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明野並不覺得意外。

刻舟坐在長椅上，球鞋劃拉著地上幹枯的落葉。

“我是極晝的隊長。”他說，“一年前，左隊讓我接班的時候，我沒覺得這個名頭有什麽重要的，反正比賽能打贏就行了。可是現在極晝出問題了，我發現這個隊長還是挺難當的，我需要做隊員們的後盾，讓他們定下心來，而不是在他們面前當逃兵。”

“知道你這麽想，左教練肯定非常欣慰。”薄明野調侃，“他選人向來很有一套，不像我，到現在都沒把戰隊成員湊齊。”

“我很看好銀帆的！”以為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刻舟急道，“我知道你對我的用心，如果不是顧及我，你大可以投奔一家很好的俱樂部，比如獵影、噠啦噠啦或者黑洞那邊，根本不用組建新戰隊從乙級聯賽開始打起……

“啊不對，我也不是嫌棄你們要打乙級聯賽。我、我真的很看好銀帆，你這麽厲害，我覺得你們今年就可以獲得正式聯賽的資格！我巴不得和你並肩作戰，跟你一起站到領獎臺上……只是極晝這邊麻煩太多了，我……”

“我知道。”眼見他把落葉都跺碎了，薄明野溫聲道，“我知道，刻舟，我沒覺得你看不起銀帆，你真的不用為此有什麽壓力。我想用實力讓你看到銀帆的未來，而不是對我的盲目信任，所以我不會逼你做選擇。

“更何況，我們現在真的買不起你。你知道剛剛那番話說出來，我和薛總要做多少心理建設嗎？買一個你，意味著我們可能要背上千萬的貸款，或者必須找一個強有力的大廠做金主爸爸，對現在的銀帆來說，還是有點太傷筋動骨了。”

刻舟松了口氣：“哦哦，那就好。”要是因為這種事惹戀人生氣就麻煩了，他都不知道要怎麽哄，只能試試壁咚和強吻了，不知道夠不夠甜寵。

薄明野點點頭說：“我尊重你的想法，而且，我也很喜歡這麽有擔當的你。”

刻舟頓時高興起來，也不在乎什麽面子問題了，坦然地對他傾訴：“我的老師、我的朋友都還在極晝，我挺舍不得他們的，還想跟他們一起打比賽。極晝雖然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我應該陪它一起度過，你說對嗎？”

“對。”

“當然了，我也舍不得你。”刻舟持寵生驕，趁機索要好處，“所以你要多陪陪我，你也知道，我很貴的，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等到時機成熟，我們就可以雙宿雙飛了。”

“……”雙宿雙飛？

薄明野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這話怎麽聽著像是他存錢要給花魁贖身？

邏輯上好像也沒什麽問題。

刻舟說著說著就朝他貼了過來，雖然現在不用哄人了，但氣氛正好，又被誇了有擔當，他很想把腦子裏的甜寵劇情付諸實踐。

可惜薄明野沒有如他所願。

他用胳膊擋住了刻舟企圖“椅咚”的手。

刻舟：“？？？”

不敢忘記剛才夏霜丟來的眼神，薄明野還有事情要跟刻舟談。

他說：“既然你不願意轉會，那我就需要再勸你一下。”

刻舟無奈收手：“勸我什麽？”

薄明野也不跟他兜圈子了，直接攤開來說：“林辰東也是你的隊友，你不要戴著有色眼鏡看他，處處跟他過不去。”

一提這個刻舟又不樂意了：“這事怪我嗎？”

薄明野說：“不怪你，但也不怪他。”

哪怕作為局外人，他也看得出上回合兩人的關系很僵。

就在這個賽季，當時身處極晝的Roswell從訓練生提為了替補，那段時間刻舟發揮失常，與社會學家的配合極差，俱樂部就安排Roswell頂替了Kezo。那幾場比賽裏，極晝臨時更改了雙C陣容，由社會學家擔任主C，Roswell擔任輔C，並且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而在Kezo徹底跟極晝決裂之後，取代了他隊長位置的就是社會學家。

