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天時稍晚時，有柳的幫助，蘇渺很輕易的從後院溜出來；由於天色尚明，蘇渺身量也不低，故而她並不能像幼時那般直接由柳帶著飛過院墻，只能趁著看守後門的婆子吃酒疏忽的時候瞞天過海。

柳整了整身上深青色長袍，手中無意識的摩挲幾下劍柄，烏黑濃密的長發用一根竹簪簪起，淡淡的目光便落在墻角樹木陰影中的蘇渺身上。

蘇渺用粉色絲絳挽了對蝴蝶結，梳成丱發，額前劉海整整齊眉，耳後兩綹長發與耳邊兩縷垂發一前一後，在微涼的風中晃晃悠悠，便為她略顯稚嫩的容貌增添了幾分天真活潑。她上身著月白色琵琶襟上衣，外套水藍色蘭花半臂，下著湖碧色散花齊胸襦裙，白玉般的脖頸圍著件白色軟毛織錦披風，白絨絨的皮毛嚴嚴實實堆在脖間，更襯著肌膚瓷白，欺霜賽雪，長而彎彎翹起的濃密睫毛如蝶翼上下翩飛，掩著一雙墨黑的眸子如同璀璨寶石閃爍，純粹明凈若一潭幽深湖水，微微蕩漾著漣漪，含著欣喜與期盼的目光柔柔看著自己，仿佛能看到心的最深最敏感的地方。

心砰砰地跳得很快，臉上有些隱隱的發熱，柳按捺住有些慌亂的心情，移開了視線，淡淡道，“走吧。”

蘇渺抿嘴一笑，蹦蹦跳跳的走近，依偎在柳的身邊，牽住她的手，極其自然的輕聲恩了聲。

一旁角門外偶然路過的行人，卻只見到一位衣飾精美的少女笑容甜美，獨自娉婷婉婉而過。

上元節燈市盛大華美，整條街整個城鎮皆明亮如晝，不僅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結伴游玩，還有奇術異能，歌舞百戲，各種雜耍奏樂表演喧雜熱鬧，嘈嘈切切，綿延不絕；百姓們游玩觀燈，通宵達旦，盡情歡樂。萬盞燈火堆簇成燈山燈樹燈樓，火樹銀花，金碧輝煌，錦繡相映；大街小巷，茶肆酒坊各自燃燈燭火盞，懸花燈、放焰火，鑼鼓聲聲，鞭炮陣陣，金光粼粼，燈火不絕。

傳說上元節賞燈是東漢明帝效仿佛教，正月十五僧人觀佛舍利，點燈敬佛，故令皇宮士族及庶民也於此日點燈，逐漸演變為民間節日。滿城燈火如萬點星光，與月交輝；花燈樣式精巧繁覆，豐富多彩，有蓮花燈、絲料宮燈、八結燈等，亦有制作巧妙的走馬燈；彩燈上繪有各種人物，仙娥傳說，舞姿翩翩，鳥飛花放，龍騰魚躍，或是繪著破鏡重圓的故事，種種不同，五彩繽紛。更有燈下少女盛裝出行，載歌載舞，行歌踏歌，言笑嬌羞；河邊裝飾精美的畫舫中絲竹笙歌，徹夜不滅。

街上還有火樹千燈的舞龍燈、步步生蓮的踩高蹺、騰躍蹬高滾彩球的舞獅子、歌舞滑稽的劃旱船，以及擊太平鼓、扭秧歌等活動，熱鬧非凡；家家戶戶依習俗迎紫姑、過橋摸釘走百病以消災祈福，或是送孩兒燈、點天燈等祝願慶祝。

文雅的酒肆門燈下懸掛燈聯，或擷取詩中佳句如“天下三分明月夜，揚州十裏小紅樓”供來往客人飲酒欣賞，亦有文人墨客抒意賦詩，或是出聯答對；燈謎卻是雅俗共賞，絹燈剪寫詩詞，或是書畫人物，或是藏頭隱語，或是舊京諢語，民間雜說，懸之於燈，映之於燭，列於通衢，供人猜射；燈會之時，百姓雜陳，紛紛圍觀指點笑謔，解謎博彩，氣氛熱烈喜氣。

