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唐先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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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軍接下來要面對周媽媽的固執。
周媽媽不讓他去回學校讀書了。
那麽優雅又有修養的女士，怎麽會做這麽怪誕的想法呢？我不信，歐麗莎更不信。
把周玉軍帶回學校，本來就是她這次家訪的目的。
前面一大堆的喪事並沒有沖淡歐麗莎的憂心忡忡。
我承認，大學的知識對於日後謀生，大約只有十分之一可用。有了百度，高中初中生成就大業者比比皆是。大學讀書須憑興趣所向，博覽群書和讀死書是硬幣的正反面。不要為了精通微積分而天天蹲在自習室不出門，除非你想成為此類專家。
大學裏讀死書，一直我心目中的十大傻事之一。
偏偏我們的同學，要麽出於高中死讀書的慣性使然，要麽實在找不到更好讀書方法，要麽果斷因為無聊，到了大學也是天天啃書本。
但是這不表示我支持讀書無用論。我說：“我陪你和周媽媽好好談談。看能不能說服她老人家。”
四個人在醫院病房裏坐定。周媽媽靠著床頭坐著，周玉軍和歐麗莎一邊一個坐在她旁邊。我坐在床前的沙發上。
周媽媽看來氣色還算好。拉周玉軍和歐麗莎說話。
前面的寒暄自然我們問候病情，他們感謝我們這次的幫忙。
氣氛逐漸輕松起來，我開了第一槍：“周媽媽，明天我們回學校，周玉軍一起嗎？”
周媽媽拍拍周玉軍的手背說：“說實話，我不打算讓他回校了。”
周玉軍面無表情。
歐麗莎說：“為什麽？周玉軍是個男生，也不會照顧病人呀。”
周媽媽說：“他笨手笨腳的，當然不會照顧我啊。天天看見他，我的心情是要開心些，但我不至於這麽自私。”
歐麗莎說：“對，請個保姆比較好。——是不是困難？”
這不可能。瞧他們操辦白喜的架勢，應該屬於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人。
周媽媽笑笑說：“錢，不缺了。以前人口那麽多，現在只剩下孤兒寡母，爺爺奶奶還有他爸的，所有的積蓄都在那裏。不缺錢，缺人！我們現在是真正的窮人了。窮人、窮人，嗚嗚嗚嗚——”
又勾起她的傷心了。倒也是，有錢的沒錢的，最怕的還是“窮”人。
歐麗莎也在暗暗抹淚。
周玉軍用手慢慢拍周媽媽的後背，聊以慰藉。
周媽媽稍微平息了一下，繼續說：“現在啊，周玉軍已經不用為錢而讀書。爺爺奶奶革命那麽多年，沒有落下個全屍，但是房子有兩套的，錢也有一些。他爸爸工作幾十年，房子車子都攢了。我的工資都存起來了。周玉軍要做什麽，拿去取。”
這肯定啊。老革命加上官二代，當地的數一數二名門望族，徒子徒孫遍布全縣的每個角落，錢自然不缺的。
歐麗莎猶猶豫豫地說：“讀書並不是完全為了賺錢啦。”
周媽媽說：“《論語?先進》裏面，孔子的得意門徒仲由，就是子路。他曾對老師說：‘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這就是說，有了人，有了土地、糧食，還讀什麽書？有飯吃就是“學”了，書能當作飯吃嗎？”
這個媽媽的水平不錯。我說：“話是這麽說，但是那段話的意思不是說做官就是為學麽？”
周媽媽說：“是啊。周玉軍當年去讀書，我就吩咐過他，讀書可以，千萬不要做官。你問他。”
我們把目光轉向周玉軍。周玉軍點點頭說：“一代做官九代牛。”
周媽媽說：“做了一代官，就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九輩子要做牛做馬，回報給老百姓的。所以讀書可以，不能做官。現在的官場官習不好，不要去做公務員。做了公務員，等於一只腳踏進了牢房。”
這話我不愛聽。老師教導我們說，不能預設立場，也不能預設結果。
