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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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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雅間,沒設座椅,只在鋪絨的地面擺了四個蒲團,陸芍跪坐在蒲團上,嫩生生的下巴陡添一抹淺粉。

是靳濯元方才掐的。

“喏。我把餃子都給你。”陸芍推了推面前的碟子,在酒樓裏還能做甚麽,將自己喜歡的吃食讓給廠督,這是她能想到的,哄人的最好辦法。

靳濯元瞧見碼放整齊的餃子,咬著牙沖她笑了笑,下一瞬,騰然起身,動作之大,差些掀翻面前的桌案。他怒聲吩咐道:“誠順,回府!”

陸芍眨了眨烏溜溜的眸子,將木箸上的最後一個餃子塞入口中,這才快步跟了上去。

馬車內,氣壓沈得可怕,一路至提督府,陸芍還未斟酌出適當的言辭。

下了馬車,風雪愈大,陸芍跟在靳濯元身後,福來替她撐傘。

府裏紗燈連片,風一吹,打著旋兒,照清腳下的路。

陸芍瞧著前邊翻飛的鬥篷,心裏頓時生出個膽大的主意。

她突然止住步子,雙眉蹙在一塊兒,故作疼痛地俯下身子:“甚麽崴腳的破石頭,好疼呀。”

福來提著燈籠左右照了一圈,平坦的路上別說是塊石頭,就連個碎小的石子都不曾有。

可是小夫人演得認真,他往後的榮華全部傾註在小夫人身上,小夫人沖他擠眉弄眼,他自然是要幫襯些的。

福來伸腳踢了踢空無一物的地面:“當真好大一塊石頭。夫人沒事吧,傷得重不重?”

陸芍翹著腳,努力擠出兩滴可憐兮兮的眼淚:“疼得厲害,大抵是崴著腳了。”

她瞧著前邊帶著勁風的衣袍,還裝作體貼道:“廠督,外頭冷。你先回屋子,不用管我的,我緩緩走便是了。”

靳濯元壓根沒搭理他,非但沒放緩步子,還加塊了步調。跟在一側的誠順,只能小步快跑才堪堪跟上前邊的人。

陸芍怔楞在風雪中,同福來面面相覷。

“夫人,現在當如何?”

陸芍抿了抿嘴,失落地垂下腦袋。還能如何,騙都騙了,總不能活蹦亂跳地回去。

她踮著腳,緩緩挪動著。夜裏天寒地凍,料峭的冷風從面上刮過,縱使戴著鬥篷的絨帽,仍舊覺得小臉生疼。

早知如此,便就不裝了。

她癟下嘴,懊惱地嘀咕了一聲。

又是埋首走了幾步,眼前突然浮現一雙黑色的皂靴,一擡頭,正好對上靳濯元隱忍怒氣的眸子。

他推開誠順的傘,上前橫抱起陸芍:“自找苦吃。”

陸芍雙手環住靳濯元,將腦袋靠在他的胸口處:“嗚嗚,好疼呀廠督。”

“是嗎?”他甚至懶得戳穿她,一腳踹開主院的屋門,繞過屏風,將人抱至榻上。

屋內,流夏和雲竹正整理被褥,聽見動靜回身,便瞧見自家姑娘賴在廠督身上,在外人瞧來,做足了纏綿悱惻的模樣。

她們紅著臉,自覺退了下去。

靳濯元站在榻前,冷冷吐出兩個字:“脫了。”

陸芍緊了緊自己的小襖,雙手交叉擋在身前:“脫...脫甚麽?”