上元節又名元宵節，自然少不了吃元宵。街頭小巷，處處可見擺攤販賣，各色各味的元宵湯團；用糯米細面，內裏以白糖、玫瑰、綠豆沙、核桃仁、桂花、山楂、花生、黑芝麻、棗泥等為餡，灑水滾成，也有混著雜肉鹽豉，或煮司或油炸或蒸食，圓圓滾滾的糯米團子十裏飄香，寓意明年團團圓圓，事事圓滿。

蘇渺一路驚嘆著逛著燈市，偶爾興起便會輕身旋舞，明滅交錯的焰火中，舞姿翩躚曼妙，灑下無數歡聲笑語；她不時跑到路邊的雜攤上拿起這個拿起那個，仿佛對一切都很是好奇，大大的眼眸秋波流轉，皎若寒星。柳無聲的在她身後飄著，流光溢彩中她的面色柔和，仿佛帶著淡淡的笑。

忽然，蘇渺像是發現什麽有趣的物什似的，從擁擠的人潮中費力的掙出。柳連忙跟上，她暗存了一點好奇，卻見蘇渺手上拿著一張白面朱唇的嫦娥面具，翻來覆去的看了看，戴在頭上倒如同戲臺上油墨重彩的戲子。

“哎，姑娘，您帶著真是好看！又不貴，才十文錢！”攤主是個精明的婦人，笑瞇瞇的向蘇渺介紹，“您也可以多看看，挑選挑選。咱這兒有玉兔、仙童，都漂亮著呢！”

蘇渺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嘴，摘下嫦娥面具，明眸一眨，卻取了一個兇神惡煞的妖怪面具，翻過來輕揚著手斜對著天空，怔怔看了看，忽的撲哧一笑，若初曉燦爛盛開的爛漫春花，眸中光芒璀璨。

“我買這個了！”她清脆的笑道，遞了十文錢，朝柳眨眨眼睛。

柳浮在空中，原本對她來說恍若無物的面具卻仿佛貼合在臉上，透過面具上的雙眼她看向笑不可支的蘇渺，忽然覺得心中癢癢的。

攤主笑著哎了一聲，利索的收了錢，一邊擠了擠眼睛，“姑娘這是買去送人的吧？這個好哎，能驅邪避鬼呢，大吉大利，是個好兆頭！”

蘇渺被攤主擠兌，笑聲一頓，訕訕的收了面具，訥訥的答道，“恩，是送人的吧。”卻是紅了臉，落荒而逃了。

視野也好像沒有面具的遮擋而變得清晰，柳瞥見蘇渺急匆匆逃離的背影，心頭說不出是得意還是失落。

被雜耍攤吸引的蘇渺很快將之前的一點點尷尬都拋之腦後，她興致勃勃的夾雜在一群人中，好奇的觀看平地上擺放的三個同樣大小的烏瓷碗。攤主是個尖嘴猴腮的幹瘦中年人，頭上系了條發黃的麻布，粗布麻衣的衣角還有洗不去的油漬，賊眉鼠目的不時轉著眼珠兒，更顯神色狡詐猥瑣。

他坐在矮小的馬紮上，雙手翻開空無一物的三個烏瓷碗，便對圍觀的人群大聲吆喝，“諸位！來一來，看一看咯！這裏是空的三個碗，鄙人手裏有一顆骰子，放在第一個碗裏，大家可以看一看！”他把三個碗扣住，又挨個兒翻開，“只有第一個有骰子，其他兩個是空的！現在，”他手腕用力，手中三個烏碗已是換了位置，並越換越快，仿如手中生花，三個碗已經是一片虛影！

雖然這位攤主長相不善，卻是確確實實有著真功夫，那三只碗烏漆漆的在空中翻滾交錯，花樣疊出！可謂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呵！