周媽媽說：“實際上花那麽大的教育成本，換回來的卻是相對較低的回報，讀書的現實功效真的值得懷疑。所學無處用，所用非所學。讀書也學不來生意經。謀生的本事不一定要讀書。”
這話我讚同。如果一個人不需要經世致用，也沒有生活的壓力，他不去求學的話，那麽我也願意成為那個人。
我說：“這倒也是。讀大學是沒有什麽用。高中就夠用了。”
歐麗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也意識到我好像站錯了立場，連忙說：“可是，周玉軍年紀還小呢。”
歐麗莎說：“對啊。才十八九歲，不讀書去幹嘛呢？”
周媽媽說：“他很乖很聽話，不會變壞，他也有自己的愛好。”
我說：“早點結婚吧。”
歐麗莎和周玉軍都瞪我。
周媽媽喜笑顏開：“可以啊。不反對。早婚早育。也不反對。”
我笑著說：“我們學校裏的美女多，素質高。”
周媽媽哈哈笑，拿眼睛上下打量著歐麗莎。
歐麗莎臉紅了。
周媽媽說：“現在的人真是營養好了，條件好了，妹子一個比一個漂亮。水靈靈的。輔導員就是個大美人。”
我冷冷地說：“校花。”
周媽媽哈哈笑：“啊，真的呀！”
歐麗莎羞得無地自容，她把頭埋進周媽媽的臂彎了，說：“阿姨！”
我說：“像她這樣的美女，同級別的校花就有好幾個，院花系花就更多了。比起我們縣裏的美女，那就多多了。”
周媽媽說：“你們學校裏的美女，還不是各個地方上匯集起來的。地方上的美女也有很多。”
我說：“是有很多。問題是，沒進我們學校的或者沒進大學的美女，素質可能你不滿意。大學畢業的校花，都是搶手貨，在大學裏就名花有主了。漏網之魚，不一定願意來我們縣。”
周媽媽若有所思，笑笑地看著我。
歐麗莎這會才明白我賣弄她的落腳點，也擡起頭來看著我等下文。
其實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我想了想說：“就算願意來，也多半是看中你家的錢。這樣的女生就是再漂亮再有能力，阿姨你也不喜歡啦。”
歐麗莎回過頭對著周媽媽猛點頭。
周玉軍全程無表情，這會兒偷偷地露出一絲絲笑。
我幹脆把話說穿了：“其實，阿姨，讀大學還可以談戀愛搞對象的。”
周媽媽笑了，但是她卻斬釘截鐵地說：“不行。讀書不能談戀愛！”
大家楞了楞。那我就沒轍了。
隔天我和歐麗莎精疲力盡地回長沙。周玉軍沒有跟來。歐麗莎垂頭喪氣。
在候車室裏，歐麗莎失魂落魄，我在旁玩手機。
突然，歐麗莎站起身來，提起包包就走。她的步子跨得很大，可是她穿了一條緊身迷你短裙，套著長筒絲襪，腳上穿著一雙尖跟高跟鞋。
裙子將整個臀部箍得滾圓，裏面小內內的輪廓印在短裙上。裙子太緊了，她根本無法跨大步。才走出去兩步就停下來了。
歐麗莎氣急地跺了一下右腳，半球亂顫。過了幾秒鐘，歐麗莎低頭左右一看，她突然伸出手指，貼著腿鉆進裙子裏，摸了一下，又掏出來。
我正疑惑。
只見她捏住裙子後面的拉鏈往上一拉，裙擺立即松了，上面的小內內痕跡也消褪不少。
歐麗莎得意地擡頭挺胸，邁步往前走。只見兩塊臀片、一蛇水腰，扭動著向候車室門口移動。裙邊往上翻開，露出雪白的長腿。
忽然，歐麗莎的身子一歪，失去了平衡，她還算老練，甩開雙手在空中揮動幾下，總算跌倒。
低頭一看，右邊的高跟鞋鞋跟斷了！原來她剛才一跺腳，鞋跟受不了了。
這一下，歐麗莎終於回頭看著我，淚水在眼睛裏打轉。
我嘆了一口氣，走了過去扶著她：“你這是何苦呢。”
歐麗莎搖著我的手臂，說：“我們再回去勸勸周媽媽，好不好？求你了。”
我幫她拾起鞋跟，說：“沒用的。”
歐麗莎揚起手裏的包包一邊砸我一邊說：“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我一邊擋一邊說：“有人重男輕女，肯定就有人覺得讀書無用啊。”
歐麗莎停下來說：“我們倆去勸周玉軍私奔，怎麽樣？”
我說：“好吧，你得換鞋換褲子。”
歐麗莎換好鞋子才一會兒，我們的車發動了。歐麗莎千萬個不願意跟我上了車回到長沙。隔天我翹了課，倒在床上睡死了。睡得正甜蜜，手機響了。
是夏露。我說：“少女啊，我翹課睡覺，代價不菲啊。”
