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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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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捏著山羊胡的尾端,心裏猜測這八成是一出豪門貴子強搶良家男子的戲碼,這種事前段時間也聽說過一起呢,近日名門望族飼養男寵的事情屢見不鮮,不禁感慨真是世風日下啊。

陳恪可猜不到大夫在想什麽,只覺得心裏有股無名怒火燒著。

陳恪不說話,大夫自然不敢多言,偷著一瞧陳恪的穿著,那布料和花式豈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

再看那公子,雖然渾身臟汙,但卻細皮嫩肉,一看就不是吃苦的命,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但這位爺雖然表情不善,但眼神裏的關切卻不假,很是緊張那小公子。

“那能恢覆嗎?”

“公子眼神清明,心脈無異,鄙人推測,這位公子受到刺激後心智崩潰,陷入自我閉鎖,瘋癲癡傻猶如前世忘卻,心智退化猶如三歲幼兒,但若悉心照料,想必假以時日定能恢覆。”

說了等於沒說。陳恪擺擺手下了逐客令,“有勞了……”

大夫退下去,陳恪稟退所有人,屋裏只剩下徐清風和他兩人。

替徐清風把褲腿放下來,陳恪還是一言不發,不知道該說什麽。

作為徐府的小兒子,徐清風定然也是錦衣玉食地長大,陳恪回想起重生前徐清風的手,很是粗糙。

而現在,徐清風的皮膚依舊是細滑,泥汙也遮不住他的雪白,只是那十一道傷太過於猙獰,陳恪不能想象所謂「必死的決心」。

“啊啊。”徐清風輕輕扯住陳恪的袖子晃了晃,“王、王。”

輕柔地拉開徐清風的手,陳恪嘆了口氣:“不疼嗎?嗯?”

“疼。”像是怕陳恪生氣,又像是擔心陳恪會離開,徐清風執拗地拉住陳恪,重覆道:“好疼好疼。”

“為什麽不說?”

徐清風這回並不回答,不知道說什麽,也不會表達,嘴巴張開又閉上,變得煩躁,松開了陳恪的袖子,扭過頭不去看他。

陳恪卻不放過他,掐住徐清風的下巴,扳過他的腦袋逼他直視自己,這才發現徐清風眼裏隱隱的淚光,暮地心就軟了。

“如果哪裏疼,要說。知道嗎?”

徐清風還是怔怔地看著他,陳恪松開手,緩和語氣,“說,「知道。」”

這回徐清風懂了,答道:“知道……”

也不知道是真知道還是假知道,陳恪嘆口氣,喚人提來熱水給徐清風沐浴。

只是徐清風不能自己沐浴,對進來服侍的兩個小廝露出明顯的不喜,全公公只好和聲細語地哄他,成效倒是有,徐清風願意配合了。

坐在外頭聽著裏間的動靜,陳恪若有所思。若說誰能給他下毒,還是慢性毒藥,無疑先從身邊的人懷疑起,而陳恪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全公公。

全公公四十有三,看起來還是十分年輕,身形不高不胖,臉卻又大又白。

六年前宣武帝將全公公放到陳恪身邊照顧陳恪的飲食起居。

不得不說,全公公做事體貼穩當,細致入微,話也不多,一直深得他心。

而重生後,陳恪仔細思索,認為最不可能的人或許最有可能,況且陳恪病倒後太恒宮究竟發生了什麽,他並不清楚,仔細回憶,似乎倒下前就沒見過全公公了。

所以重生後的這段時間,陳恪有意拉開與全公公的距離,想必全公公也明顯地察覺到了。

畢竟一直貼身服侍王爺的人突然高頻出現在王爺不在的地方,連其他人都有所察覺。

但全公公如同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該做什麽做什麽,愈加沈默寡言,同時也自覺地拉開與陳恪的距離。

不得不承認,全公公就是察言觀色的達人,官場裏的聰明人。

而且他的細心一點兒都不讓人反感,相對的,很多事情也只有全公公才能做得好,比如哄徐清風。

一次洗澡,陳恪算是認清了徐清風的心智究竟退化到什麽程度了。

當徐清風安安靜靜不說話時,依舊有著先前貴公子的氣度,給陳恪一種「很正常」的錯覺,而事實證明,徐清風與三、四歲的小孩沒多大區別。

“王爺……”

全公公突然從裏間出來,手裏捧著徐清風的衣物,表情很是嚴肅。

“徐公子的衣物裏發現了這樣東西。”

全公公說的,一樣是繡在徐清風裏衣裏的一塊帛,上面寫了十二行小字,提及前朝皇室周氏後人,還蓋了章。

“前周?”

這大大出乎陳恪的意料,莫非徐尚書竟是真的叛變,而且還牽扯前朝遺舊?

陳恪一時拿不定主意,而全公公依舊安靜順從地站在一邊,不多嘴也不多看。

“他現在什麽也不知道。”沒有過多猶豫,陳恪做出了決斷,而他能想到的,全公公肯定也能與之前徐府的案件聯系起來,陳恪聲音不自覺地壓低,施加了威嚴,目光帶著警告,吩咐道:“好好照顧他。”

全公公畢恭畢敬地答應了。

“還有什麽異常?”