“好！”“好！好！”圍觀群眾見著這一幕，為這攤主繽紛的手法連聲喝彩！

蘇渺在人群中也是瞪大了雙眼，一動不動的盯著來回晃動的碗影，卻仍然毫無頭緒，只能失望的嘆了嘆氣。

最後，攤主將三只碗固定在地，抱拳拱手，“諸位，獻醜了！鄙人這裏三只碗，諸位請猜哪只碗中有方才的骰子，猜中者，這一兩銀子就歸您了！”他攤開手掌，不知何時，手裏竟攥著一塊亮閃閃的銀馃子，他卻一反手，手中的銀子又消失不見，引來圍觀人群又一陣哄然喝彩。攤主等喝彩聲平息之後，堆著笑容拱手道，“諸位，諸位！若是猜不中，那就只能奉請您打賞五百文了！各位，有誰要試一試嗎？”

攤主話音剛落，人群的聲音便只有稀稀落落的幾聲；攤主也不急，笑瞇瞇的。

柳瞄了一眼平地上的三只碗，盯了少許，便俯下身在蘇渺耳邊低語幾句。

蘇渺細眉舒展，粲然一笑，越眾而出，朗聲說，“我來猜！”

攤主見是一位靈動活潑的小姑娘，咧嘴一笑，“哈哈！小姑娘，你身上有帶那麽多銀錢嗎？”言語中，對蘇渺的舉動頗為不屑。

蘇渺卻脆生生說道，“您可不要小瞧人！若是我猜對了，您當真把那一兩銀子給我麽？”

攤主哈哈大笑，“小姑娘，鄙人說到做到！要是你猜對了，我絕不賴賬；但要是你猜錯了，除了那500文以外，小姑娘還要跳上一段歌舞助樂才行！”

上元節節日氣氛熱烈，有不少女孩載歌載舞，齊樂淘淘。圍觀人群均唯恐天下不亂的紛紛起哄喝彩，激得蘇渺紅著臉跺腳，“好！但我若是猜對了，你也要再加上個彩頭，就要你再變幾個把戲！”

攤主滿口應了。

蘇渺眼珠一轉，手指從三只碗上緩緩經過，邊覷眼看攤主的面色，攤主卻一直一派鎮定。蘇渺卻定住手指，狡黠一笑，“在這只碗裏！”

攤主神色不變，“小姑娘，你確認嗎？猜錯了可是要實打實賠錢的哦！”

“我肯定！”蘇渺卻似笑非笑，“攤主請把碗打開吧！”

攤主臉上一派惋惜，緩緩揭開最右邊的那只碗。

一粒小巧的骰子安穩的躺在碗下。

眾人爆發出一陣歡呼！

蘇渺開心的笑著伸手，“銀子，拿來！”

攤主雖輸了，卻也豪爽的把銀子給了蘇渺，面貌也不再那麽猥瑣，“這位小姑娘既然猜對了，鄙人就為各位表演幾招，待會兒大家夥兒也幫忙多打賞打賞！鄙人在此先謝過各位了！”

眾人過足了眼癮，熱烈的喝起彩來！

蘇渺偷偷從人群中溜出，卻不看一旁跟著的柳，面上不變，腳步卻是格外的得意輕快。

柳暗嘆一口氣，認命的跟上。

“草木為靈，似我非我；禍福難測，陰陽不和……”

前方路邊殘雪中掛著的一幅八卦圖下的草席上，端然盤坐著一位束著皂色浩然巾、灰發灰髯的灰衣道士，閉著眼睛，口中念念有詞。

蘇渺並未發現，那道士快速擡眼遠望了她一眼，眼中精光四射。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淩晨寫到三點，今天開學報道差點遲到了……

新的學期，也不知道學習任務會不會很重，所以，趁著還不忙的時候，趕緊多更新一些~

還有，這周還有英語考試……

☆、古怪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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