夏露說：“哈哈，少年起來幫少女一個忙。”
我問：“啥子事？”
原來她買了一箱蘋果，力氣小，搬不動，就叫我幫她送回去。
我說：“爬六樓？”
夏露嗯了一聲。
我邊起身邊說：“不去！恐高！”
夏露吃吃笑：“賞你一蘋果。”
我從床上下來，說：“全世界的少男少女死光了嗎？就剩我了？你室友呢？”
夏露說：“都上課呢。——餵，你蠻磨嘰的哦。”
我問：“你在哪裏？”
到了家潤多，我證實了自己的推斷，果然不只是一箱蘋果，旁邊堆了三四個袋子，還有一包大米。
我問：“你這是幹嘛呢？去農家樂還是去野營呢？”
夏露輕描淡寫：“我在外面住。”
我說：“哎喲，我正有此意，公寓裏沒法待了。合租吧。”
夏露叱道：“去去去！我有合夥人了。”
夏露的租房在湘江泊岸小區，那是個高檔社區。假山流水前面有人在拍照參觀，樟樹草地上有人在打牌聊天，游樂場裏有小朋友和他們的媽媽保姆爬來爬去，處處都是人。
到了8棟樓下，夏露對我說：“你在樓下等等我，我上去看看，要是合夥人在，我就叫他下來搬；若是他不在，那就得麻煩你幫我搬上去。”然後按開電子門，噔噔就進去了。
過了一會兒，夏露站在她家四樓的陽臺上朝下叫：“你上來吧！我家裏沒人，快點上來！”
此言一喊，驚動了大家，地面上的人回頭望著我們這邊，左鄰右舍都跑到陽臺上來看。
在眾目睽睽下，我上樓也不是，走也不是。看著地上的蘋果和大米，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夏露以為我沒有聽清楚，雙手做了一個喇叭狀放在嘴巴邊更大聲叫道：“聽到沒有？我家裏沒有人，快點啊！”
我頓時覺得面紅耳赤，便去摸手機想打電話給陽臺上的夏露，不要這麽大聲。
我剛剛掏出手機，夏露雙手又做喇叭狀大喊：“你不用打電話，我把門打開了，完事就讓你走，抓緊時間，趕快啦!”
我羞愧得簡直氣血攻心，毒發身亡。此地不宜久留。我抄起蘋果，扛起大米就奔向樓梯。
就在進電子門的最後一刻，聽到樓上的夏露又喊了一聲：“進門脫鞋脫衣服。記得右邊是臥室，左邊是廚房，別走錯了！”
秒殺了我。
進門一看，謔，這個小區綠化面積大，樹多草茂，亭臺樓閣，人文氣息濃厚；沒想到夏露的租房居然是一套百六十平方覆式套間，4個陽臺，最大的陽臺90餘平方，可種花種菜燒烤娛樂，樓下就是噴泉花園。36平方的大客廳。11平方的大廚房。6米亞赫櫥櫃，那櫥櫃可是一萬一千塊一米。8平方的衛生間，寬闊。馬可波羅墻地磚，美步樓梯，水晶吊燈。
歐式裝修，尊貴、典雅、大氣。水晶的吊燈、大理石浮雕、拼花的地面、帶圖案的地毯以及帶紋樣的壁紙，無一不散發出尊貴的氣質。
米色系的大理石跟深色橡木的家私，組合成經典的對比色系，既體現了家具的厚重、典雅，又不會讓空間感覺到過於沈重。
精致、典雅、大氣的美式家私，成為空間視覺的重心，是整個空間的主題，精致的工藝飾品的擺設，更加豐富了空間的層次，給人更加愉悅的視覺感受。
夏露的家境不錯哦，最可愛的是一臺四門子家用自動洗碗機。夏露說：“我最怕油膩了。你自己去洗個蘋果吃。”
我推脫說：“不要啦。”
夏露說：“去啊，幫我也洗一個。”
我只好說：“好吧。”然後假裝問她：“蘋果在哪裏？”
夏露指著剛抱上來的那箱蘋果說：“死人，那兒。”
我指了指包裝箱上的圖案，逗她說：“那畫的是蘋果啊，我以為是屁股呢！”
夏露呆了呆，看了看，然後跳起來，臉都氣歪了：“我殺了你這個流氓。”
回到公寓，戴江就打來電話約我吃飯。我知道這次我沒法推脫了，再推脫下去，誰的面子上都掛不住了。
我答應見面吃個飯。
飯局放在創意園裏面的一家中西餐廳裏吃的。戴江的親戚是個中年人，剪了個板寸頭，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
但是嘴巴上很客氣，謙遜有禮。
三人落座，戴江這會兒竟然以另外的面孔出現了，財大氣粗。他問我：“社長喝酒麽？”
我說：“唐先生好。我不喝酒呢。”
戴江嘻嘻一笑，伸出手拍了我一下，說：“不給力了吧！”
我說：“真的。”
