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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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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皎只是逼於無奈才穿了趙儀瑄的團龍衫。

她知道該以太子的名號壓制宵小, 振奮士氣,她卻沒想到,其效更在她預料之外。

西南道偏僻, 雖知朝廷, 但從不見天顏。

就算是官吏,也有很多像是之前王知縣一般貪生怕死的無能草包。

像是周縣尉一樣肯幹實事的, 卻總被打壓。

官場的風氣甚是不好。

如今來了一位能幹的巡按禦史,又在危難之時跟百姓同生共死,這已足夠驚動軍民了。

又見巡按大人身著太子親賜的龍袍,如太子親臨坐鎮岳峰, 一時之間百姓們心中的感慰也是無法形容。

很快地一傳十十傳百,滿城百姓都知道巡按大人是受了東宮太子之命,坐鎮於此, 皇廷蔭庇,朝廷並未遺棄他們, 區區山賊算得了什麽。

當時在場的百姓們,無不津津樂道自己親眼所見的情形,那位相貌奇美的青年禦史, 身著龍袍,威貴天生的,不由分說下令砍了王知縣的頭。

那個草包知縣,在岳峰出事的最初就打發了家眷去了永州避難的混蛋,終於真的死了!

這可比只把人抓起來……不知後果如何要直觀震撼的多了。

所謂恩威並施, 便是如此。

至此, 非但那巡按大人受了重傷的謠言不攻自破,而且就算在此之後更有人散播什麽巡按逃離之類的鬼話,也定然無人再去相信了。

這日黃昏, 永州的戰事有了變化。

永州之後的慶州得了消息,派了兵馬前來馳援。圍困的山賊們開始潰退。

但是岳峰這邊,派去覆州求援之人竟未回來。

縣衙之中,宋皎隱隱覺著不安,假如賊人在永州鎩羽而歸,那岳峰就是他們出氣的對象。

周縣尉也意識到了,是夜,親自帶兵巡查。

出人意料的,這一夜竟很安靜。

非但如此,第二天,又是平安無事。

周縣尉扛了一晚上,摸不著頭腦,還以為賊人興許是第二天來,誰知又等了一個空。

派了探馬去偵查,下午之時回來說道,別處並不見賊寇蹤跡,倒是琵琶山那邊仿佛有些兵馬調動,初步判斷賊人是鎩羽而歸了。

周縣尉當然願意相信這個消息,畢竟倘若賊人回山,岳峰就不至於陷入險境。

但是他還牢記宋皎的預言,所以並不敢很放松,只忙回衙跟宋皎稟告這個消息。

宋皎聽後,也覺著狐疑。

她本來料定賊人定然不會舍棄岳峰,就像是饑餓的豺狼,他們本想把永州這塊大肥肉一口吞下,誰知竟沒吃成,當務之急,自然是在岳峰狠咬一口。

但她覺著自己畢竟不是指揮打仗的將領,未必會料事如神。

如今竟說賊人已經回了山,難道他們在永州折損了不少人馬,所以無力再戰了?

倘若是因為這個,倒不是不可能的,若岳峰因此解除兵臨城下之困,卻是大好事!

周縣尉道:“大人放心,卑職還會命人繼續巡查,畢竟賊寇狡詐,不可放松才好。”

宋皎深以為然,又看周縣尉臉色憔悴,便溫聲道:“周大人也要留心身體。”

周縣尉先前被王知縣欺壓的簡直沒了脾氣,如今得巡按如此相待,竟是感激無以名狀,他心頭一陣湧動,抱拳道:“大人且不顧惜身體,卑職又算了的什麽?”

