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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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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往日傷重,都是菱若來照顧她。今日,卻是不能了。他察覺到她的低落,便不再說話,只靜靜坐在床前。

行露一動,牽扯到傷口,一陣鉆心的疼。先前血肉模糊時不覺得疼,如今處理幹凈了,人反而變得嬌氣。

“趕緊纏上繃帶,不然會更疼。”

行露的眼望著大門方向,眼內有怔忡,不知在想些什麽。半響,她終於回神,她看了一眼面前略有些急促與不安的男人,對他道:“你來替我纏吧。”

陸生的臉瞬間通紅,那紅暈鮮活得連眼上的白紗布也擋不住。他的聲音結結巴巴,“這……這成何體統。姑娘……姑娘你還要嫁人……”

行露頭一偏,聲音裏帶了冷意:“你怎知我要嫁人?”

他似乎被她一噎,換過氣來後,道:“姑娘家總要嫁人的。”

行露嗤笑一聲,“陸公子可知這是什麽地方?無名樓內女人要嫁人,哪個男人願娶?”其實她更想說的是,哪個男人敢娶?

那陸公子似低低嘆息一聲,“陸某雖不知此是何地,但陸某知曉,姑娘是個好姑娘。”說到最後,他的音調降下來,模模糊糊聽不真切。

行露還是聽見了,她心內一動,嘴上卻說道:“你真不知這是哪裏?”

男人的頭輕微搖擺,這是瞎子才會有的動作,他似在聽聲而辨方位。聞言,他點了點頭。

是了,他看不見,就算先前知道來的是無名樓,可行露的住處卻與無門樓的其他地方,有雲泥之別。想到這裏,她也不說話了。左右不牽動傷口便不會疼。

一時間,燈下的男女,無言。

半響,行露開口道:“你怎知我是好人?你知道我是怎麽受得傷嗎?我方才便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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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1-23 浮世歡(18)]

男人竟輕笑起來,他的容顏本就清俊,如此一笑,即使礙著紗布,依舊絕倫,他說:“姑娘做事定有姑娘的理由。陸某只知,姑娘待在下很好。”人有萬千面,不可能有絕對的好人與壞人,在陸生的相對世界裏,行露便是好人。世上事萬千變化,他們又怎能面面俱到管得了旁人呢?不過是但求此心罷了。

又是長長久久的沈默。

“啪嗒”一聲,是油燈亮了一瞬,又或者是窗臺上的鳥兒啄了枯枝。

行露就突然咳嗽起來,沒大礙,只是喉嚨有些癢。

陸生聞聲便知其意,他站起來,對行露抱拳,“夜已深,姑娘早些休息。對傷口覆原有好處。”

未想,走至門邊,身後傳來女人清冷的聲音:“走那麽快做什麽?不是說要替我纏繃帶?”

陸生按在門上的五指倏然收緊,似乎過了好久好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他收手負於背上,緩緩回身,“委屈姑娘了。”

床上,行露半倚床頭,她別著臉,眼看著前方紗帳的某一點。聽著男人的腳步緩緩靠近,她不再言語,只那耳梢有莫名紅暈悄悄浮起。

行露大大方方自己解了外衫,兇巴巴對床前男人,“手不許碰到我!”

陸生似乎偏了頭,“如若不然,姑娘便砍了在下的手。”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倒讓行露覺得好笑。她是個女殺手,在女殺手的世界裏,殺人是第一位。那麽,為此做一些犧牲也是當然的事。她方才不過是嚇唬他,沒想他竟認真起來。是了,自相識到現在,他一直是個認真的男人,或許還有一些正直。

陸生自布袋內取出新的傷藥同雪白幹凈的紗布,不知是不是裏頭東西太多太亂,他摸索許久才將東西湊齊。而後,他道了幾聲得罪,便朝她伸手而來。行露註意到,他的手是抖著的。

原來他比她還要緊張。這個發現令她感到有趣,她故意斂了心神不說話,好看他接下來的動作。

結果,他手法精妙,竟真的未碰到她的皮肉分毫。

終於,他站起身,除了臉上有些紅色之外,鎮定非常。他對行露抱拳道:“姑娘,這藥三日後便可見效,但需連換三日。”