戴江說：“慶功宴上你可喝了不少哦。”
哎呀這事他也知道了，那後面進了女舍的事也危險了。
我急忙說：“被迫的啦。那麽多美女，鴨梨山大。”
戴江哈哈笑著說：“也不帶我去，兄弟可以幫你擋，指哪打哪，絕不含糊。”
他是抱怨我沒有請他慶功吧？我說：“那就是胡鬧，你要是去了，會掃了你雅興啦。”
戴江笑聲不斷，他轉過去對他的親戚說：“唐先生，我們的社長先被灌醉，然後再被那些女生擡進女生宿舍，好艷福！”
我連忙說：“出醜了出醜了。唐先生，見笑了。”
唐先生呵呵笑：“現在的女生放得開，很有想象力呢。”
戴江說：“這樣吧，唐先生，今天我來做回主，好不好？”
唐先生說：“你見外了，見外了，我們在一起，你放心做主！”
戴江說：“真做主了哦？”
唐先生坐直身子說：“你做主！”
戴江說：“那好。今天我們和社長頭次見面，社長新上任，值得慶祝。上次慶功宴我沒在，今天好好慶祝慶祝。”
我連忙說：“謝謝謝謝。”
唐先生說：“對啊對啊，好好慶祝一下。”
戴江說：“再來就是，社長乃我們學校頂級寫手，說服我們的社長可不容易啊，但是呢，我們以後一定會有合作。一定要來點小酒，為我們的合作幹一杯。怎麽樣？”
唐先生大手一揮說：“好！”
我能說什麽呢？
戴江說：“下午三點有紅酒，離這裏太遠了。”
唐先生說：“是啊。”
戴江說：“唐先生，你車尾箱裏有瓶89年的紅酒，比我們的年紀還要大，今天我做主，把它貢獻出來搞點氣氛。無酒不歡嘛！”
唐先生倒也幹脆：“好！”然後就起身去拿。不過我覺得他應該是假幹脆，這一切應該事先有排練。那麽好的紅酒怎麽會放在車尾箱？就不怕酒瓶子晃爛了？
不管怎麽樣，這一幕下來，戴江至少算得上一個好演員。團委這個染缸果然不是蓋的。
唐先生疾步下樓，經過面包房的時候，大概沒有註意到地面*，突然他打了個趔趄，然後身子就往後仰倒。
正在這時，面包房裏閃出一道白影，像一道白光，接住了往後倒的唐先生。
唐先生往下一沈，馬上又往上挺起，站直身子。
唐先生驚魂未定。我這才看清楚那道白影是一個穿了廚師衣服、戴廚師帽子的女人，三十多歲了，高挑豐滿。
她扶著唐先生，拍拍他的肩膀說：“地面有些滑，對不起。”她的聲音很清脆，好像山林裏的清泉流水聲。
唐先生說聲謝謝，扶著樓梯扶手下樓了。
那女人回頭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很大，水窪窪的。向我點點頭，微微一笑，又轉身進了面包房。
我推推戴江，問：“那人是誰？”
剛才的一幕戴江沒有看到，他扭頭一看，說：“老板娘。”
我哦了一聲：“好身手。”
戴江說：“是啊。身段一流。她在麓山南路還有一家咖啡館呢。”
這時，唐先生三步並作兩步從樓梯上來了。手裏捧著一瓶紅酒。
紅酒倒上之後，戴江特意拿給我欣賞一下。
英文名稱：MEDIALUNA-CABERNET-SAUVIGNON-MERLOT
背標名稱：美月紅葡萄酒
級別：智利優質名貴酒莊
產地：智利-中央產區
類型：紅葡萄酒
參考年份：1989年
葡萄品種：CABERNET-SAUVIGNON（赤霞珠）,MERLOT（梅洛）
我笑著說：“我得把這個拍下來，將來給同學們炫耀炫耀。”大家哈哈大笑。
我把這個標簽拍成照片，存為：“月”。戴江看我癡傻，就一股勁地兜售他的紅酒知識。
整個飯桌上，全是他在說。
他再次跟我介紹這個唐老板，他還換了第三者的口氣幫我分析說：
“一，你們現在這樣子搞下去，人氣低落，點擊少，作者比讀者還要多，網站何時盈利真不知道；
“二，你們現在的資金還不足，沒有錢推廣；
“三，你們現在的流量業務為零，又沒有出版牌照。”
處處說到我們網站的心頭痛處。
這些不是我沒有應對之策，但是我還是耐著性子聽戴江將他的方案說了下去：
“我介紹我們唐老板給你，有這個唐先生和你合作，
“一，你們可以立即啟動你的偉大抱負；
“二，你們只出技術和小說，資金唐先生提供；
“三，唐先生在移動那邊有關系，完全可以上無線；
