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萍今天看晚自習，回來的有點晚，進門之後看到江海帆斜靠在沙發上看電視，旁邊睡著他弟弟，可能是怕吵到他，電視聲音很小。

江海帆照常先給母親倒了杯水，江萍邊喝邊低聲問：“怎麽不讓你弟弟去床上睡。”

江海帆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小拖油瓶，“我讓他睡他不去，非要黏著我。”

江萍笑了笑，“把他抱到床上去吧。”

江海帆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拎起他來，而是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抱著，輕手輕腳地放到臥室床上，還蓋上了被子，然後關上房門返回客廳。

“媽，關於程星原的去留問題，我們再重新討論一下吧。”

江萍放下水杯，“討論什麽？”

江海帆表情透著股不符年齡的理智和成熟，“您的心情我能夠理解，如果我們是有錢人家，無所謂多養一個孩子，但我們只是普通家庭，多養一個孩子會很大程度加重您的負擔，所以我建議給他找個領養人，這對他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當然這不能急於一時，可以慢慢找，找到合適的為止，在那之前他可以一直住在我們家，希望您能慎重考慮一下。”

江萍其實也考慮過現實問題，她粗略算過，以自己目前的工資還夠負擔兩個孩子的花銷，但剩餘不多，日子肯定會過得很緊巴，而且自己工作忙，很難把星星照顧周到，如果能給他找到合適的領養人家，他可以獲得更好的物質條件和更多的關愛，的確更有利於他的成長。

“我考慮一下吧。”

聽到江萍說完這句話，躲在墻角偷聽的程星原立刻偷偷跑回臥室，關上門爬上床。

其實江海帆剛抱起他的時候他就醒了，在哥哥懷抱裏的他簡直誠惶誠恐，下意識地閉著眼裝睡，房間裏黑漆漆的他一個人害怕，就下了床去客廳找阿姨和哥哥，碰巧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程星原的內心很平靜，談不上多麽失望或難過，因為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留不長，他馬上就做好了決定，那就是自覺地離開，別再給別人添麻煩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就醒了，準確地說他其實一晚沒睡，醒了以後他悄悄爬到江海帆身邊，借著朦朧的光線看了他很久，睡著的江海帆顯得比平時溫柔，不會用嫌惡的眼神看自己。

直到天空開始泛白，他不得不走了。

他對著睡夢中的江海帆揮了揮手，輕輕說了聲哥哥再見，接著走到江阿姨房間門口，說了聲江阿姨再見。

走之前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魔方帶走了，江阿姨說過送他了，帶走應該是可以的。

江海帆醒來後發現程星原不在床上，以為他掉地下了，急忙下床找，整個房間都找遍了都沒找到，又挨個去其他房間找，還是沒他的人影，這時江萍買完早點回來了。

“媽，程星原不見了！”

江萍手裏的早點全掉在了地上，“什麽！？”

母子倆又把家裏翻了一遍確認程星原不在家，江萍立刻給江海帆班主任打電話請了假，接著跟學校請了假，然後母子倆出門分頭去找。

江海帆騎著自行車走街串巷，不停向路人描述程星原的外貌特征，問對方有沒有見過他，每得到一次否定的回答心裏都更焦急一分，也更自責一分——一定是昨晚程星原聽到了自己跟母親的對話，才離家出走了。

中午母子倆碰了個頭，均是一無所獲，顧不上吃飯，接著去找。

一下午又過去了，天色開始逐漸變暗，江海帆腦海中不停浮現幾天前人**搶程星原的畫面，心裏越發恐懼，小不點腿這麽短能走多遠，這麽長時間還沒找到，八成……

江海帆用力錘了一下車把，如果程星原丟了，不光母親不能原諒自己，他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

就在接近絕望時，突然出現了一線曙光，一個賣菜的阿姨說自己早上從鄉下趕來縣城裏的時候，在鄉間的土路上看到了一個小孩，符合他的描述，聽到阿姨說小孩手裏還拿著個魔方時，江海帆激動不已，立刻朝著阿姨指的方向飛速騎行。

半路上突然下起了雨，鄉間的泥地容易打滑，江海帆連著摔了兩跤，顧不得頭破血流，加快速度，等天徹底黑了就更不好找了。

在最後一絲光線消逝前，終於在田裏的一棵樹下看到一個蜷縮的人影，立刻從自行車上跳下來飛奔過去。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程星原緊緊捂住了耳朵，隱約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不用想就知道是幻覺。

眼前出現了一雙裹滿泥漿的腿，程星原驚訝地擡起頭，看到面前站著一個黑影，又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一張滿是血汙的臉。

“哥……”

江海帆一把將程星原從地上抱起來，緊緊摁在懷裏，懸了一天的心此刻終於落回了肚子裏。

程星原不知道他怎麽找到的這裏，為了不被他們母子找到，他故意走的偏僻的道路，走了一上午又累又餓，就靠在樹下睡著了，一覺醒來發現天黑了，還下起了雨，只能縮在樹下躲雨，就在他以為自己會死在這裏的時候，江海帆意想不到地出現了。