她昨夜也是身著寢衣,同廠督躺在同一張榻上,可外衣都是在湢室裏頭脫的,現下要當靳濯元的面脫衣,陸芍面薄,一張小臉燒得通紅。

那雙去扯衣帶的手更是抖如糠篩,解了好久都沒解下來。

靳濯元擡眉,將她笨拙的動作一一納入眼底,後來實在沒了耐性,火氣上來時,直接捉住她的腳踝,向前一拉,三兩下脫了她的鞋襪。

她的腳腕光潔細滑,裏凹的線條正好貼合靳濯元的虎口。

陸芍衣裳半敞,雙手撐著床榻,勉強支起自己身子,面色早如靳濯元的裏衣,紅得醒目。

她咬了咬下唇,沒料到廠督會察看她的傷勢,一時間說謊被揭穿,又會錯意解了自己衣裳,兩樁事碰在一塊兒,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

“芍芍嬌貴,咱家可要仔細瞧瞧,別的傷了筋骨,落下甚麽病根來。”

他的手托著腳腕,趁機在她腳心撓了撓。陸芍怕癢,靳濯元每一下抓撓,就如千萬只小蟲在心口嚙噬,陸芍忍不住,開始求饒。

“向咱家求饒的人多著,也不見咱家心軟當真放過他們。”

陸芍揪著身下的被褥,笑得肚腹酸痛,實在受不住,便拿腳蹬了蹬靳濯元,一個脫力,就將靳濯元從床沿處踹了下去。

堂堂東廠提督、司禮監掌印,從來只有他拿捏別人的份,今夜竟被一嬌弱的小丫頭從床榻之上踹了下去。

這事若傳入東廠番子耳裏,他索□□權請辭,省得惹人嗤笑。

“廠督!”陸芍也知道自己闖了禍,幾乎連滾帶爬地下榻。她捧著靳濯元的手臂細細察看一番:“廠督你沒事吧!磕到哪裏了?疼不疼?要不要喊醫官來瞧瞧!”

“喊醫官?”他撐起身子,一把掐住陸芍的腰:“你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咱家被你從床榻上踹了下來?”

陸芍去掰他的手指,掰開一根,勾著晃了晃:“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時把控不住,力道大了些...那你疼不疼,我給你揉揉好不好?”

“把控不住?芍芍的脖頸這麽好看...”他咬著牙,陰惻惻地笑著:“斷在手裏也不知道是甚麽樣的快感。咱家也有些把控不住。”

他反過來捏住她的指腹,重重施力,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這力道要是落在脖頸,她今夜便要孤身去見閻王了。

陸芍吞咽口水,縮著脖頸往他懷裏拱了拱,像只撒嬌求好的小兔子,心虛地笑道:“廠督您說笑了,您大人有大量,怎麽會同我一不懂事的小丫頭計較呢。”

她沒見過廠督心狠手辣的模樣,便覺得這位祖宗,氣性雖差,說話也狠,還喜歡三番五次嚇唬她,卻也不如朝野上下謠傳的那般令人毛骨悚然。

方才還特地沿途折回,抱她回屋內,可見事情還是有撒嬌轉圜的餘地。

陸芍攥著他往榻前走:“廠督今日先去大內為聖上分憂,晚間還帶我去重澤樓吃餃子,都來回奔波累了一日,現下再為我發脾氣,勞心傷肝,當真是芍芍的罪過。”

說著,便要伸手去解靳濯元的衣帶,大有安置下來揭過此事的意思。

靳濯元冷著張臉,落座在床沿處,一把攬過陸芍的腰。

陸芍驚呼一聲,向前撲去。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趴在靳濯元的雙腿上。

寬大的手掌緊摁她的腰肢,腰肢不堪一握,往下是連馬面裙遮不住的軟翹。

大抵身下墊著靳濯元的雙腿,臋線弧度愈發明顯。

他很快落下掌來,力道不重,只那麽一下,便卻足夠教陸芍羞憤欲死。

隔著厚厚的馬面,幾乎感受不到疼痛,可手掌落在那處,竟像是未著寸縷地站在他面前。

一掌過後,靳濯元再沒有旁的動作:“不打算起來了?”

陸芍這才漲紅臉,慢騰騰地起身。

一番洗漱後,她仍是睡在裏頭。屋裏油燈未滅,側身躺時,能瞧見靳濯元寬勁的背脊。

“廠督,還疼嗎?”