“四，唐先生的公司可以代理出版。更重要的是唐先生也是希望立即做一個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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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媽媽不讓他去回學校讀書了。
那麽優雅又有修養的女士，怎麽會做這麽怪誕的想法呢？我不信，歐麗莎更不信。
把周玉軍帶回學校，本來就是她這次家訪的目的。
前面一大堆的喪事並沒有沖淡歐麗莎的憂心忡忡。
我承認，大學的知識對於日後謀生，大約只有十分之一可用。有了百度，高中初中生成就大業者比比皆是。大學讀書須憑興趣所向，博覽群書和讀死書是硬幣的正反面。不要為了精通微積分而天天蹲在自習室不出門，除非你想成為此類專家。
大學裏讀死書，一直我心目中的十大傻事之一。
偏偏我們的同學，要麽出於高中死讀書的慣性使然，要麽實在找不到更好讀書方法，要麽果斷因為無聊，到了大學也是天天啃書本。
但是這不表示我支持讀書無用論。我說：“我陪你和周媽媽好好談談。看能不能說服她老人家。”
四個人在醫院病房裏坐定。周媽媽靠著床頭坐著，周玉軍和歐麗莎一邊一個坐在她旁邊。我坐在床前的沙發上。
周媽媽看來氣色還算好。拉周玉軍和歐麗莎說話。
前面的寒暄自然我們問候病情，他們感謝我們這次的幫忙。
氣氛逐漸輕松起來，我開了第一槍：“周媽媽，明天我們回學校，周玉軍一起嗎？”
周媽媽拍拍周玉軍的手背說：“說實話，我不打算讓他回校了。”
周玉軍面無表情。
歐麗莎說：“為什麽？周玉軍是個男生，也不會照顧病人呀。”
周媽媽說：“他笨手笨腳的，當然不會照顧我啊。天天看見他，我的心情是要開心些，但我不至於這麽自私。”
歐麗莎說：“對，請個保姆比較好。——是不是困難？”
這不可能。瞧他們操辦白喜的架勢，應該屬於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人。
周媽媽笑笑說：“錢，不缺了。以前人口那麽多，現在只剩下孤兒寡母，爺爺奶奶還有他爸的，所有的積蓄都在那裏。不缺錢，缺人！我們現在是真正的窮人了。窮人、窮人，嗚嗚嗚嗚——”
又勾起她的傷心了。倒也是，有錢的沒錢的，最怕的還是“窮”人。
歐麗莎也在暗暗抹淚。
周玉軍用手慢慢拍周媽媽的後背，聊以慰藉。
周媽媽稍微平息了一下，繼續說：“現在啊，周玉軍已經不用為錢而讀書。爺爺奶奶革命那麽多年，沒有落下個全屍，但是房子有兩套的，錢也有一些。他爸爸工作幾十年，房子車子都攢了。我的工資都存起來了。周玉軍要做什麽，拿去取。”
這肯定啊。老革命加上官二代，當地的數一數二名門望族，徒子徒孫遍布全縣的每個角落，錢自然不缺的。
歐麗莎猶猶豫豫地說：“讀書並不是完全為了賺錢啦。”
周媽媽說：“《論語?先進》裏面，孔子的得意門徒仲由，就是子路。他曾對老師說：‘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這就是說，有了人，有了土地、糧食，還讀什麽書？有飯吃就是“學”了，書能當作飯吃嗎？”
這個媽媽的水平不錯。我說：“話是這麽說，但是那段話的意思不是說做官就是為學麽？”
周媽媽說：“是啊。周玉軍當年去讀書，我就吩咐過他，讀書可以，千萬不要做官。你問他。”
我們把目光轉向周玉軍。周玉軍點點頭說：“一代做官九代牛。”
周媽媽說：“做了一代官，就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九輩子要做牛做馬，回報給老百姓的。所以讀書可以，不能做官。現在的官場官習不好，不要去做公務員。做了公務員，等於一只腳踏進了牢房。”
這話我不愛聽。老師教導我們說，不能預設立場，也不能預設結果。
周媽媽說：“實際上花那麽大的教育成本，換回來的卻是相對較低的回報，讀書的現實功效真的值得懷疑。所學無處用，所用非所學。讀書也學不來生意經。謀生的本事不一定要讀書。”
