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帆不情不願地來到浴室，看到浴缸裏泡著個小人，乍一看跟養了條娃娃魚似的。

程星原忐忑地沖他叫了一聲哥哥。

“別叫我哥哥，我不是你哥哥。”

程星原失望地垂下腦袋瓜，縮成一團。

江海帆從浴缸舀了一盆水嘩啦一下澆他頭頂上，程星原被水嗆到，小聲地咳嗽了一下。

江海帆擠了一坨洗發膏在手上，在他頭上搓開，泡沫進了程星原眼睛裏，他不敢動，也不敢吭聲。

江海帆簡單搓洗了幾下，接著舀了幾盆水沖幹凈，然後往浴球上擠了一坨沐浴露，“站起來。”

程星原乖乖站起來，兩只手害羞地捂住小鳥，江海帆哼笑了一聲，“擋著我怎麽洗。”

程星原紅著臉把手拿開，江海帆草草在他身上打了一遍泡沫，然後舉著花灑對著他身上沖，溫度是調好的，但是管子裏有一截冷水，程星原被冰得驚叫了一聲，本能地躲避，結果重心不穩腳底打滑，撲到江海帆身上，江海帆顧不得被他弄了一身水，先把他扶穩，然後關了花灑，“你故意的是不是？”

程星原一臉歉意，“不是，水太涼了，對不起。”

江海帆上衣濕了，只得脫了扔在一邊，重新打開花灑，試了試水溫可以了，才給他沖。

洗完之後浴缸裏的水都黑了，江海帆心想這是多少天沒洗澡了，“你是小泥人兒嗎？”

程星原羞愧得滿臉通紅，不是他不愛幹凈，是表舅嫌費水，不讓他洗，“我以後會註意講衛生。”

江海帆扔了一條浴巾給他，“自己擦，我去給你找衣服。”

出了浴室去了母親的房間，“媽，他穿什麽衣服？”

江萍心想不錯，知道給弟弟找衣服穿，“找件你的給他穿吧。”

“哦。”

江海帆轉身進了自己臥室，從衣櫃裏隨便找了件T恤拿到浴室給程星原套頭上，然後把他拎到母親臥室的床上，“完事。”

江萍道：“星星大了，跟我睡不方便，先讓他跟你睡一間，等我把書房收拾出來給他住。”

不等江海帆反對，程星原主動說：“我可以睡沙發。”

“掉下來怎麽辦，你哥的床夠寬敞，跟他睡。帆帆，你不是想要車模嗎，等這周末就給你買。”

為了車模江海帆妥協了，“好吧。”

“明天我一早把星星帶去學校，你放了學以後去學校接他回家。”

江海帆有種被拖油瓶栓上的感覺，“知道了。”

“不早了，抱你弟弟去睡覺吧。”

江海帆把程星原拎到自己臥室的床上，扔給他一條薄被，“別靠我太近。”

程星原抱著被子縮在邊上，“好。”

江海帆背對他躺下，平時一沾枕頭就睡著了，今天卻不困。

程方舟走了，這下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

眼淚無聲地沒入枕頭，江海帆想起小時候自己坐在父親肩膀，他背著自己走過了很多地方，自己卻沒來得及送他一程。

早知道四年前他走的那天應該去送送他，起碼跟他說一聲“爸爸再見”。

此時的程星原也沒睡，他在黑暗中盯著哥哥的背影苦思冥想，該怎麽做才能讓他喜歡自己，這個目標好像有點遙遠，先讓他不那麽討厭自己吧。

第二天早上江萍像平時一樣來敲江海帆的房門叫他們起床，“星星，帆帆，該起床了。”

“知道了媽。”

江海帆一睜眼，發現小拖油瓶已經滾到了床邊，差一點就要掉下去了，連忙把他往裏拽了拽，然後拍了拍他，“起床了。”

說完不管他自己去洗漱了。

江萍從外面買了早點回來，見餐廳只有江海帆一人，“你弟弟呢？”

“不知道。”

江萍語氣有些責備，“去看看他。”

江海帆去臥室看了看，沒人，又去了衛生間，見程星原踮著腳站在小板凳上在水池前洗臉，水弄的到處都是。

程星原從鏡子裏看到他，立刻回過頭來，結果又沒站穩，江海帆連忙上前扶穩他，用手沾了水胡亂給他抹了幾下臉，然後把他拎到餐廳的凳子上。

江萍看程星原跟個物件似的被他拎來拎去，怕磕著碰著他，“你就不能好好抱著他嗎？”

江海帆扭頭問程星原，“小夥子沒那麽嬌氣是吧。”

程星原用力點了下頭，“嗯！”

看著這和諧的一幕江萍笑了笑，這大概就是血親間的默契吧。

吃完早飯江萍帶程星原去學校，江海帆和一幫小夥伴去上學。

李樂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問：“昨天那小孩怎麽樣了？”

江海帆直搖頭嘆氣，“別提了，他原來就是我爸跟小三的孩子，不久前我爸跟小三出車禍去世了，昨天他親戚把他扔這兒就走了，我媽已經決定收留他了。唉，四年前我救了他，四年後我又親自把他領進家門，我真是個冤大頭。”

其他人紛紛感嘆：“這也太巧了。”

家有弟弟的李樂跟他握了握手，“恭喜你加入弟弟受害者聯盟。”

江海帆噌地把手抽出來，“我可沒承認他是我弟弟。”

劉峰擠進他倆中間說：“你跟江阿姨就是太好心了，要我說四年前你就不該救他，現在更不該收留他。”

