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沈睡已久的人被喚醒了一般，第二個，第三個，錚錚琴聲順暢流淌。阮知秋心底，惶恐驚訝已消失成塵埃。她也不知，在手指的勾挑下，生出的是一首怎樣的曲子，只聽得浩浩桑桑，如茫茫大江奔騰而過，浪濺碎玉，風卷狂沙。水聲如雷，驚起千堆白雪。

阮知秋彈著極為費力，額角上滲出顆顆汗滴。她的胸口似乎被大石塊壓著，呼吸極為不暢，彈到最後，連牽動手臂都費力非常。她只憑著心頭一口氣，強行支撐。

最後一個音裊裊而散，堂內堂外寂靜一片，連風都停止步子。阮知秋閉眼許久，平覆下還激蕩的心，肩頭的重壓緩緩消散緩緩走到雲澤面前，對他微一福身。雲澤靜靜地站在離她有三五米遠的地方，默不作聲。阮知秋心下一松，轉身欲走，雲澤的身形陡然一晃，抓住了她的手。

雲澤盯著阮知秋的假臉，一言不發。阮知秋的手腕被扯得生疼，卻不敢哼出一聲。兩個人正在僵持，雲澤忽地拖著阮知秋，向門外走去。

慈姥一怒，飛身擋在阮知秋面前：“雲澤，你剛剛說了什麽！”

雲澤理也不理，一拂袖，阮知秋只覺耳畔風聲一緊，身子已經到了屋外。

“你……”雲澤恨不得將阮知秋的手腕捏碎，心底怒火亂竄，“本事不小，為了一株靈芝草，連妖法都使出來。”

阮知秋拼命掙脫，手腕越來越痛，憤怒與委屈交織在一起，眼淚都快滴下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鳳君當真無恥，連這等謊話都說。

“你胡說，”阮知秋忍痛申辯，“什麽妖法，你胡說！你什麽都不知道，你……”

雲澤的臉放大在她眼前：“阮知秋，我答應過你，要你治好病。你盜了靈芝，我可以替你隱瞞。你本事大，冒充仙人到了歸雲川，我可以視而不見。但是，你竟然與妖界勾結！說，你有什麽圖謀！”

阮知秋咬著下唇，別開頭一言不發，任憑雲澤的怒火宣洩。

“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再讓我碰見你用妖法，定將你下九幽地牢！”見阮知秋緘口不言，雲澤怒火愈發猛烈，索性冷冷扔下一句，狠狠一甩，踏出門去。阮知秋被他甩得摔在地上，手肘生疼。躲在屏風後面的阿惜想要來扶，被慈姥瞪了一眼，嚇得又縮了回去。

阮知秋肩頭又開始作疼。雲澤的聲音，冷進心裏，與那個有意無意戲弄自己的他，那個對自己笑著的他，相去千裏。不知為何，她的心有些難受，像被什麽利器割傷一般。伏在地上，眼淚顆顆沁入泥裏。明明家破人亡的是自己，明明被人欺辱的也是自己，為什麽受苦的也是自己？

“哭有什麽用？”慈姥拖著長裙，緩緩走到她面前，淡淡地問，一把將她從地上抓起，“你永遠那麽弱小，誰都可以欺辱你。你自己不強大，怪誰？”

阮知秋低聲道：“他們是神仙，我，我只是個凡人。”

“凡人，也可以修煉。”慈姥幽幽道，“連一棵樹、一枝竹，都能忍受萬年寂寞，脫去凡骨成仙，你已經是人，為何不可？”

阮知秋胡亂抹去淚水，擡頭看她：“你是誰，為什麽要幫我？”

“我是六重天清杳殿的慈姥仙女。”慈姥的目光冷淡而悲傷，“司掌天宮仙樂。”

阮知秋依舊不明白，為什麽這位仙女要向著自己。她訥訥開口：“你，為什麽……”

“許多事，你必須靠自己，而不是別人。”慈姥道，轉身走進堂內，“我先給你療傷，再讓你使用九霄環佩。”

阮知秋猶豫片刻，跟著挪了進去。阿惜小心翼翼跑來，抱住阮知秋的手臂。竹林外的喧鬧漸漸遠去，穿堂風嗖然吹來，兩個小女子靠得更緊了些。

“小狐貍，就先在我這做個司磐。”慈姥吩咐，“你先去後園，整理右廂房最裏的房間，你們就在這裏住下。”

慈姥聲氣淡淡，阿惜心裏有些畏懼，輕輕一福，拖著步子一步三搖地區了。阮知秋站在門邊，離慈姥頗有一段距離。慈姥冷冷一眼飄來：“難道我要吃了你不成？”

阮知秋咬咬下唇：“你為什麽要幫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會得罪誰……”

“我只需要知道你是誰，便可。”慈姥道：“其餘的，我不管。”

阮知秋目露疑慮，不安地往後退了半步。矮幾上的仙鶴銅香爐升起裊裊甜香，窗外竹葉沙沙作響，一人一仙，冷然無語。

“九霄環佩是千年梧桐木制成，琴聲清和，是天庭上最為珍貴的琴。”慈姥站在琴旁，輕輕一撫，連串的音如山泉淙淙，傾瀉而至。她道：“這也是當年阿桐的武器，只可惜，後來她將這琴分作兩半，將那一半變作小琴送了人。而剩下的這一半，只能彈奏，不能禦敵。”

阮知秋心裏一動，天人交戰許久，方才從懷中拿出青葙子所贈的小巧的七弦琴：“你說的是，這個麽？”

慈姥一看，目光竟然呆了。過了許久，她才笑了起來，眼中似有淚水閃爍：“他把它給了你……我果然沒認錯……你真的就是……”

阮知秋一怔，似懂非懂。慈姥口中的“他”，應當是青葙子。可自己與他們，到底有什麽關系？青葙子一會近一會遠，這位仙女又怪怪的，弄不清所求為何。

“阿……你叫知秋，阮知秋？”慈姥問，嗓音不覺柔和不少，“我雖然只是仙女，但只要你想的，我都竭力會幫你做到。”

阮知秋驀地擡頭：“我要為師門報仇，可以麽？”

青葙子所贈的小七弦琴，在慈姥法力催持下，與琴架上的琴合二為一。慈姥雖是面露喜色，卻始終不告訴阮知秋，原因何在。

竹裏館十日，阮知秋前九日都在竹裏館，拼死練琴。撫琴一事，她也曾學過一點，師娘讚她有靈性，無論什麽曲子，上手即會。她又是個頑劣性子，彈著覺得太過簡單，便棄了。

她本以為，九霄環佩再是神器，也不過是一架琴。只是，無論怎麽彈奏，音色總不如當日那麽優美。一連好幾天過去了，別說彈出曲子，連基本的調子都談不好。

阿惜掌磐，稍微簡單些，學了兩日便能跟其他小仙一道奏樂。她人機靈，除了膽小些，平素總不說話，只聽其他仙女閑聊。聽說，鳳君那日遇著的是從妖界潛進歸雲川的妖物，已被雲澤神君用掌心雷滅了。青君已下令在歸雲川四處嚴守，務必保證此地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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