“嗯,算不得什麽……”全公公用食指和拇指圈出一個不大的圓,“徐公子身上帶了一個這麽點兒大的護身符,不像是平安扣,上頭的花紋十分稀奇古怪,只是奴才寡聞,不曾見過,瞧不出有什麽蹊蹺。”

“拿來我瞧瞧。”

全公公應聲去了,只聽見好聲好氣勸著:“徐公子,你頸子上的玩意兒解下來給老奴瞧瞧可好?”

徐清風好像沒答應,全公公又換了種策略,“王爺也說想瞧瞧呢,您解下來給王爺瞧瞧,這麽精致的小東西,王爺肯定喜歡,喜歡就會高興了。”

徐清風聲音有點兒悶悶的:“會高興起來嗎?”

“會啊,肯定的。”

“好吧。”徐清風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伸手扯了扯繩子,沒能扯下來,便探出頭去由著全公公的項鏈解下,伸長了脖子看著全公公走出裏間。

“誒。”全公公答應了,捧著東西走出裏間,呈給陳恪。

確實如全公公所描述的那樣,是一個不大的玉墜,穿在紅繩上,如同尋常的護身符,只是玉面十分光滑,拿在手裏觸感微涼,上頭有很是細小的奇怪字符圍成的圈。陳恪也辨別不出什麽,示意全公公還給徐清風,自己倚靠在榻上思索。

不多大會兒,徐清風被收拾得幹幹凈凈,緩緩走出裏間。

只能說,不說話時的徐清風太具有欺騙性,如玉一般明朗俊逸,少年的臉龐還略顯稚氣,身形稍微瘦削,卻如剛抽芽的樹木顯出奕奕的精氣神。

一雙大眼睛氳著濕潤的水汽,兩頰紅潤,穿著全公公特意差人拿來的素色衣裳,又與陳恪印象中的徐清風不一樣。

陳恪伸手示意徐清風到他身邊去,徐清風開心地撲過去,陳恪拉住他讓他在榻上坐好。

拉起徐清風的袖子,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一雙手十分白凈,指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只是掌心紅腫破皮,手背則有很多小傷口。

陳恪不說話,徐清風也不說話。

之前陳恪就發現了,徐清風話不多,不會嘰嘰喳喳自說自話,他說一句徐清風才會接一句。

替徐清風把袖子拉好,陳恪拿過徐清風換下來的裏衣,指著上頭的帛布問他:“這是什麽?”

“布。”

“什麽布?”

徐清風搖搖頭。

“誰給你縫上的?”

徐清風想了想,指了指自己。

“你?”陳恪不由自主地挑眉,“你縫上的?”

徐清風點點頭。徐清風知道是自己把帛布藏在裏衣裏的,卻不知道這是什麽布。陳恪又問道:“這上面寫的什麽?”

徐清風探頭過去仔細看帛書上的內容,然後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陳恪有些驚訝,只聽徐清風回答道:“好多,好多字。”

“呃……”無力地放下帛書,好在一開始陳恪也不抱太多希望,把裏衣丟到一邊,陳恪又指了指徐清風脖子上的項鏈問他:“那這個呢?”

徐清風眨了眨眼,順著陳恪的目光握住胸口的吊墜。腦中閃過一位眉目慈祥,眉長及肩,須長及臍,還有一對耳朵耳垂極厚極長的高僧的面容。

但徐清風此時只有模糊的印象,努力細想卻怎麽都想不起來,就像蓋在一層白布下的圖畫,透過白布可以看到一個大概。

但想要看個真切定要把白布掀開,可現在的徐清風怎麽都掀不開這層布,越想就越是著急。

徐清風的表情變化陳恪盡收眼底,不忍心看他皺眉痛苦,陳恪拍拍他,把沈浸在自己思緒裏的徐清風喚醒,看見他又露出懵懂無知的表情,陳恪反而松口氣:“想不起來就不想了。”

徐清風便笑笑,開心地盯著陳恪看。

徐清風還是第一次這樣看陳恪,在光線明亮的環境,在陳恪不帶病容的時候。徐清風的目光過於直接赤裸,讓陳恪覺得無奈有好笑。

屋外的雨漸漸大了,天也變得陰沈,一下午在松江鎮耽誤了很多時間,這一晚怕是要在松江鎮過夜,明日視天氣情況來判斷是否啟程。

陳恪兀自算計著行程,徐清風則默默在一邊坐著,有時候看著陳恪發呆,或者拿桌上的堅果玩。

全公公進來點燈,屋子一下子染上了暖黃的光,陳恪還沈浸在思索中,絲毫沒有受到周圍的影響,只手撐著下巴,目光落在地面上,不言不語的樣子像極了冷面煞神,一如別人贈他的稱號「冷面閻王」,全公公站在角落裏大氣都不敢出。

而徐清風卻自在地待在一旁,陳恪也好似習慣了一般,讓全公公驚訝不已又不敢過於好奇。

“噠啦噠啦、噠啦。”徐清風一個使勁把桌上的果盤掀翻,堅果從桌上滾落到地上,還有被掀翻了的果盤滴溜溜地轉著發出一連串的聲響。

突如其來的動靜打斷了陳恪的思路,徐清風慌忙跳下榻蹲下去撿,陳恪毫不猶豫地攔住徐清風,把他拽起來。

燭火的光剛好落在徐清風臉上,陳恪突然感覺到了滾燙的熱度,仿佛回到了大火中,火光印在徐清風眼裏,還有他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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