單轉撥到工程倉，只作工程領料。工程領料單上不用核對制令，但是要註明用途。就是說只領料，不入庫。資材部倉管莫科長配合一下。”

那個長得像孟婆的女人立即答應說：“沒問題。”

我爸接著說：“研發制樣試模試機，跑工令單本身就是設計錯誤，研發本身存在諸多不確定因素，怎麽可以按照固定的流程展開。一旦導入固定模式，研發將凍僵了一樣無法展開。

就拿註塑研發來說，開發一款產品，模具有了，先選有一種料來試模，跑到工程部建一個全新的BOM，然後開工令單，再去倉庫領料，結果試模失敗，什麽產品都沒生產出來，這個工令單因為沒有產品入庫就無法結案。

“研發工作又不能停，改換一種塑料，將上面的流程再跑一次。反覆幾次下來，組織內耗也就大了。

“我也曾經針對這個問題去追查到底是誰的餿主意，原來是因為資訊工程師為了顯擺，而迷戀技術導向的工程部主管以為ERP可以管控研發作業，盡管工程部的研發工程師反對這種模式也無濟於事，反而被視為ERP推行中的阻力予以漠視。”

我爸敲了敲桌子說：“大多數情況下，問題與解決問題的方案是同時存在的，只是正確的意見常常不能占上風。這是技術企業的一種內在局限性，於是也就成為外行領導發揮作用的空間。外行領導就是要善於鑒別聲音微弱的正確意見，並使之成為主流。要做到這一點，不需要借助頭腦風暴法搞閉門造車，只需要深入調查和廣泛訪談就可獲得理清亂麻的線索。”

大家點頭稱是。我爸問：“還有問題嗎？”

生產部部長楊代華提出：“損耗率怎麽處理？現在BOM表裏面的損耗率是大概加估計，不準。”

我爸說：“損耗率怎麽可能準呢？每次生產的損耗不一樣。不要。”

工程部部長李玲玲抗議：“怎麽可以不要？”

我爸說：“人家做車子的工廠，難道*子給組裝車間的時候，要五個輪子？在BOM表裏面去掉損耗率。

“成品組裝單位領了多少料，做了多少成品就是入庫多少，差異的部分就是算作損耗入賬。”

夏叔叔語重心長地說：“企業的重大決策，所依據的邏輯和道理都是非常簡單樸素的常識和公理，無論對於外行和內行都是一樣的，不需要高深的技術背景就能理解和運用。這個損耗率設置，我都是反對的，錯誤還是強制發生了。應該好好檢討好好反思。”

大家聽得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我爸爸說：“註塑生產中次料重覆使用是困擾ERP的難題之一。接下來就是討論這個問題。”

倉管李科長首先發飆：“註塑生產的時候，頭次從倉庫發一包全新的塑膠粒給生產單位。

“這包新料在註塑的時候，一部分變成產品，更多的部分變成水口料，就是流道料，料頭。

“這個料頭的重量遠大於產品本身的重量。現在問題就來了，倉庫給了一包20公斤的塑料，生產入庫的產品重量可能只有5公斤，ERP的核算方式是以重量為基準。

“那另外的15公斤就是在生產過程損耗了嗎？也不是。生成另外一種料頭了，這種料頭是產品嗎？也不是。這種料頭是廢品嗎？也不是。怎麽定義才好？不定義就沒辦法入庫銷單。”

工程部部長李玲玲報告：“這種料頭經過簡單的粉碎之後，配一定比例，通常是80：20的全新料之後又可以使用，而且可以重覆使用無數次。

“就是說第一次生產得到的料頭在第二次生產得到的料頭成分比例只有20%，到了第三次生產得到的料頭成分比例只有4%。這麽無限制地循環下去。這個重覆使用在ERP怎麽計算？”

生產部部長楊代華報告：“這種料頭不便於入庫。因為每次生產得到的料頭的成分是不一樣的。成分不一樣，BOM就不一樣。BOM不一樣料號就不一樣。

“這就表示重覆生產多少就要生產多少個料品編號。要命的是，這種重覆使用是無窮盡的，那對應的料號就無窮盡的。根本不可能管理。

“延伸到產品料號也是一樣，因為使用不同次數的料頭次料之後，產品的實際組成成分變動，BOM一樣要變動，料號也應該不一樣。”

這個問題聽起來就很棘手。我媽說：“註塑次料管制的問題我沒有辦法，所有的廠家也在困擾。”

那該怎麽辦？

會議途中，大家都在等我爸的發言，我爸發動大家討論，挑起話題。與會人員馬上就進入小圈子討論，暫時將我爸丟在一邊。

我問我媽媽：“夏叔叔來做什麽？”

我媽說：“你爸爸的副手。”

“我們的水泵有那麽多註塑嗎？”我又問。

我媽說：“不單純是註塑的問題。還涉及人。”