行露點頭,瞧了他一眼,突見他額頭竟浮起了細密汗珠。此時已是更深露重,她便向他道了謝。

“在下告辭了,姑娘,姑娘早些歇息。”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但陸生卻在離去時絆倒了椅子,又撞上了桌子,最後,伴隨著門框上的一聲沈悶聲響,室內終於安靜了。

望著那扇緊閉門扉,行露發了會兒呆,而後,拉上被子睡覺了。

大半時候,陸生是個溫和的人,同行露相比起來,甚至可以算得上與世無爭了。但未曾想世外高人也會有婆媽的時候。

養傷期間,陸生開始過問她的飲食。起先並沒有什麽,傷患偶爾喝個稀粥,吃點濃重中藥也沒什麽,可若頓頓日日如此,且一下便持續大半月,是個神仙也會受不了,更何況行露有時候是個暴躁的女殺手。

陸生一點不怕她的發飆,亦不將她的威脅當成一回事,日日我行我素,逼她吃那些苦哈哈的東西。行露雖不常受傷,但受傷次數十個指頭還是數不過來的。以往哪一次不是在床上躺個幾天便下了地,別說吃的,有時候連藥也不上。身體已跟了她十幾年,早就被她用到極致。不覆原又怎樣?她照樣能就這這樣的身體殺人。

就在行露即將瀕臨殺人邊緣的時候,陸生似乎感受到了威脅,大大方方將她的飲食做了調整。雖不至於大魚*,但總算有了些別的味道。

行露是個對生活條件不高的人,只要不是太過分,她很好養活。見陸生識得分寸,她便也懶得同他算賬。左右有人準備吃的,也省了她買吃的跑腿的心力。

有一日,陸生做了豐盛飯菜,於院中,兩人對坐,名曰——慶賀姑娘康健。

行露沒理那些亂七八糟彎彎繞繞的,有的吃就行。可當她拿起酒壺要喝時,卻被他精準抓住了手腕,“喝酒傷身,你大傷未愈,喝不得。”

行露不理他,打算依舊我行我素。

陸生亦不放她,前一刻還溫馨和平的二人對坐立刻有些劍弩拔張起來。

“放手。”她的聲音平淡卻冷冷,她已經忍他很久了。

他不放,亦不說話,只固執拿一雙蒙白布的眼與她對視,完全沒有焦距可言。

他沒有武功,行露只消稍稍用力,他整個人便會被帶過來。再加上他又死不松手,“啪”一聲,不無意外的,他整個人被帶得趴在桌上,打翻碗碟一個。

“放手。”行露眉頭踅起。

“喝酒傷……唔……”“啪”一聲,他的前額磕在堅硬石桌上。

行露毫不懷疑,若她再用力些,這男人定會被帶過來,直直撲向她,搞不好正好就落到了她膝上。行露有次殺人時見過這樣的場景,事主同一女人調情,似乎剛好也是這樣的月下位置對坐。女人手執酒壺,男人去拉她手腕。女人不願,男人一個發力,女人便被帶著一躍進了他懷裏……

將那對男女換做他與她,再來個角色對調……行露有些惡寒,於是,她松了手,不喝便不喝吧,她可以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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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浮世歡(19)]

那邊廂,“砰”一聲,行露的驟然放手令陸生往後跌到地上,聽聲音似乎摔得不輕。

甩人的人面無表情吃飯吃菜,被甩的緩緩自地上爬起,見那酒壺被孤零零放在一邊,他笑了。

“姑娘日後還是少喝酒的好。”這麽說著,他想想不放心,將那桌上唯一一壺酒拿來身邊,打開壺蓋,將內裏一股腦兒倒了出去。

行露嘴角抽了抽,她沒有酒癮,在無名樓,喝酒不過是一種習慣。她本也沒想喝的,不過是看到了。如今她決定不喝,他卻讓那酒香四溢,這人到底是勸酒還是誘人喝酒?

