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醫院的路上，刻舟雙手插兜，擺著一張賭氣臉，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知道他心有芥蒂，薄明野追上去問：“最近你們隊裏還好嗎？那個錢總……他會直接插手你們的訓練嗎？”

刻舟冷哼：“他是沒有直接插手，他不過就是安插了一個心腹進來，打亂了我們所有陣容安排和訓練計劃罷了！”他生氣地瞥他一眼，“結果你還幫那個社會學家說話！你知道他搶了樂樂的位置嗎！”

薄明野訝然：“他替掉了方樂樂？”

這麽快嗎？在上回合的這屆BSL中，他只知道灰原樂和社會學家都為極晝上過場，以為是他們的戰術安排，沒想到林辰東這時候就頂替了方樂樂的主力位置。

他並不意外這人會成為極晝的正式隊員，但畢竟是匆忙間簽過來的，磨合期都沒過，按理說最多給個替補的位置。而且方樂樂的狀態沒什麽大問題，突然被替換掉，會給極晝戰隊帶來很大風險。

“呵，你也覺得不合適吧？”

“我不知道……你沒跟我說……”

這段時間兩人都很忙碌。

刻舟既要訓練，又要應付錢誠給他接的那些商業活動，還要幫著江達嶺一起修改訓練方案，他想讓自己盡快適應新的環境，擔起更重的責任。他知道薄明野組建新戰隊很不容易，不想讓他為自己勞心分神，而且他一直覺得跟自己的戀人抱怨工作非常丟臉，所以總是對薄明野報喜不報憂。

而薄明野忙於招攬隊員和備戰乙級聯賽，同時還要盡快完成突破任務，讓自己以更好地狀態重回職業賽場，他所要面臨的問題也很多。即便如此，他還是很在乎刻舟那邊的情況，由於以前的他始終是個局外人，只能看到表面上發生的事，這次他想多了解一些內幕，好幫助刻舟順利度過難關。

明明兩人都想為對方好，沒想到反而產生了隔閡。

刻舟抿了抿唇：“我不告訴你，是怕你瞎操心，不是想讓你胳膊肘往外拐的！你現在還覺得林辰東很厲害嗎？你是不是覺得他比我還有潛力，比我還有明星相了！”

薄明野誇張地說：“哪有？你比他帥多了！當然是你更有電競明星的範兒了！”

“是嗎？你剛才看他廣告挺認真的麽。”

“那是湊巧，前臺小妹湊巧問到他，我就隨口說兩句。”薄明野連忙撇清關系，“而且他也算是幫你分擔一些註意力了，你不是嫌錢總給你安排的代言太多了嗎？”

“他活該！誰讓他甘當走狗。”

兩人邊走邊聊，大概是發洩出來了，刻舟的臉色好轉了些。

薄明野找準機會，試探著問了句：“刻舟，平心而論，你真的覺得社會學家的能力不行嗎？你真的覺得，他是為了金錢利益，簽到極晝來的嗎？”

薄明野不希望刻舟跟隊友鬧僵，如今他總算知道，上回合刻舟為什麽在這屆BSL前期表現欠佳了，這種心理上的抵觸必然會在實戰配合中體現出來，對於他本人和戰隊而言，這都是賽場上致命的破綻。

“他的立場就決定了我不能跟他和平相處。”刻舟執拗地說，“我要是認可了他，又要怎麽面對樂樂呢？”

“……”

病房裏已經擺了好幾束鮮花，還有好幾份果籃。

兩人到的有點晚，探視時間就快結束了，正因如此，前幾撥紮堆來探病的人剛走，這會兒的病房裏還算安靜。

護士叮囑他們有話快說，不要打擾病人休息。

夏霜還在術後恢覆期，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比之前瘦了一些，但精神頭還不錯，雙目明亮銳利，毫不萎靡，頗有她霸道女總裁的氣場。

刻舟一見到她就驚奇地說：“哇，夏姐，我這是第一次見到你不化妝的樣子！”

薄明野拉拉他的袖子。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夏霜冷笑：“哇，Kezo，沒想到你竟然還是這麽不會說話。”

刻舟：“……”雖然他並不知道為什麽不能說這個，但當務之急就是哄病人開心，於是他趕緊找補，“對不起夏姐，我不是說你不化妝就變醜了，我的意思是，你不化妝也這麽漂亮，真是沒有想到……”

薄明野捂臉。

夏霜給他氣笑了：“行了行了，別跟我掰扯了，就沒指望你這臭小子能說出什麽好話。”