陸陸續續,又有幾個從永州逃難回來的百姓,說起永州的情形。

原來果然有賊寇混入了城中,幸虧人數不算極多,城中千戶長又奮力殺敵,這才勉強地抵住了賊寇裏應外合之計策。

但就算如此,半個永州城都給沖擊的不成樣子了,若不是慶州的援軍及時趕到,只怕永州也不免落入賊人手中。

而那些之前趕去永州避難的岳峰鎮民也是死傷大半,據說王知縣的夫人也在亂兵之中被砍死了。

黃昏漸漸地降臨,細細地雨絲又開始飄落。

城中百姓備戰了一天兩夜,也聽說賊人可能回山了,不免都有些安了心。

天空陰雲密布,而城中萬家燈火,看似是最平常不過的一天。

宋皎親自出衙門,登上城樓,觀察了一下城外的情形。

永州方面仿佛已經平靜下來,而城外也是一片安靜,並沒有任何兵馬異動。

而往東邊遠眺,隱隱地還能借著一點希微的殘陽,看到那邊兒微微地亮光,那是尚有永河洩洪的遺跡。

前夜之後,城中百姓們知道是東邊的河堤潰決,眾人都說這畢竟是因為巡按大人親臨,所以上天眷顧,這才決了那邊的河堤,保全了岳峰此處三千的軍民。

宋皎看著那點白光閃爍,心裏卻又想起諸葛嵩。

永州大亂,岳峰備戰,侍衛長到底去了哪兒?有什麽天大急事?

他的傷到底又怎麽樣了。

身邊周縣尉道:“大人,還是先回去吧,城頭風大,這雨恐怕也會大起來。”

城頭的風吹的旗幟烈烈,雨絲變大了些,被風卷著打在臉上有些絲絲似疼。

城頭的士兵們身著鎧甲,身邊是周縣尉按劍陪同。

宋皎慢慢地籲了口氣,心中生出一種不真不實之感。

一個多月前,她還混跡京城之中,當一個太平盛世的侍禦史。

如今,她竟飄零於西南,且卷入了這場不可預知的亂戰之中。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燕脂凝夜紫。 ”宋皎看著眼前此情此境,不由想起了李賀的一首《雁門太守行》:“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

周縣尉笑道:“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大人,這首詩卑職也知道。”

他畢竟是武人,別的文縐縐的自然不感興趣,但這個不同,這是一首不折不扣的從軍詩。

宋皎笑道:“想不到縣尉竟是知己。那我們就一塊兒‘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吧。”

這首詩的前六句,說的正是戰事的慘烈,戰場的情形。

但是後兩句的意思,卻是說為報答君王的提攜跟知遇之恩,寧願手持寶劍,為國戰死。

確實同他兩人此時的心境跟境遇不謀而合了。

宋皎下城樓的時候,雨果然又大了些,小缺替宋皎撐著傘,聽到雨點打在傘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

周縣尉道:“幸虧先前東邊的河道決堤了,不然這雨繼續下的話,連岳峰這裏都危險了。”

宋皎點點頭:“新修葺的城墻如何了?”

周縣尉道:“這兩天逐漸堅固,就怕這雨更下的大……”

宋皎心頭一沈。

下了城樓,正要上車,無意中轉頭,卻仿佛有一道影子在身後晃過。

宋皎的眼神一變。

小缺正在她身後:“主子,快上車呀,都要淋濕了!”

宋皎不理他,試探著叫道:“侍衛長?”

無人應答。

周縣尉一怔,小缺也楞住:“主子,您……”

“諸葛嵩!”宋皎提高聲音,仍是沒有人出現。

小缺轉頭看了看周圍:“你看到侍衛長了?莫不是看錯了?”

身旁易巡侍想開口,又低下了頭。

宋皎眉頭緊鎖,竟往前幾步竟走到雨中:“我知道你在!給我出來!”

小缺嚇了一跳,忙要上前給她把傘撐住,宋皎將他推開:“你還不出來!是要讓我一直站在這兒等下去嗎?”

直到此刻,才有一道人影自前方城樓下默然現身。

宋皎眼睜睜看著這道人影,驚喜交加,她擡手抹去臉上的雨水:“侍衛長!”忙向著他緊走了幾步,又換小跑。

越來越近了,她看清諸葛嵩蒼白的臉色,兩只眼睛顯得格外漆黑。

宋皎驀地想起小缺說他傷重,臉上的笑也慢慢收了。

就在這時,諸葛嵩的身形忽然一晃,竟是往前倒了過來。

宋皎本能地伸出雙手去扶住,卻幾乎給他帶的倒地!