如此這般又過了兩月。

平日裏,行露同陸生其實有交集的時候很少。行露白日裏要補眠,夜晚要去前樓。不過,憑她的姿色,端茶送水不至於,混個伴唱伴舞與伴琴還是綽綽有餘的。行露彈得一手好琴,時常令無名樓內的琴師黯然神傷。是以,她不常彈琴。

行露多年來過慣了獨居生活,住處乍然多了個人,她是不習慣的,更何況此人還是個男的。但漸漸發現兩人見面與互動極少,她也就釋然了。不過是向前樓的姐姐妹妹們多拿一碗飯的事情。

行露雖是個不計較小事的性子,但也擋不住有人三五月住下不走的。於是,在一個合適的夜黑風高夜,她恰巧不在前樓當值,便向那人下了逐客令。

行露話音方落,那人便擡頭向她看來。彼時,兩人正坐於院中曬月亮。這曬月亮一說還是陸生提出的。他說日月乃天地間之精華。奈何世人只知曬太陽,卻不能識得陰陽調和的寶貴。

那就,曬月亮吧。

那人明明是個瞎眼看不見的,但作為一個殺手的直覺與機敏,行露卻能感受到,此刻,他的目光如炬。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眼盲心不盲?

“陸某令姑娘難做了?”他突然這般說道。

行露皺眉,“自然不是。”

“知道了。”他頓了頓,聲音有些嘆息,“待有人來接我,我便走了。”

行露看他,他這回已側過了頭去。她註意到他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五官亦繃緊。她有片刻的恍惚,她與她認識不過數月,但記憶中,他似乎不是個嚴肅的男人。

“你怎麽了?”未及細想,她便問出心中疑惑。她以為他會笑笑說沒事,可他卻挺直了背脊,讓她覺得他似乎有極重大的事要宣布。

“姑娘……可喜歡過人?”他仍舊半偏著頭,聲音有片刻的猶豫。

喜歡過人?“自然有。”她有很多喜歡的人,有菱若,有父親母親,還有弟弟妹妹。

她註意到他呼吸一窒,再開口時聲音有些艱難,她懷疑他是不是生病了。“那姑娘如今……可還喜歡他?”

行露奇怪他為何會問這般奇怪的問題,左右不是什麽令她為難的話,於是,便點頭說了“是”。

男人就沈默了。

行露越看越覺得這人是出了問題,也許是大半夜月亮曬多了所以造成了後遺癥?有這個可能。再加上近來晚風極涼。

這麽想著,行露便朝他走近,嘴上說著:“你病了?”一手便朝他額頭探去。

陸生萬萬料不到她會有如此舉動,幾乎是她略帶了涼意的手心一觸上他的皮膚,他便跳了起來。又因為起得太猛,險些將她撞倒。同時,他自己也不由向後倒去。行露眼明手快,堪堪拉住他前襟一個使力,這才免了他後腦門開花的悲催命運。

可這一來一去,兩人的姿勢便有些不對了。陸生後倒不成換做了前傾,整個人直直朝行露撲來。行露一怕他摔倒,二怕他嚇住,三嘛,她也沒多想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於是乎,兩人重重抱在了一起。

柔軟馨香的女體令陸生手足無措,掙動無措間便狠狠踩上了行露的腳。行露吃痛,一個站立不穩,兩人齊齊向後倒入草叢中。

那草不長,倒在地上,堪堪到人耳際。背部著地的一瞬間,行露尚不能反應,她想不通自己一個堂堂江湖上排名前十的殺手竟會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壓倒。更離譜的是,自己竟還不想一刀結果了他。

想不通的顯然不止她一人。

當行露推開壓在自己身上、明顯還在狀況外的男人,瀟灑一個起身時,她頓住了。不知何時,院中有了第三人。那人就立於院墻之上。那院墻其實並不高,但那人往上邊一立,便什麽味道都變了。

她身邊的男人也爬了起來,雖然狼狽,但好在氣度不減。“姑娘……在下……方才……”他語無倫次,最後,吐出一句,“陸某會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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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浮世歡(20)]

行露這才轉眼看他,“你說什麽?”