這話我讚同。如果一個人不需要經世致用，也沒有生活的壓力，他不去求學的話，那麽我也願意成為那個人。
我說：“這倒也是。讀大學是沒有什麽用。高中就夠用了。”
歐麗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也意識到我好像站錯了立場，連忙說：“可是，周玉軍年紀還小呢。”
歐麗莎說：“對啊。才十八九歲，不讀書去幹嘛呢？”
周媽媽說：“他很乖很聽話，不會變壞，他也有自己的愛好。”
我說：“早點結婚吧。”
歐麗莎和周玉軍都瞪我。
周媽媽喜笑顏開：“可以啊。不反對。早婚早育。也不反對。”
我笑著說：“我們學校裏的美女多，素質高。”
周媽媽哈哈笑，拿眼睛上下打量著歐麗莎。
歐麗莎臉紅了。
周媽媽說：“現在的人真是營養好了，條件好了，妹子一個比一個漂亮。水靈靈的。輔導員就是個大美人。”
我冷冷地說：“校花。”
周媽媽哈哈笑：“啊，真的呀！”
歐麗莎羞得無地自容，她把頭埋進周媽媽的臂彎了，說：“阿姨！”
我說：“像她這樣的美女，同級別的校花就有好幾個，院花系花就更多了。比起我們縣裏的美女，那就多多了。”
周媽媽說：“你們學校裏的美女，還不是各個地方上匯集起來的。地方上的美女也有很多。”
我說：“是有很多。問題是，沒進我們學校的或者沒進大學的美女，素質可能你不滿意。大學畢業的校花，都是搶手貨，在大學裏就名花有主了。漏網之魚，不一定願意來我們縣。”
周媽媽若有所思，笑笑地看著我。
歐麗莎這會才明白我賣弄她的落腳點，也擡起頭來看著我等下文。
其實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我想了想說：“就算願意來，也多半是看中你家的錢。這樣的女生就是再漂亮再有能力，阿姨你也不喜歡啦。”
歐麗莎回過頭對著周媽媽猛點頭。
周玉軍全程無表情，這會兒偷偷地露出一絲絲笑。
我幹脆把話說穿了：“其實，阿姨，讀大學還可以談戀愛搞對象的。”
周媽媽笑了，但是她卻斬釘截鐵地說：“不行。讀書不能談戀愛！”
大家楞了楞。那我就沒轍了。
隔天我和歐麗莎精疲力盡地回長沙。周玉軍沒有跟來。歐麗莎垂頭喪氣。
在候車室裏，歐麗莎失魂落魄，我在旁玩手機。
突然，歐麗莎站起身來，提起包包就走。她的步子跨得很大，可是她穿了一條緊身迷你短裙，套著長筒絲襪，腳上穿著一雙尖跟高跟鞋。
裙子將整個臀部箍得滾圓，裏面小內內的輪廓印在短裙上。裙子太緊了，她根本無法跨大步。才走出去兩步就停下來了。
歐麗莎氣急地跺了一下右腳，半球亂顫。過了幾秒鐘，歐麗莎低頭左右一看，她突然伸出手指，貼著腿鉆進裙子裏，摸了一下，又掏出來。
我正疑惑。
只見她捏住裙子後面的拉鏈往上一拉，裙擺立即松了，上面的小內內痕跡也消褪不少。
歐麗莎得意地擡頭挺胸，邁步往前走。只見兩塊臀片、一蛇水腰，扭動著向候車室門口移動。裙邊往上翻開，露出雪白的長腿。
忽然，歐麗莎的身子一歪，失去了平衡，她還算老練，甩開雙手在空中揮動幾下，總算跌倒。
低頭一看，右邊的高跟鞋鞋跟斷了！原來她剛才一跺腳，鞋跟受不了了。
這一下，歐麗莎終於回頭看著我，淚水在眼睛裏打轉。
我嘆了一口氣，走了過去扶著她：“你這是何苦呢。”
歐麗莎搖著我的手臂，說：“我們再回去勸勸周媽媽，好不好？求你了。”
我幫她拾起鞋跟，說：“沒用的。”
歐麗莎揚起手裏的包包一邊砸我一邊說：“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我一邊擋一邊說：“有人重男輕女，肯定就有人覺得讀書無用啊。”
歐麗莎停下來說：“我們倆去勸周玉軍私奔，怎麽樣？”
我說：“好吧，你得換鞋換褲子。”
歐麗莎換好鞋子才一會兒，我們的車發動了。歐麗莎千萬個不願意跟我上了車回到長沙。隔天我翹了課，倒在床上睡死了。睡得正甜蜜，手機響了。
是夏露。我說：“少女啊，我翹課睡覺，代價不菲啊。”
夏露說：“哈哈，少年起來幫少女一個忙。”
我問：“啥子事？”
原來她買了一箱蘋果，力氣小，搬不動，就叫我幫她送回去。
我說：“爬六樓？”
夏露嗯了一聲。