“有什麽辦法，我媽決定的事很難更改。”

“我給你出個主意，你找個機會把他帶出去，越遠越好，趁他不註意自己偷偷回來，然後跟江阿姨說他自己走丟了，反正最近這一帶人**特別多，丟了好幾個小孩了。”

李樂瞪了劉峰一眼，“你也太歹毒了。”

江海帆也不屑於搞這種陰謀詭計，“這招有點缺德了。”

劉峰不以為然，“是他媽媽先缺德在先，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當初江阿姨好心收留他媽媽，她怎麽對你們的，小心農夫與蛇的故事再重演。”

“就他，我一巴掌就能把他拍進墻裏，摳都摳不下來。”

“不信走著瞧。”

江萍把程星原帶到了自己辦公室，其他老師紛紛圍觀，“好漂亮的小姑娘，你親戚啊？”

“不是，是帆帆的弟弟。”

大家都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性格直爽的數學老師直接問：“程方舟跟那個小三的？”

江萍想阻止她沒來得及，果然看到星星垂下了腦瓜，給眾人使了個眼色說：“是我前夫跟他現任妻子的，不久前他們夫婦倆不幸出車禍去世了，留下了星星，他舉目無親的，我打算收養他。”

其他老師便沒說什麽，但表情都有些意味深長。

江萍摸了摸星星的頭，“我不在辦公室的時候，麻煩大家幫我照應一下這孩子。”

她平時人緣很好，大家都一口答應：“沒問題。”

江萍第一節 有課，她把星星抱到自己座位上，把桌上的魔方給他玩，“星星，阿姨去上課了，四十五分鐘以後回來，你乖乖坐這兒別亂跑啊，有什麽事就找叔叔阿姨幫忙。”

“好的。”

第一節 上課鈴響時，江海帆剛抄完作業，他放下筆，認真思考了一番劉峰說的話，就算程星原不是蛇，但養大他也要花不少精力和金錢，媽媽養自己已經夠辛苦了，再養一個對她來說負擔太重了，所以還是不能留他。

“咻的”一聲，一顆粉筆頭正中他腦門，習以為常的江海帆無辜道：“老師，我什麽都沒幹啊。”

班主任無奈道：“你看看別人都在幹嘛？”

江海帆扭頭看了看，原來大家都在低頭默寫，急忙低下頭拿著筆在紙上瞎比劃。

班主任嘆了口氣，這孩子挺聰明的，就是不愛學習，他媽媽光顧著教學生反而沒時間教兒子。

程星原擺弄了一天那個魔方，還是沒能覆原，趁江萍在喝茶水，問了一句：“江阿姨，這個怎麽弄啊？”

“我也不會，回去讓你哥哥教你，他會。”

江萍也不知道他從哪學會的，一會兒工夫就能覆原。

“我可以把魔方帶回家嗎？”

“可以啊，送你了。”

“謝謝江阿姨！”

江萍看了看表，“我要去上課了，你哥還有二十分鐘放學，他來了你直接跟他走就行。”

“好的。”

程星原放下魔方，乖乖坐好等江海帆來接他。

江海帆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的一瞬間，程星原激動地脫口而出：“哥哥！”

江海帆表情不耐煩，“說了多少回了，別叫我哥哥。”

程星原失望地低下頭。

數學老師熱情地招呼江海帆：“帆帆來啦，幾天不見又長高了，成帥小夥了，在學校很受歡迎吧？”

聽到這程星原擡頭仔細觀察了一下江海帆，他的輪廓和眉眼其實很像父親，都是那種周正陽剛的英俊，而自己更像媽媽，沒有一點男子氣概，經常被人認為是女孩，所以他很不喜歡自己的長相。

不過從看到江海帆的第一眼，程星原就沒覺得他像父親，即使他們長相相似，在他身上也看不到一點父親的影子。

其實是因為兩人的氣質大相徑庭，程方舟陰郁萎靡，江海帆陽光爽朗，還有幾分遺傳自母親的清高，外加一點恰到好處的痞氣。

江海帆跟數學老師寒暄了兩句，沖望著自己發呆的程星原揚了揚下巴，“走吧。”

程星原立刻跳下椅子，拿起魔方追了上去。

江海帆腿長步伐大，程星原努力地倒騰小短腿，跟他之間的距離還是越來越大，著急跑了兩步，不小心被散開的鞋帶絆倒，摔了一跤。

江海帆聽到背後撲通一聲，回頭一看，程星原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顛顛地朝他跑過來，不像一般小孩那麽嬌氣，愛哭鬧——這大概是小拖油瓶唯一的優點。

江海帆等他追上，蹲下去幫他把鞋帶系好。

程星原受寵若驚，“我自己會系……”

江海帆系好站起來，之後刻意放慢了步伐，讓他能夠跟上。

程星原默默跟他走了一段路，鼓起勇氣問：“那個……你會玩這個嗎？”

他知道讓江海帆教自己是不可能的，只是找借口跟他搭話。

江海帆扭頭一看，小拖油瓶手裏舉著個打亂的魔方，微微有些強迫癥的他拿過來，修長靈活的手指隨意地擺弄了幾下丟還給他。

程星原難以置信地看著手裏完全覆原的魔方，感覺他像變魔術一樣，一眨眼就變好了，這麽一停頓，他又被江海帆落下了一段距離，江海帆單肩背包單手插兜，瀟灑清瘦的背影被夕陽鍍上了一輪金邊，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程星原腦海裏，成了他童年印象最深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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