可就在這會兒,身後是易巡侍跟周縣尉趕到,一個扶諸葛嵩,一個扶宋皎,才堪堪穩住了。

雨下的越來越大了。

縣衙廳內,一燈如豆,易巡侍道:“侍衛長之前在水中受傷,傷在腰腹,本來不宜再動,但他擔心永州河堤之事,便親自前往查看,幸而及時處置了險情。先前按臺大人遇刺,也是侍衛長及時出手救援,他怕按臺擔心他的傷,才沒有現身,也叮囑我們不要亂說……”

他總算說了實話。

宋皎靜靜地聽著,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仿佛人還在長河之中,被那些苦雨摻雜的河水浸泡著。

她垂著眼皮:“他既然傷了,為何不叫他安靜地養傷,為何竟又跑到外頭?”

易巡侍道:“卑職也勸過了,但是侍衛長不放心,他覺著……城中仍有危險,所以執意要跟著按臺大人去巡城。”

宋皎微微擡頭,閉了雙眼,也掩住了長睫底下細碎的淚花。

“真是個……”她本能地要罵一句,但又不忍心罵出來。

縣衙內室。

大夫看過了諸葛嵩腰間的傷,戰戰兢兢道:“回按臺,這位大人傷的極重,又因未能好好保養,傷口已經有些潰爛,之前雖沒有損及內臟,但若長此下去,只怕……”

他一臉的絕望,把宋皎看的心涼:“休要胡說!本官不想再聽見這些頹喪的話。”

她很少對人用這種嚴厲的語氣,嚇得那大夫瑟瑟發抖。

宋皎忙定神,把語氣放的柔和些:“請您莫怪,本官只是一時過於焦心,傷者乃是我的救命恩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容他有事,還請老大夫萬萬盡心,拜托了。”

她拱手向著對方深深地做了個揖。嚇得那老先生急忙也跟著鞠躬:“大人切莫如此,老朽一定竭盡所能就是了。不過,老朽實話實說,這位大人的傷著實棘手,而老朽也不敢說能保萬全,但……老朽可以向大人推介一人,那位的醫術,只怕滿城的大夫都不能及,就是……此人性情甚是古怪,而且……”

他很為難地,欲言又止。

宋皎正要詢問,周縣尉在旁邊聽到這裏,便道:“你說的,莫非是孤孑亭的恨無傷嗎?”

老先生低頭:“正是此人了。”

宋皎聽這名字古怪,卻忙抓住這絲希望:“恨無傷?如果能夠讓侍衛長安然無恙,周大人,速速請這位大夫前來。”

周縣尉苦笑:“大人有所不知,這恨無傷的醫術確實高明,他之所以起這個名字,便是‘恨天下無傷’,意思是不管什麽傷到他的手裏,都會藥到病除,據說去年他把一個人被車轍壓斷了的腿都給接了起來。”

宋皎大喜。

“大人莫要太過喜歡了,”周縣尉嘆氣道:“這人的脾氣很古怪,還是不請為妙。”

“為何?”宋皎已經急不可待了。

旁邊的老大夫道:“恨無傷確實把那人的斷腿接了起來,而且一如往常,絲毫看不出曾斷了的樣子,我等眾人都驚呆了,但是……恨無傷治病救人,是要代價的。”

“代價?”宋皎疑惑。

周縣尉道:“恨無傷的代價就是要那傷者的一條胳膊,如果不給胳膊,那就要把那條斷腿再斬斷。”

老大夫道:“最終還是斷了那人一條手臂。唉,恨無傷要不是脾氣如此古怪,早就成為天下皆知的名醫聖手了。”

宋皎本來心喜,聽到最後又心涼。

正在這時,裏間是諸葛嵩的聲音:“宋……按臺……”

宋皎急忙回到裏間,見諸葛嵩半靠在榻上。

他的手掩著腰間:“按臺,不要去請這人。”原來他竟已經聽見了。

宋皎咬了咬唇,她本是最怕看傷處的,可望著諸葛嵩慘白的臉,她試圖扒開他的手。

諸葛嵩喝道:“別動!”他很清楚宋皎最看不得那些。

宋皎一震,終於沒再勉強,只默默地說:“你傷的這樣重,為什麽還要來回奔波,不要命了麽?我曾說過,誰也不會死,你更不會死。”

諸葛嵩喘了兩口氣,道:“按臺,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叫我看,這琵琶山的賊寇,定會卷土重來……”

宋皎皺眉:“你是說……”