我邊起身邊說：“不去！恐高！”
夏露吃吃笑：“賞你一蘋果。”
我從床上下來，說：“全世界的少男少女死光了嗎？就剩我了？你室友呢？”
夏露說：“都上課呢。——餵，你蠻磨嘰的哦。”
我問：“你在哪裏？”
到了家潤多，我證實了自己的推斷，果然不只是一箱蘋果，旁邊堆了三四個袋子，還有一包大米。
我問：“你這是幹嘛呢？去農家樂還是去野營呢？”
夏露輕描淡寫：“我在外面住。”
我說：“哎喲，我正有此意，公寓裏沒法待了。合租吧。”
夏露叱道：“去去去！我有合夥人了。”
夏露的租房在湘江泊岸小區，那是個高檔社區。假山流水前面有人在拍照參觀，樟樹草地上有人在打牌聊天，游樂場裏有小朋友和他們的媽媽保姆爬來爬去，處處都是人。
到了8棟樓下，夏露對我說：“你在樓下等等我，我上去看看，要是合夥人在，我就叫他下來搬；若是他不在，那就得麻煩你幫我搬上去。”然後按開電子門，噔噔就進去了。
過了一會兒，夏露站在她家四樓的陽臺上朝下叫：“你上來吧！我家裏沒人，快點上來！”
此言一喊，驚動了大家，地面上的人回頭望著我們這邊，左鄰右舍都跑到陽臺上來看。
在眾目睽睽下，我上樓也不是，走也不是。看著地上的蘋果和大米，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夏露以為我沒有聽清楚，雙手做了一個喇叭狀放在嘴巴邊更大聲叫道：“聽到沒有？我家裏沒有人，快點啊！”
我頓時覺得面紅耳赤，便去摸手機想打電話給陽臺上的夏露，不要這麽大聲。
我剛剛掏出手機，夏露雙手又做喇叭狀大喊：“你不用打電話，我把門打開了，完事就讓你走，抓緊時間，趕快啦!”
我羞愧得簡直氣血攻心，毒發身亡。此地不宜久留。我抄起蘋果，扛起大米就奔向樓梯。
就在進電子門的最後一刻，聽到樓上的夏露又喊了一聲：“進門脫鞋脫衣服。記得右邊是臥室，左邊是廚房，別走錯了！”
秒殺了我。
進門一看，謔，這個小區綠化面積大，樹多草茂，亭臺樓閣，人文氣息濃厚；沒想到夏露的租房居然是一套百六十平方覆式套間，4個陽臺，最大的陽臺90餘平方，可種花種菜燒烤娛樂，樓下就是噴泉花園。36平方的大客廳。11平方的大廚房。6米亞赫櫥櫃，那櫥櫃可是一萬一千塊一米。8平方的衛生間，寬闊。馬可波羅墻地磚，美步樓梯，水晶吊燈。
歐式裝修，尊貴、典雅、大氣。水晶的吊燈、大理石浮雕、拼花的地面、帶圖案的地毯以及帶紋樣的壁紙，無一不散發出尊貴的氣質。
米色系的大理石跟深色橡木的家私，組合成經典的對比色系，既體現了家具的厚重、典雅，又不會讓空間感覺到過於沈重。
精致、典雅、大氣的美式家私，成為空間視覺的重心，是整個空間的主題，精致的工藝飾品的擺設，更加豐富了空間的層次，給人更加愉悅的視覺感受。
夏露的家境不錯哦，最可愛的是一臺四門子家用自動洗碗機。夏露說：“我最怕油膩了。你自己去洗個蘋果吃。”
我推脫說：“不要啦。”
夏露說：“去啊，幫我也洗一個。”
我只好說：“好吧。”然後假裝問她：“蘋果在哪裏？”
夏露指著剛抱上來的那箱蘋果說：“死人，那兒。”
我指了指包裝箱上的圖案，逗她說：“那畫的是蘋果啊，我以為是屁股呢！”
夏露呆了呆，看了看，然後跳起來，臉都氣歪了：“我殺了你這個流氓。”
回到公寓，戴江就打來電話約我吃飯。我知道這次我沒法推脫了，再推脫下去，誰的面子上都掛不住了。
我答應見面吃個飯。
飯局放在創意園裏面的一家中西餐廳裏吃的。戴江的親戚是個中年人，剪了個板寸頭，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
但是嘴巴上很客氣，謙遜有禮。
三人落座，戴江這會兒竟然以另外的面孔出現了，財大氣粗。他問我：“社長喝酒麽？”
我說：“唐先生好。我不喝酒呢。”
戴江嘻嘻一笑，伸出手拍了我一下，說：“不給力了吧！”
我說：“真的。”
戴江說：“慶功宴上你可喝了不少哦。”
哎呀這事他也知道了，那後面進了女舍的事也危險了。
我急忙說：“被迫的啦。那麽多美女，鴨梨山大。”
戴江哈哈笑著說：“也不帶我去，兄弟可以幫你擋，指哪打哪，絕不含糊。”