他未及言語,突覺臉上傳來冰涼觸感,是她的手。

慌亂中,他眼上的白布脫落了大半,露出他緊閉著的一雙眼。

這是行露第一次毫無阻隔地看見他的容貌,清俊又幹凈。她只呆了一瞬,便動手替他纏好了眼上的白布。

“多謝。”他不忘禮數,臉紅了。

“師姐。”這一聲叫喚,悠遠又帶了淒清,似乎從遙遠的時空傳來,不知含了多少莫名的心酸。

陸生一怔。

行露的手自他臉上*,他就這般將它們抓住了,兩只。那皓腕亦如想象中的冰涼,卻光滑如絲。

“有人?”陸生本能問道,卻是抓了她的手不放。或許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到,他的手是微微抖著的。

行露掙了掙,未掙開。不知出於何種心理,在那人面前,她懶得爭辯。許是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吧,她甚至都未曾轉身直面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王公子有何貴幹?”

陸生知曉了,來的是個男人,且姓王。

那人一掠而下,帶起一陣涼風。涼風吹起地上落葉旋轉,片片層層枯黃葉子如夜色中的漣漪。這漣漪蕩開,就蕩進了行露心中。

“師姐還在怪我?”男人聲音低沈,帶了雄渾內力,只聞其聲便知是個厲害人物。

“不敢當。王公子若無事就請回吧。”行露聲音雖清冷,卻與平常說話並無二致。

“師姐,你知道的,那是父母之命,我……沒有辦法。”

行露臉上露出厭惡神色,但她習慣了冷著一張臉,是以,那厭惡便難分辨了。“我知道,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心情沒來由惡劣,一低頭,卻發現自己的雙手還被人握於掌心。她相信他已經感受到她的不悅了,可卻絲毫無放手的意思,反而使力,想讓她與他更加貼近。無奈他拉不動她,那麽,握緊了手腕也是好的。

行露未曾想這人竟會有這般幼稚舉動。算幼稚吧?她與人接觸不多,雖身處無名樓這個鴛鴦窟裏,但正兒八經同男人接觸的機會少之又少。那個師弟算是她最熟悉的男人了,可他卻在背後*她一刀。她真想一刀結果了他,可主上有令,這人要留著。

短短時間內,行露腦中種種念頭飛快閃過,她有一瞬間的楞怔,在這楞怔的當兒,那王姓師弟就又上得前來。

“師姐,這個男人是誰?”他以質問的語氣說道,仿佛她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

行露懶得理他,這男人說出來的話,同他表現出的風度與氣場差別太大。她當初認識他時他被點了啞穴,這才造成了她長時間的錯覺。是了,菱若果然說得沒錯,她看男人的眼光確實有問題。

她正要轉身回房,順便也把這瞎子一同牽進去。卻沒想,她未有動作,這瞎子倒先開口了,“我們同住一起多月,公子說我們是何關系?”

一語閉了,院中突地安靜下來。其實,這個時節,又是在這個時點,本來就該是靜謐的氛圍。只不過,此刻的靜謐與純天然的有些不同。

“是嗎?”王公子的聲音自牙縫中擠出。

行露早就知曉了,他是個幼稚的男人,且打不過她,那麽,她還在這邊同他廢話什麽?

可是,偏偏就有人同她對著幹。

往日裏正兒八經的瞎子又說話了,“事關姑娘家的名節,我陸生已豈會說笑。我們已私定終生,屆時還請王公子來喝杯喜酒。紅封就免了,我陸家向來不看重這些。”

行露腳下一個踩空差點跌跤。陸瞎子眼明手快將她扶住了,還順便毫不客氣地將*往自己懷中帶。說話動作一氣呵成,讓行露徹底無語。

她背對著那王姓師弟,她可以想象他此刻臉上的表情了。算了,左右不歸她管。她擡首對上瞎子的臉,“我困了。你走不走?”

瞎子一楞,繼而笑了,大方松開她的一只手腕,大手自她另只手腕*,牢牢與她的手心交握,十指相扣,說了個“好”字。

行露覺得她同瞎子的這一段,頗有些夫唱婦隨的味道。夫唱婦隨……她並不喜歡這個詞,那麽……

行露皺眉:“你做什麽?”陸瞎子重重關上房門,熟門熟路摸到她床邊,穩穩當當在她床前凳上坐了,並且,擺出一副長談的樣子。

“沒什麽。”他作勢咳了一聲,“我想,我們需要談一談。”

行露倒是奇了,“我有什麽可與你談的?”

他道:“就來談一談你的那位……師弟。”

行露不高興了,“出去,我要睡覺。”

“你必然是睡不著的。”

她瞪他,這個烏鴉嘴!