他就這樣一步步被排除在外。

沒有誰是不可取代的。

電競比賽本來就需要多人配合，Kezo跟別人配合不了，自然會被換掉。即便如今Roswell不在極晝，可要想找到一個替代Kezo的優秀選手，也並非不可能。

這是薄明野不願見到的。

大道理夏霜都跟刻舟講過了，知道他聽不進去，薄明野也不想再多費口舌。

他說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林辰東是怎麽跟極晝簽約的嗎？”

刻舟漫不經心道：“嘁，他老早就想離開貓耳控了，當然是巴結上了錢誠，算計好了方樂樂，想辦法撿漏進來的。”

“極晝給他開的價，不到貓耳控給他的一半。”薄明野說。

“……”刻舟楞了下，“什麽？”他以為薄明野不小心說反了，原意是貓耳控給的價格是極晝的一半。

“我沒說錯。”薄明野告訴他，“錢誠以他是新人，沒得過太好的成績為由，硬生生壓了他一半的價格，這才跟他簽的。而且他的合同裏附加了許多不平等的條件，例如不得拒絕俱樂部安排的商業活動，不得以個人名義參加任何線上直播、業餘比賽，且所有比賽之外的收益，與俱樂部一九開，他拿一，俱樂部拿九。刻舟，你見過這樣的合約嗎？”

刻舟聽得呆了：“他瘋了？幹嘛要簽這種破合同啊？”

在極晝這些年，他從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合約。每次跟他續約，夏姐都會把所有權利和義務跟他詳細解釋清楚，還會盡量幫他多爭取一些利益，要是有約束條款或者分成比例上的不滿意，他都會當著夏姐和尚總的面控訴，他們基本上都會滿足他提出的要求。

所以，怎麽會有這樣的合約呢？

薄明野嘆道：“因為他不是你。刻舟，你才是特例。”

“可是他們其他人……”

“對，極晝不是無良俱樂部，我相信大多數選手的合約中都會有相應的保障，不至於這麽不合理，但你依然是最特殊的那個。”薄明野問，“你見過柳央、袁建智去跟夏總叫板嗎？你聽過畢勝、曲采平他們要求提高分成嗎？他們會供著你，不代表會供著其他人。而林辰東，根本連同他們談判的籌碼都沒有，他們怎麽可能不壓價？”

“可是有一說一，社會學家也挺厲害的，他的走位很精準，應變能力也還不錯，雖然剛開始有點跟不上我，但他調整得很快，也用不著人提醒，估計多試幾次就沒什麽問題了。總之就是……還挺有潛力的，沒必要被這麽欺負他吧？”

薄明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刻舟這才意識到自己誇獎了討厭的人一大通。

薄明野說：“看來你對他的評價還不錯。”

刻舟惱羞成怒：“但他很明顯腦子不太好，竟然被錢誠給坑了！”

“他不是腦子不好，他只是有自己的目標。”薄明野嘆了口氣，“貓耳控不適合他了，可又不肯放他走，眼看新賽季都快開始了，還到處給他使絆子，造謠他心高氣傲、獅子大開口，硬是拖到了轉會期的尾聲。

“要說撿漏，我覺得反倒是極晝撿了個大漏。不過據我所知，還是有其他俱樂部向他伸出橄欖枝的，至於他為什麽會選擇極晝，我想，應該還有別的原因吧。”

刻舟抿了抿唇，沒說話。

不知怎麽的，他突然想起林辰東三番五次遞到自己面前的禮物盒子。

——Kezo，我是你的粉絲，這個送給你。

——我真的很佩服你的柳德米拉，一直想變得像你一樣厲害。

——這是我特別為你定制的，是他們家質量最好的產品了，新賽季你或許能用上。

——請收下吧，希望你能喜歡……

薄明野說：“最近看高校賽，經常能看到他的廣告，他應該也幫你分擔了不少壓力吧？商務推廣都是在消費原先的人氣，他不像你，地位和人氣足夠高，這樣頻繁刷臉，其實會讓粉絲覺得他輕浮廉價，他自己的訓練也會受影響。”

