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哦了一聲，喃喃自語地說：“歐陽欣還在做這個好事啊。”

我聽得清楚，但到底是歐陽欣還是歐陽馨，或者其他字就不清楚了。

司機問：“兩位大哥，去哪裏？我免費。”

我說：“天馬公寓。”

那男人說：“果子蛋，還是在這裏下吧。”

我沒動靜。

司機說：“好吧，那你下吧。”

那男人推了一下我，右手指點點左手腕，說：“果子蛋，幾點了？”

我才明白這個男人在呼喊我的乳名。

我的頭皮頓時一麻。他怎麽曉得我的乳名？

那男人欠起身子，伸長手臂越過我，把我這邊的車門推開。

然後坐正身子，對我說：“幾點了？”

我的左手臂只有下午三點四個字，沒有手表。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切太詭異了。

司機在前面喊：“下不下？”

好吧，還是先下車為妙。就算這個男人來歷不明，但是這輛鬼的士讓人不舒服。

我二話沒說，轉身就挪出的士，站直身子，頭也不回，就往通亮的路燈下跑。車門都不敢關，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一直遇到詭譎的事情。一點都不好玩。看來我真的要去南岳的祝融寺拜拜了。

回到公寓，劉八穩剛從浴室裏出來，一身健碩的肌肉，激凸的胯下，真配得上偉岸魁梧的身材。

這樣的男生和我鬥，就算他慢半拍，一樣可以後發制人。我已經失去了主導權和陣地。要想奪回陣地，我不得不站在被動的位置，以仰視的角度來打一場攻堅戰。即便如此，我堅信，在愛情的攻堅戰裏，我的車輪碾過，木有螳螂可以幸存。

軍訓以來，我卻找不到反擊的戰場和時機。每天出操和整理內務，累得一心想死，哪裏有閑暇顧及？

我當然不能退縮，盡管我很想。我得堅守陣地，人在陣地在。劉八穩因為個子高當了排頭兵。我就當了中心兵。每次操練式列隊的時候，同學們前後左右散開，我挺直身子不用動。

這已經是我最好的狀態了。我不可能變現得更加完美了。拉歌的時候，我這五音不全的嗓子不拉國家的後腿就不錯了。剛開始的時候，我的走音格外刺耳。歐麗莎瞪著我直皺眉頭。

說實話，她皺眉頭的時候，不好看。

好容易挨到射擊訓練。這個在練靶的時候，教官要我們一趴就是幾個小時，難得的打盹機會。

我們的靶場設在山下，一溜的靶子樹立在遠處的山腳下，山坡上紅旗招展。我們趴在一條長長的一米多高的土壩上。已經是秋天了。一陣秋雨天趨涼。濕漉漉的地上暑氣未消。

每個人身邊有一個教官半蹲著警戒。周玉軍在前面進行實彈射擊。他相當緊張，槍托沒有壓緊肩胛。開槍指令一下，他急忙扣動扳機，還扣住不放，十發子彈一瞬間就飆了出去。結果後座力失去肩胛的支撐，使得槍托跳了起來，重重地撞擊了他的門牙，脫了三顆。滿嘴是血。

大家都出了一身冷汗。原來打槍並不好玩。之前雀躍的心情立刻凍成凝重。觀戰的歐麗莎也很緊張，不停地跟靶場的武警長官提要求。

輪到我們這一組了。我緊張地趴著，我的左手邊是喜招弟。她比我還緊張，臉上泌著細汗，眼睛死死地盯著遠處的靶子。

看著她那樣，我不覺笑了出來。我怎麽像個娘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教官拍拍我的背，說：“對，做幾次深呼吸。別緊張。按要求把基本動作做到位就好了。”

預備射擊的指令一下，我已經恢覆了七八成的心態，瞅準靶子。

突然，我看見蔚藍色的天空中出現了一只老鷹，展翅俯沖，迅即就落在我的靶上。

我都能看見它站在靶上，把翅膀重新整理疊齊，左看看右看看，然後就轉頭盯著我。

這不可能！靶場上哪裏來的老鷹？槍響和火藥味，老鷹老遠就能感覺，避之唯恐不及，哪有來送死的？

就算我的技術再差，也沒有這麽笨的老鷹吧。這絕對不是一只普通的老鷹。

我把槍口擡高，準星對著老鷹的腦袋。

我才不管你是鬼還是神。照打不誤。我遇到這麽多的鬼事，窩了一肚子火，你正好撞上槍口了。

這時開槍的指令響起，我扣動扳機，吧的一聲一梭子彈穿了過去，正中老鷹的胸脯，只見羽毛四濺，靶子背後的土墻也冒出了一包灰煙。

打中了。

老鷹應聲掉落靶下。

我心裏狂喜。

便槍口往下調，準備打靶。

剛對準準星，那只老鷹雙腳踩著靶桿，不可思議地、邁著步子一路走到靶子頭頂。然後站穩了，又盯著我。我定睛一看，它的嘴噱裏居然叼著一條黃黃的蟲子。

我把槍口往上一擡，閉上眼睛，扣動扳機，九發子彈瞬間飆了出去，眨眼間就完成了射擊。至於打中沒打中、打中多少環，我已經不關心。反正我前面練靶的時候我就趁機打盹，那時我就不想拿也拿不到最佳射手。