刻舟愧疚地說：“夏姐，他們都說你這病是被我們氣出來的，你千萬別生氣了，我們以後都會好好聽話，不給你惹禍了，希望你早日康覆。”

聽過那麽多虛情假意的祝福，乍聽到這麽糙的話，夏霜驀地鼻頭一酸。

之前董事會的成員、俱樂部的領導都來過，慰問金給了厚厚幾疊，場面話也說了很多，夏霜應付著只覺得疲憊。

只有今天這幫小崽子出來放風，跑到她這裏來逗悶子，她才覺得有點開心。

他們傻不楞登的，不會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也不會明裏暗裏用那些股權、職位和金錢套她今後的打算，還不會挑果籃，給她削的蘋果崎嶇不平，還酸得無法下口。

可他們是帶著真心來的。

有這樣一群年輕人惦記著她，這十幾年的青春，總算沒有錯付。

夏霜壓了壓情緒：“沒事，這毛病又不是不能治。發現得早，醫生說我身體底子也不錯，恢覆好的話，正常的工作生活都不受影響，只要別太勞累就行。”

薄明野把花束和禮品盒放到旁邊的櫃子上，招呼道：“夏總，估摸著你這邊不缺吃喝，我們就給你買了點生活用品。”

夏霜瞥他一眼，又看向刻舟：“我說你怎麽沒跟方樂樂和柳央他們一起來，原來是先去接男朋友了。”

刻舟耳朵微微泛紅，但大方地說：“嗯，我們約好了一起來看你。”

夏霜側頭看看櫃子上的禮物，眼睛一亮。

那是套價值不菲的名牌護膚品，很適合她。住院這麽久，又經歷了手術，她正覺得自己的皮膚狀態下滑，幹燥缺水，不像之前那麽飽滿有光澤了。有這麽一套護膚品，至少能讓她在住院的時候享受一下日常的肌膚護理，以後上妝的效果也能好一些。

她不允許自己以後變成病懨懨的樣子，給那些心懷叵測的對手們看笑話。

“謝謝，你有心了。”夏霜對薄明野說，“那麽多果籃，我吃到出院都吃不完，還是你懂生活，知道我現在需要什麽。”

“客氣了。”薄明野說，“夏總你安心修養，一定能康覆如初。”

夏霜搖頭笑了笑。

她心裏清楚，“康覆如初”是不指望了，以後要想繼續當個工作狂，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最多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再帶帶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們。

夏霜問刻舟：“最近戰隊怎麽樣？”

刻舟立刻回答：“隊裏一切都好，大家都在積極備戰新賽季，你放心。”

夏霜盯著他眼睛看了幾秒，直把刻舟看得移開了目光。

她嘆了口氣：“我問你們這個問題，所有人都跟我說同樣的話，你們這是串通好了給我背臺詞呢？”

刻舟梗著脖子說：“沒啊，真挺好的，我現在速寫也練得不錯了，不信你問薄明野。”

薄明野：“……嗯，是的。”因為刻舟被禁止跟他一起打游戲，他其實還沒機會見識他那“進步神速”的速寫。

夏霜繼續盯了刻舟幾秒。

刻舟從果籃裏挑了個橘子，低頭認真剝起來。

夏霜數落道：“一個個的，自作聰明！我雖然病了，好歹還是極晝的副總，真當我什麽都不知道呢？你跑到外面接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廣告，什麽泡面火腿腸，還有護手霜魚肝油的，我在網上看不到嗎？戰隊簽新人、首發陣容換人這種大事，我會不知道？糊弄誰呢？”

刻舟坐到病床邊，把剝好的橘子塞到夏霜手裏，悶著不說話。

薄明野道：“他們也是不想讓你擔心，你生病一場，他們都很自責。”

夏霜戳戳刻舟的腦袋：“我生病，是我自己身體出了問題，跟你們有什麽關系。就算跟工作有關，也是被上頭那群裝腔作勢的董事給逼的，我人還沒事呢，你們難過給誰看？什麽都不跟我說，我更擔心！”

刻舟開始剝第二個橘子。

夏霜拿他沒辦法了，主動挑起話題：“現在有人說你跟俱樂部不和，這種話傳多了不好，尤其傳到那些俱樂部高層的耳朵裏，會影響他們對你的評價。別看他們現在把你捧在手心裏，冷不丁就會給你使絆子，所以Kezo，還是那句話，不要跟他們硬碰硬。”