江海帆怕他凍感冒了沒敢耽誤，立刻抱著他往回返，騎自行車不好帶他，幹脆就不要了。

懷裏的程星原突然掙紮起來，江海帆意識到自己可能抱得太緊他不舒服，松開了一些，程星原擡起頭，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聲音抖得厲害，“我想走遠一點的，但我實在走不動了……”

江海帆用手幫他抹了把臉上的水，“你不用走了，你可以留下來。”

“可是……”

“我說可以就可以。”

聽到他這麽肯定地說，程星原開心地用力點了一下頭，“嗯！哥，不是，那個，你的臉在流血。”

“以後允許你叫我的名字。”

“哦！江海帆，你的臉流了好多血，你受傷了？”

江海帆抹了一把臉上的血，“不礙事。”

程星原對著他額頭上的傷吹了吹，以前受傷了媽媽就是這麽吹的，很管用，“好點了嗎？”

江海帆有些無語，“老實待著別動。”

“江海帆，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可以走。”

“再動我就把你扔這兒不管你了。”

程星原馬上老實了。

雨越下越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停了，蟋蟀和青蛙重新開始鳴叫，月亮和星星從烏雲後面探出頭來，照亮了蜿蜒的小路，路面的積水反射著月光和星光，像走在銀河裏一樣。

程星原指著地上說：“江海帆你看，好漂亮啊。”

江海帆也驚嘆於眼前這美妙的景色，剛才他在雨中滿心焦灼，一轉眼天就晴了心情也明朗了，人生真是峰回路轉。

江萍在家像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轉，都十點了帆帆還沒回來，別小的沒找到，大的又丟了，正要出門去找，門突然開了，同樣一身狼狽的兄弟倆一齊出現在眼前。

江萍瞬間熱淚盈眶，跑上前一把抱住兄弟倆，“謝天謝地，你們都回來了。帆帆你的頭怎麽回事？還有哪裏受傷了？星星沒事吧？”

“他沒事，我就破了點皮。”

江萍看了看，傷口快兩厘米了，還好不深，“我給你上點藥。”

“我先洗個澡，身上都是泥，我帶他一塊洗。”

“好，你們去洗吧，我去給你們做飯。”

江海帆先抱著程星原去了自己臥室，找了兩套幹凈衣服，接著抱他去了浴室，放在淋浴下面，“自己脫衣服。”

程星原麻利地脫完了衣服，擡頭一看，江海帆也脫光了，他的胳膊和腿都又細又長，身上的肉緊繃繃的，不像自己軟塌塌的，而且某個部位也比自己大了好多。

“看哪呢。”

程星原噌地用手捂住了臉，通紅的耳朵暴露了他此刻的尷尬和羞愧。

江海帆拿下花灑把冷水放掉，等水溫熱了之後，對著他身上沖了幾個來回，然後把洗發水遞給他，“自己洗頭。”

程星原兩只小手在腦袋上搓啊搓，搓出了一頭泡沫，江海帆趁他洗頭迅速沖了一遍身上，然後幫他沖幹凈頭發，接著把浴花扔給他，自己一邊洗頭一邊看著他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給自己打了一遍泡沫，洗得還怪認真的。

吃完飯江海帆找母親單獨聊了一下。

“媽，我同意讓程星原留下。”

江萍倒不是很意外，估計是因為星星出走的事他心裏有愧，“怎麽又改主意了？”

“他畢竟是我爸的血脈，我沒機會孝敬我爸，就替他照顧他的兒子吧。”

江萍摸了摸他的頭，“兒子你長大了，那就這麽決定了。”

“嗯。對了媽，車模我不要了，以後得省著點錢過日子。”

江萍心裏很愧疚，“我已經答應你了，必須得買。帆帆，跟你商量件事，我想周末帶你和你弟弟去拜祭一下你父親，你同意嗎？”

江海帆其實也有這個想法，“嗯。”

“不早了，明天還得上課，去睡覺吧。”

“嗯，媽媽晚安。”

“晚安。”

江海帆回到臥室，看到程星原正坐在床上玩魔方，可能是怕打亂沒法覆原，只轉了第一層。

“想學嗎，我教你。”

程星原喜出望外，“好啊！”

“睡吧。”

程星原立刻放下魔方躺平蓋好被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感覺哥哥好像比以前稍微沒那麽討厭自己了。

周末，江萍帶著兄弟倆去了清水鎮，程方舟和盧芳都葬在這裏。

墓地在一塊荒蕪的田野地，兩人合葬在一個墓，墓碑上只有名字沒有照片，看得出葬禮很潦草。

短短一個月，墳周圍長滿了雜草，江萍和江海帆一起清理了一下，程星原也努力幫忙。

江萍將兩束白菊花放在墳前，拉著程星原的手說：“你們放心吧，星星我會撫養長大。”

江海帆在心裏跟著說，“爸爸，你放心，我會照顧好程星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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