方才脫力踹他,他的背脊正好磕在帶有折角床沿上。

靳濯元雙目緊闔,呼吸清淺,沒有搭理陸芍的話。

他嘗過長劍沒入胸口的痛楚、受過從凈房出來站不住腳的屈辱,好不容易撐到晚上,以為闔眼睡去,就能暫時忘記仇恨,然而就在睡夢中,也免不了烈火灼燒的煎熬。

他這十五年都是這般過來的,不過二十三,就像仿將世間的淒苦都挨個嘗遍,從來沒人問他疼不疼,久而久之,他好像也失去了感受疼痛的能力。

陸芍問他磕疼了沒,他大抵是不疼的。

屋內落針可聞,反襯出窗子外砭人肌骨的風聲。床榻裏側的人兒挪動身子,半晌,脊背一暖,嬌小柔軟的身子緊貼了上來。

隔著薄薄的衣料,陸芍才知他的身子竟是冷成這幅模樣,碰觸到時,冷不防哆嗦了一下。

她冬日怕冷,身子虛寒時,也暖不到哪兒去。可是兩人相擁取暖,總好過一人獨自捱著,她將自己的餘溫分他一些,一直到二人溫度均衡,才倦倦地睡了過去。

東暾淡未熹,北吹寒更寂。[1]

靳濯元頭一回睡了安穩覺,平日試過多少好香,都不見得安下神來,夜裏任何風吹草動,諸如細雨驟停、枯葉翻卷,他都會疑神轉醒。

今晨醒來,竟不知昨夜落雪停在何時。

他回身瞧了一眼仍在酣睡的陸芍,厚厚的褥子下露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她的手覆在自己手背上,就這麽捂著他,睡了一宿。

靳濯元頓覺心緒繁雜,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周身游走。愈想辨清情緒,心底愈生躁郁,條理清晰的頭腦混沌開來。

他掀開被褥,刺骨的寒意勉強令人清醒。

誠順和福來就侯在屋外,只待掌印起身,伺候他更衣洗漱。今日出奇,一直到掌印平日出門的時辰,都未聽著他開口喚人。

誠順壯著膽子輕叩屋門,幾聲過後,屋門被人拉開。

靳濯元身著紅色坐蟒袍,腰間的玉帶扣戴整齊,勾勒出一道修長的身形。

他今日面色不錯,容貌端正,卻因一身紅袍顯得有些張揚,說得悖逆些,大有潛龍之姿。

“大清早的,吵甚麽?”聲音舒緩清朗,細聽之下,才品出其中隱藏的怒意。

誠順委屈地收回手,掌印做事周密有章程,每日都在同一時辰起身出門,一日都不曾更改。今日事出反常,直到出門的時辰都不見他喚人,這才越矩叩了幾聲屋門。

叩門聲音也不響,何至於落個“吵”字。

“將洗漱用具和晨食端至西次間。”

底下的人頷首道是,輕手輕腳地端了進去。

八珍玉食擺了滿案,揭開瓷蓋,熱氣騰騰,香氣飄了滿屋。

靳濯元大致掃了一眼,提不起食欲,這麽多珍饈擺在眼前,竟還不及陸芍做的那盅白糖粥。

統共沒吃幾口,就覺得寡淡,拿帨巾擦拭手,邊擦邊問:“吳友軒審得如何了?”

提起吳友軒,誠順就記起南陽伯爵府遞來的帖子。

誠順跟著靳濯元也有好幾個年歲,對朝中官員之間盤曲的關系略有所知。

“掌印,南陽伯爵府的大娘子正是戶部右侍郎吳友軒嫡親的妹妹,您前腳剛將吳友軒押去詔獄,她後腳便著人遞來帖子,這其中恐怕不是貴眷小聚這般簡單。夫人不知其中門道,若是赴宴,恐教有心之人利用。”

靳濯元瞥了他一眼,拭手的動作一頓。

福來眼尖,立時扯了扯誠順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多舌。

“咱家只是問你,吳友軒審得如何了!”

誠順垂眉道:“一直是常千戶在審,至今...至今還未有結果。”

“沒有的東西。”他將帨巾扔在桌面,臉色沈得可怕,起身吩咐誠順:“備馬,去詔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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