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過後，全面開課。階梯教室裏，一個白發蒼蒼的教授在講臺講《機械制圖》，背後的黑板畫面各種三視圖，立體圖。教室黑壓壓地坐了許多同學。這是大課。

這才知道，烤雞店門口遇到的那個老教授姓張，退休了，閑不住，今年返聘上崗教《機械制圖》。我記得他的白發，他大概不記得我了。

我和葉家萬並排坐著，各拿著一本大書豎在前面做掩體，兩個人躲在書後面。我趴在桌上，兩眼發直盯著課本。葉家萬把教室環視了一圈，然後用手臂推了推我。

葉家萬下巴一指，說：“餵，美女。”

我猛擡頭，一邊四處看一邊連聲問：“哪裏？哪裏？”

葉家萬舉起課本，把頭藏進去，低聲說：“喏，右邊。我們並排。紮著馬尾的那個。”

我伸出頭，看了一眼。

那女生正好回頭看了這邊一眼。然後對著我莞爾一笑。

我說：“萌妹哦。讚呢。校花級別的呢。哪班的？叫什麽？”

葉家萬說：“我怎麽知道？公共課哎，這裏有好幾個班。我們自己班上的美女我都沒有全部認識呢。”

我說：“葉老板，黨交給您一個任務：快去打聽啊。好去追啊。”

葉家萬嗲聲說：“怎麽追？親，教我。”

我說：“現在的女生分為女王、禦姐和萌妹三種。奶油小生比較容易搞定女王，使用的武器是偽娘的體貼。”

葉家萬說：“那禦姐呢？”

我說：“紳士比較容易控制禦姐，使用的武器是強大的修養。”

葉家萬說：“那萌妹呢？”

我說：“流氓比較容易捕獲萌妹，使用的武器是霸道的痞氣。”

葉家萬推推我說：“親，聽課啦。老師今天的臉色超難看呢。”

我支起左手撐起下巴，側臉盯著那個美女不放。那白裏透紅的臉蛋，粉嫩粉嫩的，捏一下，肯定得捏出，水，來。

我說：“聽不懂。我文科生呢。這《機械制圖》也太抽象了吧？”

葉家萬說：“你可以放大假啦，基礎課你不用上課也能及格，專業課你即使上課也是掛科。”

我正要辯解。張教授發現我們在講小話，停止講課。

張教授說：“那位同學。請你上來把這個左視圖補全。”

同學們一齊轉頭看著我。

我在課桌底下踢了葉家萬一腳，然後站了起來，向講臺走了過去。葉家萬一邊揉腳一邊偷笑：“娘啊！”

我拿起一根粉筆，思索了一下，不知道怎麽補。堅持了幾秒鐘之後，我放下粉筆，轉身向張教授鞠躬。

我說：“對不起，老師，我看不懂。”

張教授說：“上課認真聽課，不要講小話。回座位去。”

我恭恭敬敬地說：“是。”

這時下課鈴聲響起。

張教授說：“下課。下節課接著講這個三視圖。”

我連忙溜回座位，然後收起課本。

葉家萬制止我說：“幹嘛？真的翹課啊？”

我說：“腦子進水啦？換座位啊。換到美女後面去。”

葉家萬說：“對哦。快快。”

我和葉家萬溜到美女後面坐了下來。她的座位是空的，桌面的課本還在。

我說：“你敢不敢去翻開她的書，看她叫什麽名字？”

葉家萬說：“不敢呢。她要是突然回來，會嚇死我的。”

我說：“你放哨，我來。”

葉家萬馬上調轉身體，盯著門口。我往後看了一眼，起身去拿美女的書。然後拼命地翻。翻完了之後趕緊放回原處。

葉家萬問：“怎樣？什麽名字？哪班的？”

我說：“Nothing。”