是了,她確實了無睡意。當然,今夜見到了他是一個因素,但究其根本還是因為她的睡眠質量本就不好。

“我新近研制了一味寧神定靜的藥,專針對你……咳……專門對治失眠癥狀。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我們來交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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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浮世歡(21)]

行露心動,脫口問道:“交換什麽?”

他面上現出一些不滿神色,但他顯然把自己控制地很好,“就交換你同那王公子的故事。”

行露眼中光華閃動,這無疑是一筆極合算的買賣。最重要的是,他的醫術及那些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她是見識過的。

再看面前那人,端端正正坐著,眼上蒙著白布,遮去了大半張臉。他就那般老神在在坐著,卻並不令她討厭。

“藥在哪兒?”她要先驗貨。

他拿出一粒小小藥丸。

“你真想知道?”

瞎子點頭。

“就這樣?”瞎子臉上露出震驚神色,見他嘴角止不住*,行露突地心情大好。

“不然你以為還有哪樣?”她酷酷伸手,“東西拿來。”

瞎子又一次跌跌撞撞出了她的房間,這一次,多撞了一根房內柱子。

行露凝眉,她有說錯什麽,或者說了不該說的了?她就告訴他她同他的師弟屬同門同宗,但不常見面。行露救過他一次,他便尊了她一聲師姐。可未曾想這個口口聲聲叫她師姐的男人,轉眼卻搶了她的生意。當年,為了殺那個人,她輾轉大江南北,她的局布了大半年。她從未這般用心去殺一個人。到了收網時刻,她想,那該是極有成就感的。但最後,這一切都歸為了泡沫。這怎能叫她不遷怒?

當然,各行有各行的規矩,從頭至尾,她都以較隱晦的手法向瞎子講述,更未提到殺人。她原以為他會同她一起憤慨,卻沒想他竟是那副神情。

她想,難道是她說得太晦澀,以至於,他沒聽懂?

這一日,從白天到黑夜,無名樓內一片寂然。

這並不是個特殊的日子,但上頭有令——關門,不做生意。

往年的這一天,行露會飽飽睡上一天;在夜幕降臨時,同菱若一起,於帝都繁華夜景裏,穿梭。

今夜起床,她習慣性地梳理好了自己,然後,驟然發現少了一個同去的人。

她走到院中,擡頭望天,又是個月圓之夜。遠處的天空中有絢爛煙火,還有劈啪聲響。帝都的每個夜晚都是熱鬧的,可不知是否她的錯覺,今夜繁華更甚。

她在院中樹下看見了曬月亮的陸生。

今夜不可廢,她沒試過一人於熙攘大街上踽踽獨行。她不怕一人的孤單,卻怕獨自逛街,於是,她便拉上了陸生。

陸生自然是欣然應允的,只因他已許久未曾聞到外間的煙火。

於煙火與熙攘人群中穿行是行露喜歡的,這是她一年一度緩解壓力的方式。作為殺手,獨自一人時她非但不能放松,反而更加警覺,這是被訓練而成的、一個殺手的本能。而於人群中,她反而能夠徹底放松下來。看世人談笑,聞世間煙火。只有在每年的這個時候,行露才會覺得自己真正活在這個世界上,未曾過上那見不得光的日子,未曾游離於世界之外。

是以,此次出行,行露是帶了期許已久的雀躍心的,可她未想到,她帶錯了人。

瞎眼公子能在她的住處暢行無阻是因為那地方小,且他走過多遍。但是,那樣的路線顯然不再適用於人頭攢動的大街之上。於是,在人群中的一角便可看見這樣一幅場景:長相清俊的男人雙眼覆著,雙手搭在一旁女人臂上。女人先於男人半步行走,明明是丫鬟的長相,卻有著這個世道女人臉上極少見的傲然神色。女人鎖著眉,抿著嘴,是不悅與不耐的樣子。再同她身後的男人聯系在一起,人們便不難推測出,這姑娘是嫌棄那瞎子了。