“我知道，我會好好聽話的。”刻舟回答。

“嘖，誰要你好好聽話了！我只是讓你不要硬碰硬，錢誠給你派的那些破代言，能推的全都給我退掉！他要敢問起來，你就說是我定的規矩，比賽期間不允許接商務活動！”

“好的！”刻舟頓時振奮起來。

“這還差不多，在我面前裝什麽慫。”夏霜趁機提要求，“還有，不要欺負新來的林辰東，你給我好好跟他打配合。”

“夏姐！你不知道，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替掉了方樂樂的位置。”知道這才是本次談話的難點，夏霜苦口婆心地說，“可這不是他自己能決定的事，也不是你能決定的事。事已至此，最好的辦法就是你倆擰成一股繩，給我好好打出成績來！”

刻舟又開始剝橘子。

夏霜繼續給他講道理：“你以為錢誠是在針對方樂樂嗎？不，他是在針對你，針對我。殺雞儆猴這一招，他就是做給我看的。

“你別看他們現在讓方樂樂坐冷板凳，我敢說，他們絕不敢真的讓方樂樂不參加任何訓練。錢誠那個人，最會鉆營，也最喜歡給自己留後路。如果林辰東上場後效果很好，那就是他的功勞，如果林辰東上場效果不好，那他一定會再把方樂樂換上來，說這本來就是替補的作用，怎樣做他都不虧。

“真正虧的是你們。如果你因為忌恨林辰東，不跟他好好配合，那他下一步要懲治的就是你，這是親手給了他一個把柄。Kezo，不能為了跟錢誠慪氣，把你自己和戰隊的成績置之度外，那樣只會得不償失，你明白嗎？”

刻舟簡直快把橘子摳爛了：“可我就是不想讓他小人得志！他算什麽東西，憑什麽隨意擺布我們！我就是想把他弄走，讓那些領導知道他根本管不住我們，也帶不好戰隊！”

夏霜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所以你的做法就是讓整個戰隊擺爛嗎？Kezo，別忘了，你是極晝戰隊的隊長，你要對他們所有人負責！”

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

左震從外面走了進來，當場對薄明野和刻舟下了逐客令：“探視時間結束，你們該走了。”他把小飯桌架到病床上，小心翼翼地扶夏霜坐起來，把熱好的飯菜擺在她面前，輕聲說，“別動氣，該吃飯了。”

夏霜拿起筷子，看著滿桌新鮮的飯菜，嗔怪道：“又做了這麽多？我吃不完的。”

左震說：“沒事，能吃多少吃多少。”

刻舟回過神來，再不敢惹夏霜生氣，訥訥道：“夏、夏姐，對不起，你不要生氣，你說的我都知道了，放心吧，我有分寸。”

夏霜擺擺手，笑說：“我沒生氣，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想想。”

刻舟“嗯”了一聲，把那顆摳爛的橘子自己吃了，起身出了病房。

薄明野在離開前，接收到了夏霜的目光。

他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醫院的小花園裏，薄明野追上了刻舟。

冬日正午的陽光灑在各處，亮得晃眼，暖得舒服。有些人坐在輪椅上，被親朋推著散步，有些人在樹蔭下刷手機，笑得花枝亂顫。

薄明野拉著刻舟坐到木質長椅上，他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刻舟：“什麽？”

薄明野問：“如果夏霜回不去極晝了，你想過轉會嗎？”

刻舟楞住了，下意識地問：“轉到哪兒？”

“我這裏也可以，別的俱樂部也可以。獵影、貓耳控、噠啦噠啦……只要你想，他們一定願意花高價簽下你。”

“不只是高價的問題，我剛跟極晝續約，你知道違約金有多少嗎？”

“我知道。”薄明野認真地看著他，“可你是Kezo啊，巔峰時期的Kezo，誰不想擁有你呢？人們在你身上能看到的不僅僅是金錢，還有電競的榮耀。”

刻舟沈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這樣做的可行性。

薄明野道：“如果在極晝待得不開心的話，你還有很多其他的選擇。無論你做什麽選擇，我都會無條件支持你。”

刻舟看向他：“你創建銀帆戰隊，是為了我，對嗎？”

薄明野笑道：“是，也不完全是。你不用為此有任何壓力，因為這也是我個人的理想，我是個俗人，實在無法放下對那個冠軍獎杯的渴望。”

刻舟擡頭看向夏霜病房的方向。

其實他分不清哪個才是她的房間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路會是怎樣的。

但是他說：“不，我不想轉會。”

他誠懇地告訴自己愛的人：“謝謝你給我更多的選擇，但我還不想離開極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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