不一會兒上課鈴響起。

同學們紛紛回到座位。那美女是和歐麗莎一起回來。歐麗莎來座位邊，發現我和葉家萬，發出會意的笑容。我和葉家萬尷尬地一起跟歐麗莎打了招呼。

張教授繼續講課。我又開始昏昏欲睡。

突然一聲手機鈴聲尖銳響起。還是《最炫民族風》。

我驚醒過來。

張教授停止講課，臉色很不好。張教授說：“誰的手機？”

同學們東張西望。葉家萬推推我。我才反應過來，連忙掏出手機，掛了來電。

可惜張教授已經發現是我的手機在叫。他指著說：“上課不認真，手機也不關。全部關掉，再聽見手機響，馬上砸爛。”

葉家萬說：“快點關掉。他跟手機有仇，上周有人就犧牲了一臺。”

我連忙把手機關掉。張教授怒氣未消，拿起粉筆，轉身想在黑板上板書，卻想不起來講到哪裏了。他把手裏的粉筆擲在地上。雙手叉腰，喘著氣。

教室裏很安靜。同學們很緊張。

突然，手機鈴聲又響了起來。還是那首曲子。還是那個地點。

我連忙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機，不是我的。

歐麗莎的臉色變了。原來是她包包裏的手機。她慌忙把手伸進包包去關。關了好幾下才關了。

張教授暴怒。他指著我，說不出話來，又指了指講臺，示意我把手機上繳。

我一楞。接著就起身，走上講臺把手機遞給張教授。

經過歐麗莎的座位時，歐麗莎還想要阻攔。我在背後搖搖手。我不相信張教授會怎麽樣。

脾氣火爆的張教授接過手機就砸向地面。

我一下子火了，說：“老師，你幹嘛這樣？糟蹋資源。”

張教授說：“不然呢？”

我轉身就走回座位，然後拿起課本就往外走。

張教授喝道：“站住。”

我回頭說：“怎樣？”

張教授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轉過身子說：“陳雨果。扣學分吧。我不奉陪了。”

這時，歐麗莎已經走到講臺邊，把地上的破手機拾了起來。然後她扶住張教授。

張教授氣得發抖，指著我說：“陳雨果，我宣布，重修。”

我說：“老師，沒有這門《機械制圖》我照樣可以成為工程師；沒有這門《機械制圖》我十年之後照樣過得很好；沒有這門《機械制圖》這個專業照樣教出學生；沒有這門《機械制圖》中國照樣可以成為世界第一。”

同學們一片嘩然。葉家萬張大嘴巴，伸出大拇指，指向張教授。張教授瞪了他一眼。葉家萬扭轉身子，伸出的大拇指指向我。

張教授懵了。教室裏很安靜。過了一會兒，張教授揮揮手說：“下課吧。”

同學們連忙收拾課本準備離開教室。

惹老教授生氣並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此種狀況下，我別無選擇。我揚長而去。

我可以感覺背後的歐麗莎吃驚地看著我。

這一表現，在同學們中間肯定留下極壞的形象。我無法評估是否值得。如果連歐麗莎都討好不了，那我和我的手機就白白犧牲了，那就虧大發了。

隔天早上，我們室友四人照例一起去吃早點上課。劉八穩說：“兄弟們，我知道有個好地方，那裏的面好吃。”

於是我們一起跟著他來到一家遵義羊肉粉館。

坐定之後，劉八穩請客下了四碗風格不同的面條。我和劉八穩坐一邊。周玉軍和葉家萬坐在一起。

這家館子有些野味。房子的前半部特意弄了四分之一間木頭涼亭，有瓦有柱，古色古香。涼亭下置一口大鍋，黑油油的湯水裏面有動物骨頭露出來。

館子裏的桌椅板凳都是舊式的木頭家具，還抹了香色的油漆。這讓我想起鄉下的外婆家。

主廚是個胖胖的大媽。她一邊操勞一邊和另一個年輕的雜工阿姨來抱怨老板娘的摳門。

從她們聊天中得知老板娘去醫院了。

劉八穩手一掃四周，說：“怎麽樣？這館子好吧？”

葉家萬的老家離貴州近，他說：“跟我們老家一個模樣。”

