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渺一邊拋著手上剛剛贏來的銀子，一邊低聲嘀嘀咕咕，那雙明眸靈動的左盼右顧，像只狡猾一肚子壞水的小狐貍，仿佛正在思量算計什麽一般。

柳緊跟在蘇渺的身後，將她的嘀嘀咕咕聽的一清二楚，卻不由失笑——“聽說城西的元宵攤兒的玫瑰餡特別好吃，香糯圓滑，湯水香甜；靠近城門的鐵匠鋪子旁邊有個賣油炸元宵的，據說色澤金黃，外焦裏嫩，餡兒多皮兒薄，極為可口！還有長街花燈市猜燈謎那兒有個餛飩鋪子，肉餡鮮美，湯汁鹹鮮，十分的美味……”

真是個吃貨！

柳嘆著氣，卻又以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寵溺目光看著蘇渺，燈火輝映中，她的眼中只有窈窕一人。

爛漫煙火在夜空中綻放出盛放的銀花，連銀色月光都稍顯黯淡了。

“草木為靈，似我非我；禍福難測，陰陽不和……”

柳瞬間目光如劍，淩厲的射向聲音來處，只見路邊一閉目的灰衣道士倏地睜開眼睛，眸中精光看都沒有看柳的方向，卻是匆匆掃過對此絲毫不覺的蘇渺，神色有異。

“這位姑娘留步！”

蘇渺腳步頓住，驚異的看向面前一個灰衣老道目光炯炯的看著她，奇怪的問，“你叫我？”

老道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來，一捋拂塵，似模似樣的點點頭，“這位姑娘，我看你印堂發黑，神色萎靡，你最近應當有親近之人病故吧？”

蘇渺稍稍提起點興致，點點頭，“你說的不錯。”

老道將拂塵在掌上一拍，大聲道，“這就對了！姑娘你這是被妖氣纏身，導致元氣精氣都被這只妖怪所吸取，你親近之人的病故就與此有關，而且長此以往，姑娘你也會被吸盡陽氣，身體越來越虛弱，最後體虛而亡！”

聽這道士的話，蘇渺臉上血色褪盡，神色驚異的迅速看了柳一眼。

柳的眼眸隱在劉海之下，看不出什麽表情；此時卻是渾身寒氣盡溢，氣勢驚人，烏黑長發四散而開，逆風飄蕩；深青色長袍顏色更濃，仿佛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在黑暗中仿若擇人而噬的狂猛野獸，瀕臨爆發！

蘇渺不動聲色的將柳擋在身後，又轉頭看了眼道士，卻見他神色淡定，一點兒都沒有瞅向柳的意思。她一時有些捉摸不清這老道是真的沒有發現柳的存在，還是仰仗道行高深並未把柳放在眼裏了。

“哎呀媽呀，這位姑娘，那你可要小心啦！”一個尖利的女聲突兀的打斷蘇渺的思索，這時她才發現，不知不覺她和灰衣道士的旁邊，已經陸陸續續圍了好些個百姓，最近的一位戴著藍色碎花頭巾的婦女，正誇張的看著她。

“對呀！那可是妖怪，不得了的咧！”“對呀對呀，沒聽到嗎，時間久了就會‘體虛而亡’！”“真是嚇死人了！姑娘可得註意了，不行就請個道士捉妖！”“妖怪可是一定得除，不然說不定還會到處做害人的事情哩！”

人群中紛紛有人出聲勸誡。

蘇渺面色僵硬的環視四周，一個個陌生的面孔發出的聲音如此刺耳，一聲聲好似刺到心裏，紮得血肉淋漓。

不是這樣的！她心底有個聲音吶喊著，回蕩在胸腔，自己卻發不出聲音。

奶娘臨死前的驚惶恐懼再次浮現在她的腦海，清晰的讓她心痛！

不是這樣的！她在心裏無力的辯解，求救似的看向柳，小小，告訴我，不是這樣的！

柳寒氣已收，靜靜的站在她的身後，垂眼默立。

老道士將蘇渺的臉色變化一收眼底，神色略有得意的輕咳兩聲，拿出一串手鏈，“姑娘，為了驅妖辟邪，還你幹凈舒適的精氣神，貧道推薦這款正紅鑲玉辟邪手鏈，醒目提神，驅邪避害，甚至還有冬暖夏涼、強身健體的功效，包您滿意！”說完一揚拂塵，將手鏈像旁觀群眾展示，一邊講解，“諸位請看這紅絲瓔珞結，是經過七七四十九天符水浸泡，得道居士誦念九九八十一天安神咒，火燒不化，金剛不壞；再看這所墜紅玉，是珍稀難得的聖品法器——雲血玉，您看看，晶瑩剔透，潤澤無瑕，是上等的好玉啊！”“

抱樸子雲，服玄真者，其命不極！玄真呢，也就是玉的別名，是仙藥，能令人飛身輕舉，而長年佩戴，溫潤養人，男子佩戴，入水不霑，入火不灼，刃之不傷，百毒不犯；女子佩戴，能使肌膚白皙紅潤，頭發烏黑，甚至永葆青春！”

“還有大禮包贈送！雲血玉內裏還微刻有《易經》以及辟邪咒、清心咒等等諸多符咒，多重功效，包您滿意！只要一兩銀子！一兩銀子，您沒有聽錯，只需要一兩銀子，正紅鑲玉辟邪手鏈帶回家！”

“正紅鑲玉辟邪手鏈，您無悔的選擇！”

周圍一片靜寂。

道士激情洋溢的廣而告之之後，朝已經驚呆了的蘇渺擠擠眼睛，“姑娘，來一條？”