諸葛嵩道:“就按照大人之前、預計的,千萬別叫人、放松……”他的手緊緊地攥了攥衣襟,指骨都在泛白,是因為極度的難受卻又強忍,“這兩日他們可能、是在休整,另外也是……咳,想要讓岳峰這裏松懈下來……”

宋皎眼睜睜看著他額頭上的冷汗滾落。

她盡量聲音平和的:“知道了,你別再說話。”

諸葛嵩擰眉,緩緩又吸了一口氣,他道:“最遲、明日……他們定會來,另外……”他像是被戳了一刀又丟上岸的魚,隱隱流露出垂死之意。

宋皎心驚肉跳,幾乎想捂住他的嘴:“別說話了!大夫!”

諸葛嵩喉頭動了動:“你別、出去……”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如同耳語:“有人、刺客……你不能有……太子……”

他斷斷續續,沒有說完,便已經暈厥過去。

老大夫進來診了脈,宋皎也看到了諸葛嵩腰間的傷。

她很後悔看到,因為她沒法面對。

人的身上不該有這樣的傷,她甚至能看到那潰爛的傷口底下向內,他的臟器……

她沒當場暈厥,已經是奇跡了。

宋皎來到外間,她擡著手,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去請那位大夫,無論他要什麽代價,本官給他!去請!”

周縣尉楞住:“大人……”他想讓宋皎三思。

“快去!”宋皎重重地在桌上一拍。

周縣尉閉了嘴:“是。”

子時左右,負責去請恨無傷的人正緊鑼密鼓地在城中尋人。

縣衙之中,宋皎喝了一杯濃濃的茶,她睡不著,也不想睡。

小缺很想叫她好歹睡一會兒,已經熬了三天了,這三天裏加起來,宋皎睡得不足兩個時辰。

她的臉更加蒼白,眼圈隱隱發青,整個人也愈發清瘦。

要不是周縣尉夫人經常地過來送吃食,只怕她連吃都吃不下去。

而就在子時剛過,縣衙的捕快領了一個身披黑色鬥篷的人進門之時,城頭上響起鼓角之聲!

宋皎猛地自椅子上站起來。

狡猾的賊人果然開始攻城了!

宋皎看著城頭的方向,心弦緊繃。

她心裏的異樣之感更加重了。

先是賊人假冒百姓,混入永州,裏應外合欲奪去永州。

如今,他們又先行休整,再選在岳峰松懈的時候,攻其不備。

這種進退有致的做派,哪裏是什麽殘暴山賊能夠有的……這簡直是兵法上的高明行事。

幸虧岳峰這邊,周縣尉跟宋皎都沒有放松警惕,所以在賊寇一開始攻擊的時候,城樓上已然發現了不妥!並沒有讓賊寇搶占先機。

這場夜半開始的戰事,持續到了第二天早上。

守軍擊退了賊寇幾回的攻擊,城上城下,都有些傷亡慘重。

城中各處的裏正,已經帶了轄下的男丁們頂上了。

宋皎已經把小缺也打發了去,易巡侍本不想離開,宋皎道:“我在衙門哪裏都不去,何況若是城破,覆巢之下無完卵。”

易巡侍一咬牙,也便上了陣。

城上的消息不住地傳來,宋皎的心也跟著一陣緊似一陣。

她實在耐不住,從裏間走到廊下,卻見一個丫鬟跑來:“宋按臺,可見過我們小公子?”

“晟兒?他沒來這兒,怎麽了?”

丫鬟跺腳道:“小公子從早上就拿著他的小劍,嚷嚷要去城樓殺賊,這會兒裏頭到處不見人,恐怕也跑去了……”

這丫鬟才追出門,又有一名半身沾血的士兵來到,跪地稟告:“按臺大人,周大人傷重……”話未說完便撲倒在地,手中的刀也隨之跌落,發出當啷一聲響。

宋皎聽到這句話,她深吸了一口氣:“縣衙裏還有多少人?”

門外一名衙差跑出來:“周大人出門前,讓留下了四個兄弟護著按臺。”

宋皎攥了攥拳,邁步下臺階:“把人都叫上,”她看看倒地的那士兵,俯身把他那把沾血的刀提了起來:“跟本官一起去城樓!”