行露是真嫌棄他了,而且不是一點半點。偏偏那人沒有一點被嫌棄的自覺,一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緩緩行走。又不時駐足,做側耳傾聽狀,卻又聽不出什麽名堂,搞得行露很是郁悶。當陸生在一家圍滿小孩子的小攤前停下時,行露終於忍不住要爆發了。她爆發的方式很簡單,說一句“我走了”,就將他仍在人群裏,任其自生自滅。這沒什麽做不出來的,她是殺手嘛,本來就是殺人不眨眼的。

但是,在她爆出那句話之前,有個溫溫熱熱的東西率先堵了她的嘴。

是他的手心。

行露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因她未曾經歷過這樣的事件,所以,腦中無應付的庫藏。

“聽,你聽到了什麽?”他的說話填補了她的空白,也正好解了她應對的難題,因他立刻就將手拿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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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去胡雪巖故居!!!

希望可以冒出個纏綿悱惻的故事!

[105 浮世歡(22)]

行露不高興地看他,滿臉狐疑。她聽見什麽了?她聽見一幫小鬼在嘰呱亂叫,像烏鴉。她就這般同他說了,引得他大笑。他的笑音渾厚,竟意外得好聽。那些圍著小攤叫嚷不停的小鬼們也受到他的感染,紛紛回頭看他,開始沖他嘰嘰咕咕。她覺得好吵,最好吵死他算了,可惜,他看不見。

“老板,我要一個風車。”

“大的小的?”

“中號的。”

“好咧。”做成了生意,老板喜笑顏開。

陸生也笑,笑得滿足。

行露不去看他臉上的笑,只好奇他瞎了眼竟還能熟門熟路完成交易。

那風車是粉色的,於夜風中轉動,引得一幫孩子們尖叫。

“吵?”他問她。

她點頭,隨即想到他看不見,於是,又重重嗯了聲。

於是,他頗為合作得同她一起離開。他手上一直拿著那個粉色風車。

他們找了個小攤坐下,叫了兩碗牛肉面。

陸生摸索著將風車交到行露手中,做了個握緊她手的動作,意思是讓她不要丟棄。

行露脫口而出就是“我不要”。

男人嘆了口氣,似早料到她會這般說話,於是,他的手握著她的,她手心是一個風車。他一直未曾放開她的手。趁著牛肉面還未上來,他對她說話,“你為何總是拒絕別人?”

“你又為什麽總愛問些奇怪問題?”

“不是問題奇怪,是你從未面對過。”

行露不說話,通常,當她不高興的時候,她就會停止說話。

可瞎子看不見她的臉色,於是,他繼續說話:“你要保護自己,但你也不能拒絕所有人。”他頓了頓,“當然,有些人是一定要拒絕的。那些善意的祝福與幫助,我們不可以將它們抹去。”

牛肉面上來了,熱氣騰騰,香味撲鼻而來,令人食指大動。他卻仍在說話:“孩子是最純真無邪的,你或許該試著去了解他們。”

“你知道些什麽?”她反問他,“孩子?純真?”她冷笑,說了兩個詞便沒了下文,但誰都能聽出她話裏的諷刺。

他不慌不忙,開始替她往碗裏加調料與配菜,“有些事情並不需要用眼來做,”他熟練加著調菜與配料,仿佛說就在說手中之事,“但用此心,再加上一些別人的幫忙。好了。”他將碗推到她面前,那面似乎比方才更誘人了。

“逝去之事不可追,但當下好好吃面還是做得到的。”他朝她笑笑,那笑既可惡,又漂亮。

這個瞎子似乎一點也不介意自己是瞎子。心內這麽想著,行露便說出口了。

彼時,他已開始吃面,聞言楞了楞,但他並未放下碗筷。因為在吃面,他的聲音有些含含糊糊,“自然是介意的。但我知道我人生裏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去琢磨,將時間白白放在追悼上,有些得不償失。當然,並不是完全不難過了。偶爾感傷也是可以的。畢竟,”說到這裏,他無聲笑了笑,“我也曾是個正常人。”

兩人沈默吃完牛肉湯面。

吃完之後行露才發現原來他幾乎沒怎麽吃肉,那些大塊牛肉全被他夾進了她碗裏。她起先只顧埋頭吃面,且又想著心事。待想起時,肉都進了她的肚子,難怪她總覺著今日的分量比平日裏多了足足一倍。行露坐在位上,看那瞎子摸出錢袋,他還給了不菲的小費。摸著有些圓滾滾了的肚皮,行露想著是不是該給這人改改夥食。既然他不愛吃肉,那就都上蔬菜吧。嗯,或許該向他收食宿費,反正他出手那般大方,與其便宜了別人,倒不如讓她多存些銀子。