何止如此，現在隊裏因為刻舟的態度，大家都在孤立他。

拿的錢變少了，被自己的隊友嫌棄，還要被錢誠壓榨，刻舟這麽一想，覺得這個林辰東也沒那麽可恨了。

看他的表情，薄明野就知道這番勸說起作用了。

他沒再多說什麽，點到即止，他相信刻舟會想明白的。

刻舟琢磨了一會兒，終於回過味來。

他狐疑地說：“林辰東跟極晝簽約的詳情，你是怎麽知道的？”

薄明野：“……”壞了，這孩子什麽時候這麽靈光了？

刻舟質問：“是夏姐跟你說的對不對？你倆早就串通好了，就是為了在我面前替林辰東說情對不對？好哇，你們瞞著我暗、暗……”

“暗度陳倉？”

“暗通款曲！”

都行吧。

薄明野低頭踩了踩落葉，這些葉子都枯得很厲害了，一踩就碎，發出喀啦啦的聲音。

冬日的暖陽照在他的後脖頸上，白得泛光。

刻舟喉結滾動，終於把設想的甜寵橋段付諸實踐，先是在他脖子上親了一口，之後趁他驚訝擡頭，把他按在長椅的靠背上，狠狠吻住他的唇。

刻舟：“我要好好懲罰你。”

薄明野：“……”

太可怕了，這就是傳說中的霸總嗎？

兩人分開的時候，就看見樹蔭下原本刷手機的小姐姐盯著他們，笑得別有深意。

恁是薄明野臉皮再厚，也受不了這種觀摩，趕緊拉著意猶未盡的刻舟跑了。

極晝訓練室中，[撞不到墻]和[社會學家]的比賽結束了。

方樂樂回來得早，旁觀了他們的第三局。

朱墨0-3，輸得心服口服。

他沮喪地站起來，紅著眼眶對林辰東說：“我輸了，你真的很厲害。看來我離正選的位置，還是差了好遠。”

林辰東說：“你也很不錯了。”

朱墨搖了搖頭，眼淚已經掉了下來：“不行就是不行，不用安慰我了。我做了兩年訓練生了，還是連個上場的機會都沒有，Kezo在我這個年紀，都已經是戰隊主力了。”

方樂樂插嘴道：“那你最好還是不要跟那種天才比。”

朱墨一時情緒失控，哭得直抽抽，臉頰上胖嘟嘟的肉都在抖。

林辰東有些過意不去，還想說點什麽，朱墨卻已經咚咚咚跑了出去。

方樂樂拍拍他的肩：“兄弟，打得不錯，我讓位也不算冤枉。不要有心理負擔，好好打，但也別太得意了，你要是不認真，我隨時能把你替下來。”

首次在極晝得到認可，林辰東非常感激：“我知道，我知道……”

“來，你樂師父偷偷告訴你一個秘籍。”方樂樂指點他，“想跟上Kezo的節奏哇，不能一味地追在他後面，你也得按照自己的路數來，只要時機得當，其實他也會自動配合你的。”

“什麽路數？”

“這我就沒法跟你說了，我也說不上來，得靠你們自己培養默契。”方樂樂雙手合十，故作高深地說，“我跟他的默契就是這麽來的，你慢慢參悟吧。”

傍晚，刻舟神清氣爽地回來了。

路過訓練室，他看見林辰東還在裏面刻苦練習。

他站在玻璃墻後面看了十分鐘，就看見那人一遍遍地跑著新地圖裏的進攻路線，那是他最常潛伏的區域。

刻舟沒跟他打招呼，趾高氣昂地走了過去。

第二天，林辰東忽然發現訓練室櫃子裏的禮物盒不見了。

就在他以為誰錯拿了的時候，就看見自己旁邊的位置上換了一個耳機。

黑色的貓耳耳機。

機身上用肉墊粉刻印了幾個字：Kezo神。

正在發楞，他身後傳來一個冷酷的聲音。

刻舟：“我後悔接受你的禮物了，也太中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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