他是抱怨我沒有請他慶功吧？我說：“那就是胡鬧，你要是去了，會掃了你雅興啦。”
戴江笑聲不斷，他轉過去對他的親戚說：“唐先生，我們的社長先被灌醉，然後再被那些女生擡進女生宿舍，好艷福！”
我連忙說：“出醜了出醜了。唐先生，見笑了。”
唐先生呵呵笑：“現在的女生放得開，很有想象力呢。”
戴江說：“這樣吧，唐先生，今天我來做回主，好不好？”
唐先生說：“你見外了，見外了，我們在一起，你放心做主！”
戴江說：“真做主了哦？”
唐先生坐直身子說：“你做主！”
戴江說：“那好。今天我們和社長頭次見面，社長新上任，值得慶祝。上次慶功宴我沒在，今天好好慶祝慶祝。”
我連忙說：“謝謝謝謝。”
唐先生說：“對啊對啊，好好慶祝一下。”
戴江說：“再來就是，社長乃我們學校頂級寫手，說服我們的社長可不容易啊，但是呢，我們以後一定會有合作。一定要來點小酒，為我們的合作幹一杯。怎麽樣？”
唐先生大手一揮說：“好！”
我能說什麽呢？
戴江說：“下午三點有紅酒，離這裏太遠了。”
唐先生說：“是啊。”
戴江說：“唐先生，你車尾箱裏有瓶89年的紅酒，比我們的年紀還要大，今天我做主，把它貢獻出來搞點氣氛。無酒不歡嘛！”
唐先生倒也幹脆：“好！”然後就起身去拿。不過我覺得他應該是假幹脆，這一切應該事先有排練。那麽好的紅酒怎麽會放在車尾箱？就不怕酒瓶子晃爛了？
不管怎麽樣，這一幕下來，戴江至少算得上一個好演員。團委這個染缸果然不是蓋的。
唐先生疾步下樓，經過面包房的時候，大概沒有註意到地面*，突然他打了個趔趄，然後身子就往後仰倒。
正在這時，面包房裏閃出一道白影，像一道白光，接住了往後倒的唐先生。
唐先生往下一沈，馬上又往上挺起，站直身子。
唐先生驚魂未定。我這才看清楚那道白影是一個穿了廚師衣服、戴廚師帽子的女人，三十多歲了，高挑豐滿。
她扶著唐先生，拍拍他的肩膀說：“地面有些滑，對不起。”她的聲音很清脆，好像山林裏的清泉流水聲。
唐先生說聲謝謝，扶著樓梯扶手下樓了。
那女人回頭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很大，水窪窪的。向我點點頭，微微一笑，又轉身進了面包房。
我推推戴江，問：“那人是誰？”
剛才的一幕戴江沒有看到，他扭頭一看，說：“老板娘。”
我哦了一聲：“好身手。”
戴江說：“是啊。身段一流。她在麓山南路還有一家咖啡館呢。”
這時，唐先生三步並作兩步從樓梯上來了。手裏捧著一瓶紅酒。
紅酒倒上之後，戴江特意拿給我欣賞一下。
英文名稱：MEDIALUNA-CABERNET-SAUVIGNON-MERLOT
背標名稱：美月紅葡萄酒
級別：智利優質名貴酒莊
產地：智利-中央產區
類型：紅葡萄酒
參考年份：1989年
葡萄品種：CABERNET-SAUVIGNON（赤霞珠）,MERLOT（梅洛）
我笑著說：“我得把這個拍下來，將來給同學們炫耀炫耀。”大家哈哈大笑。
我把這個標簽拍成照片，存為：“月”。戴江看我癡傻，就一股勁地兜售他的紅酒知識。
整個飯桌上，全是他在說。
他再次跟我介紹這個唐老板，他還換了第三者的口氣幫我分析說：
“一，你們現在這樣子搞下去，人氣低落，點擊少，作者比讀者還要多，網站何時盈利真不知道；
“二，你們現在的資金還不足，沒有錢推廣；
“三，你們現在的流量業務為零，又沒有出版牌照。”
處處說到我們網站的心頭痛處。
這些不是我沒有應對之策，但是我還是耐著性子聽戴江將他的方案說了下去：
“我介紹我們唐老板給你，有這個唐先生和你合作，
“一，你們可以立即啟動你的偉大抱負；
“二，你們只出技術和小說，資金唐先生提供；
“三，唐先生在移動那邊有關系，完全可以上無線；
“四，唐先生的公司可以代理出版。更重要的是唐先生也是希望立即做一個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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