一坐下來就刷微博的周玉軍頭也不擡地說：“環境不錯，味道怎樣？”

劉八穩說：“好啊。喜招弟的老鄉。她領我來的。”他低頭玩起手機來。

我看了一下，這裏的食客絕大部分是大學生。按理說羊肉湯並不是很便宜，一個人吃的話，隨便切上一點羊肉、抓上一把羊雜嫂子，也得十來塊錢。一個人一頓早飯就吃掉十幾塊，依學生的消費水平來說，可以算是奢侈了。可哪怕是打一桶熱水都要猶豫半天的學生，也會來上這麽一頓奢侈的早餐。不怕排隊，也不抱怨先買單後上菜。只是早餐就吃如此油膩的羊肉湯，他們的胃受得了嗎？

葉家萬正對著門。估計看見外面的艷陽高照，雙手絞在一起在膝蓋間使勁搓。他的小臉刮得幹幹凈凈，不過他本來就沒有幾根胡須，但是腮邊還有兩個小酒窩。這會兒大概被大太陽氣得小臉通紅，一臉厭惡。

這假下子又發嗲了。我瞪了他一眼，葉家萬連忙恢覆正經模樣。他低頭在書包裏掏東西。掏了半天掏出一個小小的瓶子。

然後遞給我。我問：“嘛呀？”

葉家萬說：“防曬霜。”

我接了過來，一看，果然是美暴防曬霜。我說：“我不要。大男人的抹什麽防曬霜。曬曬更健康。”

劉八穩點點頭，說：“對頭。”

葉家萬手一揮，說：“臭男人，幫我抹啦。”

我啪地扔下瓶子，不理他。

劉八穩說：“自己抹啦。”

周玉軍聽見了，他收起手機，拾起防曬霜，擰開蓋子。然後扭過身子，一只手扶著葉家萬粗壯的腰身，一只手就在他背上塗抹開來。只見他的手在葉家萬寬闊的脊梁上滑動，葉家萬閉眼享受，一臉春色。

我心裏不由得砰砰的跳躍起來。

前前後後抹好了之後，周玉軍說：“好了。得瑟去吧！死樣子。”

葉家萬一邊收拾防曬霜一邊說：“還是玉軍哥哥心疼人。”

他看周玉軍的目光，好象含有萬千的柔情，而周玉軍就象是個被寵壞的孩子，害羞了。

我突然想起，喜招弟到底跟神小熊說了些什麽話，居然把個沮喪的神小熊起死回生？這個只有當事人知道了，改天問問神小熊。

劉八穩說：“那裏有泡菜，烏江泡菜的味道。我去盛來。去去臊味。”

正吃著免費的泡菜，胖主廚突然提高聲音喊雜工阿姨：“臊子沒了，送盆新的來。”

劉八穩挑起話題，說：“果子，你昨天在課堂上講的那番話有道理。那些C語言、計算機應用基礎，學了有什麽用嘛。”

周玉軍氣憤地說：“純粹瞎耽誤功夫。還有思修和史綱。”

我笑笑，說：“嘿，這些我喜歡。”

劉八穩說：“你肯定喜歡，你文科生，這些都是你們高中歷史和政治課講過的。”

我說：“機械制圖沒有啊。我聽不懂呢。”

葉家萬說：“你的立體幾何很差嗎？”

我說：“還好吧。”

葉家萬說：“那就不怕。”

周玉軍說：“你也奇怪，幹嘛要改專業呢？”

我不置可否。劉八穩說：“你想改還改不了。”

我轉移話題說：“歐導昨天來我們班上做什麽？”

大家都不知道。

說話間，四碗面條端上來了。

色香味齊全，我拼命吸了一口氣，味道太好了。我趕緊拍照，把照片存為“味”。

葉家萬饑不擇食，抄起筷子就往嘴巴裏扒拉。我說：“慢點，燙死你。”