往城門樓而去的時候,路上看到好些驚慌失措的百姓,多數是婦孺,也有些青年男子,像是無頭蒼蠅,慌裏慌張的胡亂奔逃。

宋皎提著刀。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拿刀,但是她的手很穩,就算明知道這一去可能會死,她的心裏卻是半點懼意都沒有。

盯著前方城樓喧囂處,她走的很快,很穩,眼神更是無以倫比的決然。

慢慢地,街頭的百姓們終於看到了帶著侍衛向著城樓方向而去的巡按大人,也看清她身上穿著的團龍袍。

有人停下了奔逃的腳步,有人不再放聲慘叫,他們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跟他們逆向而行的巡按。

一個青年從巷子裏跑出來,正撞在宋皎身邊一名衙役身上。

那侍衛頓了頓,看向他。

當看著青年手上的包袱之時,像是忍無可忍,衙差吼道:“連京內來的巡按大人都要親身上場了,你跑什麽!你還是不是岳峰人了!”

那青年往後跌坐在地上。

衙差冷看了他一眼,緊追著宋皎而去。

城門樓處,已經亂作一團了。

周縣尉在城頭親自指揮。

面對城墻之下超出他預料之外的烏壓壓的賊寇,縣尉咬緊牙關。

但他心裏更牽掛的是那新修繕的城墻。

昨兒晚下了半宿的雨,賊人們又專門向著城墻攻擊,檑木一下下撞過來,城墻禁不住,已然損了半邊。

若是給賊人越過……

讓縣尉稍微放心的是,本來守在宋按臺身邊的易巡侍也趕了來,他手中提刀,竟躍到了那斷了的城墻上,手起刀落,將兩個爬上來的賊寇斬殺,又揮刀劈落數支射過來的箭,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勢頭。

周縣尉的兒子周晟跑到城樓下,氣喘籲籲左顧右盼,他是武官之子,自有一股剛勇,看著這場面並不覺害怕,瞧見有一個賊人從被易巡侍砍倒,從城墻上掉下來還沒死,他便從地上抓起一塊墻磚,用力地扔了過去砸在那賊寇的臉上。

“該死的賊寇,去死吧!”周晟大叫。

就在這時,城樓上突然有人叫道:“是、是巡按大人!”

許多雙眼睛轉頭,於是許多雙眼睛看到了一幕很奇怪的場景。

那容貌極美身著龍袍的宋巡按,手中提著一把沾血的刀,神情肅然而帶點兇悍地向著這邊一步步走來。

在她身後,是原本負責守護她的衙差,而更多的……卻是原本正在四散奔逃的岳峰的男女老弱,那些婦女,孩童,以及顫巍巍的老人。

城若滅,何以為家。

天上的雨仍在綿綿不絕的下著。

原先這雨仿佛是天公的捉弄,但現在,卻像是天公也因而動容。

本來已經精疲力竭的那些士兵、青壯們,以及傷員們看到這幅情形,就仿佛身體之中突然間生出一股氣。

仿佛能夠再跟賊寇戰個你死我活也不會退縮半步的勇悍之氣!

賊寇們的進攻再度被打退了。

過了正午。

連城下的賊寇都覺著費解,為什麽守軍僅有數百,城墻都坍塌了半邊的岳峰,竟然會如此的強悍!

直到他們看到城樓上出現的那身著龍袍的一個人。

為首的賊寇瞇起眼睛:“是他!西南道巡按禦史……宋夜光!”

他終於知道了岳峰城搖搖欲墜,卻始終無法倒下的原因。

城中是有定海神針啊。

舔了舔唇,望著城樓上那臉色蒼白,身形單薄,卻偏屹立不倒的影子。

他早該把這根定海神針除掉。

周縣尉的左臂已經廢了,血染半身,他卻仍沒有退卻半步:“按臺,請回吧,卑職向您擔保,賊寇若想進岳峰,除非踩著卑職的身軀。”

宋皎的眼中潮潤一片,她握了握周縣尉的手。

周晟挨著父親,淚汪汪的,卻也用青嫩的聲音大聲道:“按臺放心,除非他們也踩著晟兒的身軀!”

宋皎俯身下去,額頭碰了碰這孩子的額。

她的淚快忍不住了,但她不能在這時候掉淚。

城下又是一片騷動,周縣尉猛然一震,知道賊寇再次發動了:“快護送按臺下去!”