蘇渺看著精美別致的手鏈，楞楞的點了點頭，把剛才贏來的一兩銀子交給道士。

“我也來一條！”“給我也來一條！”“這是銀子，給我兩條！”……

人群迅速沸騰，眾人擁上前去，無論是年輕還是不再年輕的女人都狂熱的向前擠，爭先恐後，生怕紅絲手鏈被一搶而光。

道士被一群胭脂紅粉圍在中間，一手收銀子，一手發手鏈，一邊還趕緊大聲解釋，“不要擠，不要擠，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絕對有您的！”

道士的解釋很快被熱情的人們的歡呼聲淹沒了，沒買到的拼命往前，而買到的則是往外擠，一時間熱鬧非常！

蘇渺早已經從人群中心轉戰到最外圍，原本驚疑不定的神色已變得輕松。從道士拿出手鏈吆喝的那個時刻起，她便松了口氣，這樣看來，那個道士說那一番話應該只是他的促銷手段，是巧合而已。

也是，若是他道行高深，怎麽可能沒有發現就在一旁的柳呢？他既然宣揚捉妖，若是真的能察覺妖氣，不可能放著面前柳明目張膽的在空中漂著吧？

不過。

蘇渺提著手鏈，纏結絞絲的紅繩鮮艷欲滴，如盛放的玫瑰艷麗妖冶，水滴狀紅色玉石澄澈晶純，宛如草葉上垂滴的秋露，圓潤可愛；細看之下這雲血玉的中心，果然有幾排極小的字，應當就是道士所說的這個經那個咒之類的。

雖然蘇渺並不怎麽相信道士的胡言亂語，卻對他賣的紅色手鏈很感興趣，十分喜愛這件美麗討喜的物件，一路上都很是開心津津有味的欣賞。

她沒有註意到，身後的柳一直將表情隱藏在長長的劉海下，銀霜般的月色下，英武的面容完全隱沒於一片光影。

待蘇渺快回到內院時，她轉身揚著手腕，笑的明媚爛漫，“小小，你看！這個手鏈是不是很漂亮？”

柳安靜沈凝的目光落在霜華中潔白如雪的皓腕上，紅艷如血的手鏈如妖嬈的紅薔薇纏繞，水滴狀的紅色玉石好似垂垂欲墜的血滴，竟是極為妖媚冶麗。

她忽然覺得心頭一陣不安，總覺得那條手鏈滲透著一絲絲的邪氣，可是想到另一件事，心中的抑郁壓過了突然的不安，便悶聲道，“太妖艷！”

蘇渺撲哧一笑，燦如春曉，皓腕一轉，“小小，我卻覺得很漂亮呢！”

柳心頭沈甸甸的，仿佛有一塊巨石壓在心口，悶悶的，有些透不過氣來，“你是不是也覺得那個人的死和我有關？是不是覺得妖怪都是壞的，是應該被驅除的？”

蘇渺不笑了，認真的看著柳，“小小，我知道你是妖怪，一直都知道。”

柳眼中的光彩褪成灰色，果然麽，人和妖怪仍然是不同的，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麽？想要讓記憶與快樂停頓，終究只是妄想吧。她最後仍然還是知道了，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她們之間的不同了，那麽。

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了，要離開的時候終究來臨。明明早就預料到了，也預想過很多次離別的場景，可真的要離開了，心，還是這麽痛，這麽痛！

那些無拘無束快樂的時光，留在記憶裏，真的舍不得……

已經很好了，這樣平靜的告別。沒有怨恨和驚恐，還能平靜的面對。

柳垂下眼眸，掩去眼中深沈不可猜測的情愫，心中再深沈的不舍，也終究要舍去；即便不知不覺中，那個女孩已經長在了心底，割舍便似鈍刀在心頭割出無法愈合的傷口，疼痛，鮮明的疼痛著。

“那就，再見吧。”柳低聲道，默默轉身，將斬不斷理還亂的情緒都隔絕在身後。

“小小！”蘇渺喊住柳，卻又失笑，搖搖頭，“沒什麽。”

她自嘲的想，怎麽會忽然覺得小小像是很悲傷的要離開？

柳提起的心重重落下，無盡的失落湧入心中，一步一步，竟是無比艱難。

她頓了頓，還是輕聲道，“渺兒，好好照顧自己。”

蘇渺瞪大了眼睛，“你，你要離開我了麽？只是因為你是妖怪？”

柳沈默的背著身，仿佛默認一般。

她的衣角微微掀起，飄渺若這抓不住的偶然經過的寒風，寒涼又無情。

“我不許！”

柳身形一震，沈默著頓住腳步。忽然腰間傳來暖暖的溫度。

“妖怪又能怎樣？我只知道，陪我逛燈會的是小小，第一次送我河燈的是小小，讓我開心讓我笑得也是小小！我不管小小是人，還是妖，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小小陪在我身邊。小小，我蘇渺認定的就是你！”

“小小，奶娘已經死了。現在，我只有你一個人了。”

“你不要走，好不好？”

哽咽的聲音，竟牽動著她的心。

柳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一片墨色。

“好。”

蘇渺依上柳的腰，緊緊抱著她，仿佛在抱緊什麽即將逝去的一般。

“如果你不喜歡這個手鏈，我就不戴。只要你在我身邊，小小……”

“恩。”

蘇渺和柳都不知道，待人群散盡，那位看上去極不靠譜的灰衣道士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了許久，低頭喃喃說了些什麽，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呵呵，終於表白了。。。

這學期真的壓力山大啊。。。

☆、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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