周玉軍先吃白菜葉子。我先揚湯止沸，把面條來回翻。

劉八穩扒拉幾下，突然喊：“服務員服務員！”

雜工阿姨走了過來。劉八穩說：“你的面裏有螞蟻。”

鼓著腮幫，嘴巴裏塞滿食物的葉家萬頓時石化，然後張嘴一噴，滿地都是他嚼碎了的面條。

周玉軍也吐了。

我仔細一看，雪白的湯裏果然漂浮著幾只小小的螞蟻。我用筷子在碗裏翻翻，碰到一塊厚實的羊肉，我夾住奮力一掀，整個碗底被我翻了上來，首先冒出來幾只黑螞蟻。我筷子夾上那塊厚實的羊肉，緩緩地把移到眼前。筷子上夾著的哪裏是什麽羊肉，那分明就是一節手指頭，帶著指甲呢！

我連忙把那半截指甲摁進碗底，上面再覆蓋上面條。

胖主廚也走了過來，證實了之後，一手端一碗，說：“不好意思，馬上換。”

葉家萬和周玉軍從背包裏掏出暖水壺，好一頓漱口。雜工阿姨忙著收拾地板。

不一會兒，四碗面又端上來了。我還在檢查，周玉軍一邊提起筷子一邊說：“好了，開動，要遲到了。”

葉家萬抓起筷子又狂扒拉，正歡，突然聽見劉八穩說：“還有螞蟻！”

這一次又是他們倆噴了一地。其餘的食客一哄而散。

我慢慢地翻，果然又翻出來一片長長的指甲。我好歹不敢吭聲。

一直在想這羊肉湯裏究竟加了什麽特殊的作料，能夠如此之香，香到讓人上癮的地步。原來是靠這個。老板娘去醫院，莫非就是為了搞人肉回來燉湯嗎？

主廚和雜工阿姨也慌張了。但是她們就是找不出原因來。桶子裏的面條白花花的；把鍋裏的湯舀起觀察，也是白花花的，沒有螞蟻。

主廚死死地留住我們，說再做四碗面送給我們，不收錢。

我們早就倒了胃口，不想吃了。但是又不好意思拂了主廚的致歉。劉八穩說：“好吧，要快點哦，我們還要上課呢。”

第三次端上來的面，仍然有螞蟻!

這時劉八穩的手機鬧鐘響了。我們站起來就往外走。

門前，赫然站著一個人！那是老板娘！她用一種兇狠的目光望著我們，在她的衣服上，濺滿了斑斑點點的血跡。她一步步地向我們走近，我甚至已經聞到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她的左手抄在懷前的衣服裏，我揣測著，那裏肯定藏著一把殺人的尖刀……

我想後退，腿卻象灌了鉛般沈重，挪不動半步。

突然，我的身後傳來了胖大媽的聲音：“老板娘，你自己切掉的手指頭沒有找到，可能——”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老板娘神色黯然地把左手從懷前抽了出來，她的手上裹著厚厚的紗布，中指明顯短了一節。

出了店門，葉家萬說：“奇怪，這螞蟻哪裏來的？”

周玉軍說：“碗裏的？”

我說：“不可能。”

劉八穩說：“臊子裏的啦。我早就知道了。”

我們恍然大悟。其他環節都看過了，應該是臊子裏的。劉八穩說：“我的那碗臊子開始沒扒開。我扒開一看就發現了螞蟻。”

葉家萬說：“那你咋不說了？害得我吐了兩次。”

周玉軍停住腳步說：“要不要現在回去提醒一下店老板？”

劉八穩說：“店老板又不在。再說我們要遲到了。不要管這些閑事啦。”

我心裏瞬間舒暢了。就憑這件事，即使沒有手機事件，我也有把握打贏這場戰爭。很久以後，歐麗莎說：“話是這麽說，大方向也沒錯。問題是你的戰術錯了。你不應該跟八爺打賭。”

確實。我真的不該跟八爺打賭，更不該賭他能不能追到歐麗莎，至少要賭我和他誰先追到歐麗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