宋皎拉住周晟的手,小孩子雖然還想留在父親身邊,但卻不能違抗,乖乖地跟著她下了城樓。

斷裂的城墻處,腿上挨了一箭卻仍死守不退的易巡侍回頭看看宋皎。

他還是想勸宋按臺回縣衙,但此時此刻他知道,一切都多餘。

現在,整個岳峰都是一體的,看看底下那些正幫忙救治傷員,運送磚石的婦孺。

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小缺不知從哪裏鉆出來:“主子!”

宋皎看看他流血的手臂跟帶傷的頭,卻一笑:“好樣的,沒給你主子丟臉。”

小缺笑道:“那是當然!”

話音未落,小缺臉色一變:“主子!”

他來不及多話,只張手將宋皎抱住。

小缺用力將宋皎往後撲去!

與此同時,後背上一股鉆心的刺痛傳來。

小缺顧不得,只拼命地叫了聲:“主子快跑!”

在小缺的身後,一個仿佛是縣衙捕快打扮的人,正橫著帶血的刀,冷然看向宋皎。

目光相對,宋皎的雙眼睜大。

她給小缺推了一把,還未站起來,那刺客便已經又沖了過來。

宋皎只能就地一滾,堪堪避開了這刺客的攻擊。

同時宋皎看了出來,這人的身手比先前的那縣衙的賊寇要高明的多。

不僅僅是她看出來了,斷墻上的易巡侍也看了出來:“宋按臺!”

那刺客見連著兩次撲空,不由殺性大發,正欲給予致命一擊,身後突然給什麽重重砸中!

他回頭,卻見竟是被宋皎帶下來的周晟,男孩子手中拿著一塊兒石頭,叫道:“狗賊!打死你!”

刺客眼神一沈,看了眼逃無可逃的宋皎,腳下一挪。

他想先結果了這不知死活的孩子。

就在他身形一動的瞬間,宋皎已經知道了他的意圖,她想也不想,往前撲過去抓起跌落地上的刀,不由分說向著刺客身上砍去!

刺客只覺背後冷風襲來,本能地揮刀一擋!

“當啷!”宋皎虎口一震,她的力氣哪裏比得上一個武功高強之人,手中的刀被瞬間擊飛,虎口都流了血!

“好啊,自動送上來了。”刺客冷笑。

宋皎卻看向他身後,大聲叫道:“晟兒別過來!”

遠來那孩子竟分毫不怕,看刺客要對宋皎不利,正要跑過來。

“放心吧,結果了你就是他!”刺客獰笑,手中刀鋒一閃!

宋皎看到那雪亮的顏色在面前劃過。

此刻城墻上,易巡侍不顧一切地縱身跳下來,而在宋皎背後,小缺也掙紮著向著這邊爬過來……

仿佛還有許多百姓跟士兵的叫聲:“宋按臺!”

宋皎閉目等死,而在她閉上眼睛的瞬間,耳畔又響起三裏亭的那句話——“你就死在西南道吧!”

宋皎心想:還是……沒能逃脫太子殿下的預言啊。

此時此刻她只希望,自己死的不會太痛苦。

預想之中的疼,沒有發生。

宋皎聽見一聲慘叫,奇怪的是,仿佛是身前的刺客發出的。

“按臺大人!”周晟的叫聲!

宋皎睜開眼睛,正看到面前的刺客胸口殷出一片血漬。

沾血的鋒利箭簇,從他的胸口探出了頭。

刺客的身子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宋皎的目光有些錯亂,但毫無預兆的,她竟看見在此刻身後百丈之遙的街口上,有一匹棗紅色的高頭駿馬。

馬上的人頭戴金冠,窄袖袞龍袍外是一襲黃金鎖子甲。

他身披玄色赤底披風,袍擺隨風微動,手中緊扣著的弓正慢慢地垂落。

而那比日光更烈的雙眸,卻始終都盯著宋皎。

宋皎覺著自己可能是瀕死之際生出了幻覺。

而隨著身邊周晟撲過來一抱,她整個人身不由己向後倒下,又重重跌回了泥水裏。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終於沒食言吧~

我們餃子簡直太帥了,帥的我都不想讓太子粗來了~

太子:你不禮貌,本宮看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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