這明明是在談論生產和ERP，怎麽會牽扯到人？

我媽大概也在思考這個問題，說話有些心不在焉。我就沒有多問。

過了一會兒我爸，終於說話了。他說：“次料水口料這樣子處理：

“首先變更現有BOM，將次料水口料去掉。以後工程建立BOM，如果有水口用料的，不建入BOM，新料用量按除去水口部分的比例建立。

至於現場的水口料，就這樣管理：采用手帳管理的模式，不納入ERP系統，生產產生的水口料由現場管制，料號采用產品料號。不再建立使用水口料號。

“如果現場水口太多不好管控，作報廢入報廢倉，倉庫同樣采用手帳管理，不納入系統。倉管莫科長，您的責任很大。”

莫科長說：“只是辛苦點。”

夏叔叔說：“你既要做到出庫的原料粒粒入庫，又要保證每一粒原料的來龍去脈都要在你的監控視線內，這確實很難。有什麽要求你盡管說。”

莫科長說：“沒事，手下的那幫小鬼夠用。萬一忙不過來，你再幫我調幾個小鬼過來就行。”

我爸說：“好。沒問題。”

說完他正了正身子，大概要做總結性發言。他說：“導入ERP是大勢所趨。我們要處理的人的信息量那麽廣泛，那麽多。按照現在人類發展的速度，很快就要達到100億。不管是生產還是次料回收、水口料回收，最難處理的，當然還是這個記憶碎片、記憶殘留的問題。

“回收不利用，那是不現實的，消耗不起。回收一利用就必須解決記憶汙染這個問題。

“我們現在的技術無法徹底碾碎這個記憶殘片，唯有稀釋，不斷不斷地稀釋。”

我媽突然站了起來，向我爸爸揮了一下手。

我爸看見了。他用手往下壓了壓，說：“今天先到這裏，散會。”

前面的那些議題我似懂非懂，後面這一段話我完全不懂。什麽記憶碎片什麽記憶殘留？

這些跟ERP這個又叫企業資源管理的軟件有什麽關系？

那些幹部一個個魚貫而出。那個酷似孟婆的莫科長特意走過來跟我媽握了一下手，她們倆寒暄了什麽我都沒有聽見。

我一直盯著那口井在沈思。莫科長又轉向我，伸手給我握。

我媽媽碰了我一下，我才驚覺，收回目光，趕快伸手和莫科長握握。

莫科長說：“不錯不錯。果然一表人才。”

我臉紅了。

莫科長對我媽媽說：“比他爸要好看，個頭還要高一些，對吧？”

我媽說：“不比他強，我幹嘛要和你搶他？不就是稀罕他的基因好嗎？”

“誰跟你搶了？我不讓，你能搶得過我嗎？”莫科長回頭對我說：“果果，別聽*。你還記得莫阿姨嗎？”

說話間，她的臉形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就好像電腦PS修圖一樣，她的臉形迅速又輕微地進行了外形調整。等到她把話說完，她的臉形就是孟婆。

我驚愕不已，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莫科長笑了笑，說：“姐，果果都不記得我了！”

我緊閉了一下眼睛，又張開。莫科長的臉又恢覆成為現在更年輕一些、但輪廓還是孟婆的樣子。

我媽說：“莫怪他啦，他的記憶殘留不多。”

莫科長自嘲地笑笑說：“是啊，話說回來，又有幾個人能記得我？果果還有印象算不錯的啦。”

她松開手，回首向正在交流的我爸和夏叔叔揮了一下手，說：“兩位大忙人，我先下班了哦。”

我爸和夏叔叔一起擡頭，我爸說：“辛苦了，慢走哦！”

夏叔叔說：“要不要我送你？”

莫科長說：“不用啦。你們還有事。我又不怕鬼！”

大家哈哈一笑。莫科長移步出門走了。房子裏就只剩下我、我爸媽和夏叔叔四個人。

我爸向我招招手，說：“果果，你過來一下。”

我走了過去。靠近他坐了下來。

我爸甩著手上的筆，說：“果果，有些事要跟你確認一下。”

我點點頭。

我爸說：“你跟那個歐麗莎有沒有確定關系？”

我驚異地問：“你怎麽知道她的名字？夏叔叔也不知道吧？”

我爸說：“我問了周玉軍的媽媽。”

我說：“感情關系確定了。但是這不代表什麽。”

夏叔叔說：“生命個體的命運早已註定，從而組成龐大的社會文明。雖然可以小幅調整，但是不能脫離那條設定的主線，因為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個人的感情軌跡尤其重要，可能會被設計得曲折虐心，但是仍然不會違背命運。不然就會出現蝴蝶效應。一個人要認命專情，不折騰。”

我不置可否。我媽說：“我們家的傳統有些特殊，戀愛、結婚、生子這些再普通不過的事，一定要跟我們商量商量。”

我說：“我已經成年了。”

夏叔叔說：“你的情況有些不同。”

我說：“哪裏不同了？”

夏叔叔和我爸我媽他們對望了一眼，然後點點頭。我爸爸說：“一個男人要想掌握自己的命運，必須要先有掌握別人命運的權力。你要想成為生死判官閻王爺，你必須要做出犧牲，比如不能相信愛情，只能生育一胎，必須接受考驗，必須接受劇情。”