過了一會兒，我睜眼一看，那只老鷹展翅飛起，騰空而去。嘴噱裏的蟲子掉落在地。

我心一動，黃色的蟲子？莫非是那條黃鱔？

教官拍拍我的背，我把槍交給他，然後就爬起來，後退了三步站好，一邊拍打衣服上的灰土，一邊觀察其他同學。

喜招弟還是很緊張。明顯可以看見她的臉蛋脹得通紅，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她的教官半蹲著，一直不斷撫摸她的背，企圖平覆她的情緒。但是喜招弟的註意力根本沒在聽。我估計她的腦子裏一直重覆播放周玉軍搞砸了的鏡頭。

這讓她更加恐懼。基本動作要領已經丟了，持槍的姿勢像模像樣，但是軟弱無力。教官一邊反覆幫她糾正姿勢，一邊催促她趕快射擊。

我拿出手機，拍下熟悉的場景，想起喜招弟的臉蛋脹得通紅時就像朵芬香紅艷的玫瑰花。我把照片存為“香”。

同學們都射擊完了，就等她一個人完成就收隊了。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喜招弟身上。歐麗莎的雙拳緊握。

那教官左看看右看看，然後對喜招弟說：“你先打一槍，打一發子彈試試。”

喜招弟面無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我不由地心裏嘀咕，要出事，肯定要出事。希望她的教官不要忘記緊急應對措施的基本動作要領。我握緊拳頭，在心裏喊加油。

那教官見她沒動靜，只好又拍了一下她的背。大概重了點。只聽見啪地一聲響，喜招弟肩上的槍果然跳出了肩胛，滑落在肩膀上面，槍桿高高豎起，槍口指向天上。但是她的雙手還是緊緊地握著槍把和扳機。

喜招弟竟然就在這個時候開槍了。大家都忘記了驚呼。教官也慌張了，一手拍向槍桿。

啪的一聲，喜招弟又開了一槍。後座力的作用下，槍掉頭向下。教官撈個空，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栽下土壩，不見了。

大家一陣驚呼，都忘記了該怎麽辦。如果不處理，喜招弟的槍不管是繼續向下還是掉頭向後掃射，壩下的教官和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離喜招弟最近的，一個是我的教官，他一直半蹲著在整理我剛打過的槍，上彈匣，為下輪射擊做前置作業。這會兒一個餓虎撲食撲向喜招弟。

另一個離喜招弟最近的，居然是神小熊。他的射擊位置在喜招弟的右邊。他已經射擊完了，和我一樣站在後面。他們之間本來隔了喜招弟的教官，現在教官已經掉下壩，所以他離喜招弟也比較近。他也做出同樣的反應，跑出幾步，然後撲向喜招弟。

撲倒跳槍的同學，是教官在訓練中教過的最後一招，萬不得已了嘛，只能拿自己的身體去搏。

除了我的教官和神小熊，我就是最近的人。我一直就擔心出事。這會兒自然也沖向喜招弟。

我的教官是蹲著的，站起來撲過去，剛好撲在喜招弟的身上。然後抱住就想滾下壩。

神小熊胖，他跑不開，而且提前下撲，結果撲了空。

我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著喜招弟的槍，我估計動作剛好可以趕上。

但是這會兒，喜招弟鬼使神差地又扣動了扳機，還不放開，聽見啪啪啪地一串響，只見喜招弟的槍桿又豎了起來。

我奮力一撲，剛好抱住了槍桿。但是身子已經沖出了土壩，摔了下去。

我倒沒有摔傷，只是槍桿砸在喜招弟的教官身上。他才剛爬起來，又被槍桿擊倒在地，算個倒黴鬼。

軍訓總結大會上，我和神小熊因此得了個十佳學員。但是這個榮譽沒有戳到我的興奮點。

歐麗莎也受到了表彰。她在說說上興奮地寫下：“新生工作終於告一段落了，中秋國慶長假也來了，那麽貼心。我的旅程起航。求陪同。”下面應者一片，最刺眼的就是劉八穩的呼應。

我的心空落落的。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太小了，每天發生的新聞都供養不了我兩個小時的需求。我每天把四大門戶網站翻了個底兒朝天都不夠塞牙縫，生活真寂寞。找抽的生活莫要逼我學會抽煙嗎？