她打定了這個主意,接下來的路上便考慮著什麽時候說,以及該怎麽說。其實,按她原本的性子,可能早就在牛肉面攤上便將話說開了。可不知為何,她突然想換個不那麽唐突的方式,叫他曉得自己的委婉,以及她做事的思慮縝密。

行露是牽著陸生的手而行的。說是逛街,於她來說,更像是快步壓馬路,一點新鮮好玩的事物都沒逛到。偏另一個蒙眼的還一副興致頗高的模樣,也不介意自己被冷落,只跟著眼前女人腳步而行。

如此這般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瞎眼先生不願走了。

行露兀自想著心事,被他這麽一個拉扯,手上一緊,身子一頓,後背便貼上了那一堵肉墻。她的方向與力度把控得很準,本不該貼上的,無奈有人動作幅度太大。行露也不與他計較,左右已經習慣了。

“你又要做什麽?”行露掃了一眼路邊攤販,這一回,小攤上倒是冷落淒清,原是個賣畫的。

陸生空出的那一手上還拿著那個風車,一個大男人帶著這麽個小姑娘的粉色東西,一路行來,著實是有些回頭率的。然而,他同行露並不在意。

陸生的心情有些雀躍,他也不管行露,只轉向那攤販老板,“請問此處可否作畫?”

[85 浮世歡(23)]

那老板是個約莫五十上下的老者,穿著藍布粗袍,留著長須,只瞧氣度便不同於一般街頭小販。

陸生開始同他攀談起來,他是個有為的年輕人,又懂得書畫之道,很快便哄得那老板差點連家底都向他合盤托出。

“走不走?”行露不耐煩,她已經忍到極致了。

“女娃子不可。”那老頭突然插過來這麽一句,“女子該當以夫為天,伺候夫婿乃是為人妻本分,怎可這般說話?”

行露懶得理他,只拿眼看陸生。但她忘了陸生是看不見的。行露就嘆了口氣,她發現最近自己老是做蠢事。看來是得找個時候好好閉關修整了。

思忖間,行露感覺陸生拍了拍她的手心,那意思是請她稍安勿躁,當然,更多是帶了請求的意思。現在,她才是他的天。這個想法叫行露心情大好,“還要多久?”

陸生答:“一刻鐘。”

原來與那老頭拉扯這麽久,他為的就是借那些水墨紙畫一用。

許是察覺到行露的不快,陸生解釋道:“這是嶺東難得一見的石硯,畫紙也是上乘。如今是有市無價。我畫完這一幅就走。”最後那一句說得愈發溫柔,仿似誘哄。

行露不屑,她更不屑去看他畫了什麽,無非是些文人酸腐的水墨江河。

那老者卻是頗為高興,因有人識得了他收藏珍品,僅管那人只要了空白紙張。

行露抱臂而立,形容肅穆,酷酷的樣子引得不少行人駐足。這竟也為那老頭招攬了不少生意。老頭雖言語間自命清高,但出來賣畫,又豈有嫌銀子多的。連誇行露是塊活招牌,提出要請她來賣畫。沒她斜眼一瞪,這才訕訕作了罷。

一刻鐘後,行露耐心消失殆盡。陸生自位上站起,他,畫好了。

那老兒覺得是行露替他帶來了生意,他便知恩圖報,將那筆墨紙硯送與了陸生。陸生一笑,卻是摸出了玉佩一塊。那玉佩似只碧蟾,通體瑩潤,色澤光亮,一看便非凡品。那老者是個識貨的,連連退卻,斷不願收下。

“老人家不必推辭。”他看了眼手中卷成長軸的畫作,“此畫紙與墨是極佳的貯藏良品,歷經百年不壞。這裏頭畫的是在下心愛之……老人家已幫了在下大忙,理當收此一謝。”

那老頭是看了他全程作畫的,自然知曉裏頭畫的是什麽。聞言,他笑得神秘,左右一思,也就收下了。臨行前,他要附送一些紙與墨。卻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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