我想起雁湯山之行，往前一步是活、退後一步是死的劇情歷歷在目。我還想起身邊一連串的詭異事件，算不算考驗？

我正在回放記憶，我媽媽開口問：“你最近是不是在生活中老是看見一個女生的臉？我是說生活中，她本人不在你視線內的時候。”

我想起了女鬼和草莓。

我點點頭，說：“是啊。這不正常嗎？”

他們又對視了一眼，沒吭聲。我爸爸說：“其實不是這個世界不正常，這個世界都有自轉模式，也有公轉模式。那些凡夫俗子只生活在自轉模式，某一天突然擡頭發現自己還生活在另外一個情景模式，就問天問地問這個世界怎麽了。其實這個世界不覆雜。”

我急忙說：“不是啊，這並不代表我喜歡夏露啊。我聲明，我不喜歡夏露，我喜歡的是歐麗莎！”

夏叔叔用手向下壓壓，說：“別急，果果，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我爸說：“你告訴我在哪裏看見？”

我說：“一次是千秋塘，剛才開車回來的時候。”其實我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小白兔的那一段我清楚記得過了幾十年的。可是從我們現在的情形來看，好像那不過是一場夢。

我媽說：“那個地方啊？還有一次呢？”

我指了指門口說：“剛才進門來找你們的時候，我突然做夢了，就看見她了，一顆草莓。”

我爸點點頭說：“記憶碎片啊。”

我問：“什麽是記憶殘片？”

夏叔叔說：“人有三生，前世的經歷不能帶著轉世，喝了孟婆湯，就從記憶裏刪除了，但是前世的經歷還是會被三生石記載下來。可是孟婆湯再厲害，也有一個上帝的不良率。大概有5個ppm。也就是說某些人的記憶裏會有前世的碎片。一旦到了曾經的經歷環境模式，記憶深處的碎片就會浮現出來。”

我想起我手機保存了三十來張圖片，那些圖片記錄的難道就是記憶碎片嗎？

我問：“那又怎樣？”

我爸爸說：“我們祖上是個大官，就是生死判官閻羅王，他也有記憶碎片。有一天斷案的時候，觸景生情，憐屈死，將一個他前世愛過的女人，因屢放還陽伸雪。差點導致整個社會系統崩潰。必須洗去記憶碎片，那樣你才不會感情用事。如果你不願意，生死判官閻羅爺就可以修改命書，提前結束你的生命。我們祖上不但洗去記憶碎片，前本居第一殿後降調第五殿。”

我媽和夏叔叔也點點頭。

我爸站了起來，說：“果果，你跟我來。”

他拉住我的手，我感覺他的手綿厚溫軟，說不出的舒服。

我跟著他走到那口井邊。

我媽和夏叔叔也跟了過來

我爸把我的手放在圍欄上，他說：“你看一下水面，是不是這個女生？”

我趕緊低頭一看，水面上一個女生慢慢的解開腰間的睡袍帶子，兩手順直緩緩地垂下，睡袍由她身上如絲般輕盈的落下。她裏面還穿著一件全透明的吊帶絲綢睡衣，小內內是那種細帶的蕾絲。頓時氣氛就完全變了。一頭齊胸的卷發隱隱的遮在胸前，隨著她的扭動，兩顆粉嫩的蓓蕾在落地燈的映射下更讓人沖動。那女生的腰並不細，小內內並沒有把肉捆得緊緊的，自然順滑的腰身要美得多。但是看不見正面，不知道是誰。

我也被這一舉動打消了所有的困意。盯著水面。

那女生用極大的幅度扭動著腰身，邁著模特貓步向我們逼近。平日裏一個女生要這麽走我會笑話死她，但搭配這樣一身著裝，此時此刻澎湃的我眼睛專註於她扭動的臀上。鏡頭後退，出現一張床。一個男人，應該是我，躺在床上。

她走到床前，像貓女一樣，軟軟的爬上我的身軀，掀開我身上的毯子，脫去我的衣服，我就像一只任她宰割的小羔羊，傻笑著看著她，她明顯已經完全感受到我強烈的反應，一臉的自豪。

然後她雙膝跪到我的枕前，左手下去握住了我的，右手拉住她的小內往上提，勒住了整個黑山丘，一邊用手上下撫摸著我，一邊扭動腰身給我展示她的丘溝。我伸手去抓她的雙峰，她推開我的手，什麽也沒說，只是對我壞笑，做了個噓的手勢，一跨右腿，騎上我的身子，背對著我。她移到我小腹處就停了下來，俯身下去雙手撐床，一個圓潤白皙的臀部，正扭動著揉搓我。

我這才覺得有些尷尬，一堆長輩和一個晚輩看這玩意，怎麽行？我回頭一看，四下無人了。我正要喊人，井裏傳來一聲呻吟，我低頭一看，水面上出現了一張臉。

那是夏露。

我正驚愕。

大廳的燈光突然熄滅，周圍一片漆黑！

手裏石頭圍欄瞬間從我的手心消失了。

我尖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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