我把自己的昵稱改為阿龍，周玉軍問我為什麽，我不解釋。阿龍即alone，內心的孤獨有什麽好外露的？

麓山南路有家烤雞店，這家烤雞真好吃，我一個人每天都去。後來周玉軍也跟著我蹭吃。我就和他共吃一只，不過癮，嘴巴沒抹又去買一只，一頓狼吞虎咽，一堆殘渣剩骨。周玉軍一邊吧唧嘴巴和手指頭，一邊可憐巴巴地看著我。我冷冷地說：“明日再戰！”

中秋節馬上就到了。我得留點錢做回家的旅費。

高中同學中間有好幾個一起去了西安。因為三毛哥在西北工大。我本來也打算去。但是渾身不得勁，加上後來改變主意想回家療療傷就沒去了。果然中秋節那天晚上，三毛哥發了短信和微博：“重遇中秋，舊情難合；千裏之外，共賞嬋娟！”

我有感而發，和了一首《中秋旅居長沙》給三毛哥——

嘎嘎嘎，雁陣人斜。

海峽斷崖，血陽西下。

幾度秋風，一匹老馬。

醉臥桂花，枯盼月華。

三毛哥跟我說：“你的檔次比我高。”

我說：“不是我檔次高。我的檔次不高。是你不上檔次。”

三毛哥說：“老同學，你搞點錢過來。同學們，不能天天呆在宿舍了吧？”

三毛哥有些愛賭錢。平日裏時不時向我借些小錢，我都不借。但是這次確實是同學們去他那裏了。我轉了四千塊給他去搞聯誼活動。

按照慣例，同專業的大二大一要做一次聯誼活動。那些班幹部一合計就選在國慶節期間，這樣也好，家太遠而留守的同學們有事做。

神小熊也沒有回去。他說他也要表演一個節目。但是團支書喜招弟問他是什麽內容。他就不肯說。

“唱歌？跳舞？還是講相聲？”

神小熊搖搖頭，說：“保密，你給我留兩分鐘的空檔就好了。”

喜招弟想了想，說：“好吧。神秘節目是吧？保證質量，別出幺蛾子！”

神小熊找到了我，要我陪他排練節目。我決定留守。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倆每天都要跑到天馬山上去排練。山上荊刺叢生，很不好走。稍不註意，褲子衣服都會被拉破。

我說：“財神，別去天馬山上了。我們去江邊也好啊。太不好走了。”

神小熊說：“走啦走啦。江邊的人太多，不好保密。”

我說：“那也沒必要爬到山頂啊。你不累嗎？”

胖胖的神小熊大汗淋漓，但是他笑著說：“減肥減肥。”

我一邊挪動腳步一邊說：“那一片墳，心裏毛毛的。”

神小熊突然神秘地對我說：“山頂有典故的呢。”

這長沙城到處留有先人古跡，天馬山上說不定真有什麽典故。穿過墓地，爬到山頂，我問他典故在哪裏。開始幾次他都不肯說。他的理由是，既然是典故不能輕易示人。

後來有一次，他還是不說，我作勢要走。神小熊這才指著一棵大樹，站定不動了，說：“你看見那棵樹沒？”

我說：“沒什麽嘛。有個洞。”

神小熊淡淡地說：“周克華就藏在那裏面。”

這事他都知道，我膜拜了。每天踏踏實實地陪他排練。

聯誼晚會的當天早上，我原本以為可以睡個自然醒，結果又被電催，而且又要爬一個小時的山，再排練未知數個小時。我已經連續幾天都是這樣起早貪黑並無限陪練。問題是我們排練的節目到底是不是正能量？有木有被認同和感恩？有木有人願意這樣子待我？我內心發出一聲吶喊：求救贖！

這樣的晚會我素來不感冒的。小品沒意思，相聲不好笑，唱歌不好聽，跳舞更難看。晚會開始的時候，我在公寓休息。但是神小熊的節目我一定要去圍觀的。所以估摸著他的節目快上了的時候，我才趕到現場。

現場還好，娛樂貧乏的時期，即使再乏味的籃球賽都會有一堆人圍觀，何況這麽正兒八經的晚會。整個階梯教室擠滿了人。

我找了個靠後的位置，站著看周玉軍和葉家萬在跳瘋馬舞。

這舞純粹亂搞。周玉軍跳得還像模像樣，同學們看得很歡，拼命的拍桌子。我一直死盯著他的嘴巴。果然，他跳得high的時候，張嘴大笑。

下面就有同學狂喊：“周玉軍，你的門牙呢？”

喜招弟是主持人，她也註意到了，不由地拿起話筒說：“補了哦。”

周玉軍漲紅了臉，一邊跳一邊做著一張一合的手勢要大家別鬧了。這手勢配著他的馬步和音樂，怪搞笑的。

一曲終了。主持人喜招弟走到舞臺中央報節目：“謝謝周玉軍的舞蹈。回頭記得把照片掛到網上。下面有請神小熊帶來神秘節目。”

喜招弟今天穿得特別性感，一襲藍裙拖曳，長發紮成馬尾巴，露出肥碩的耳垂，特別想去捏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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