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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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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鎮一戰, 淩冽不知秦州和青州兩地的百姓如何言談, 只知在他們穿過高原黃土到達江南時,江南百姓都當他們是打了大勝仗的英雄。

他們爭相拿出家中囤糧和蔬菜瓜果,富商巨賈們則騰出房屋、送上被褥,更有不少年輕人挺直了胸脯, 想要參軍、一道兒保家衛國。

淩冽應付了半日, 實在應接不暇,只好尋了個由頭將烏宇恬風推出。

高高大大的小蠻王板起臉, 雙手環抱著往軍帳門口一杵,墨綠的眼瞳半瞇, 一記涼颼颼的眼刀掃過去,挨擠在門口的百姓就忽地散去大半。

見剩下一半猶猶豫豫還想上前, 烏宇恬風輕哼一聲,吹口哨叫來了大老虎。

吊睛白額的大老虎一出現, 聚集在拒馬前的百姓瞬間做鳥獸散, 站在前排幾個姑娘, 手中提著花籃、精致的糕點妄圖送給她們在城外一見傾心的北寧王, 此刻也慌不擇路扔了花籃逃竄。

烏宇恬風撓撓阿虎腦袋,瞪了人群背影一眼, 才哼著小調繞過拒馬前的幾口木箱子, 輕車熟路地在後找到了阿

虎藏起來的小團子淩瑯。將小孩抱起來遛到臂彎間坐坐好, 他才反身回了帳內。

淩冽拒絕了江南各郡守的邀請,也沒有要那些富戶讓出來的房子,照舊讓蠻國大軍駐紮在城外。

江南山巒娟秀, 萬頃荷塘、依依楊柳,烏宇恬風抱著小團子看遠處山巒雲煙淡淡,微風吹動, 拂過他腰間的螭紋佩,懸垂在下方的長長流蘇輕輕晃動。

烏宇恬風勾起唇角,果然,只有此山此景,才能養出那樣好看的人。

小團子淩瑯窩在烏宇恬風臂彎中,他眨巴眼睛看眼前的山山水水、樹樹花花,雖然和他從小生活的地方不大一樣,但以他的年齡,卻看不懂“金燦燦的小阿娘”到底在笑什麽。

他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扁扁嘴,輕輕扯了烏宇恬風的金發一下。

烏宇恬風低頭,捏了小團子肉嘟嘟的臉一把,“陪我多看一會兒吧,這可是哥哥原本的老家。”

小團子偏偏頭,雖然不懂“老家”是什麽,但還是一伸手夠到了烏宇恬風金發上垂落的一片柳葉,他將柳葉小心翼翼地攥在掌心裏,在心裏轉了個主意,待會兒要將這個送給“爹爹”。

烏宇恬風垂眸看他一眼,沒計較小家夥那鬼靈精怪的心思。

他只希望小團子記得這一刻的江南山水,在往後漫長的歲月裏,能守住這方天、守住這一境的平安。

一大一小兩人在帳外空地上待了一會兒才回到軍帳,帳內的淩冽正在同幾個江南官員議論著什麽,見他們進來,也只是略點點頭。

烏宇恬風將淩瑯抱到銅盆邊,替他洗幹凈手腳上的泥。

淩瑯比之前沈了許多,會說更多的話,但這小團子鬼精靈得很,最懂察言觀色,明明憋著一籮筐話想說,卻在烏宇恬風給他眼神示意後,就乖乖地閉了嘴,認認真真地在銅盆中搓洗著自己的雙手。

待幾個官員離開了,他才沖淩冽伸出手,脆生生地喊了聲:“皇酥!”

一邊喊,一邊將自己很寶貝藏起來的柳葉塞到淩冽懷中,嚷嚷著這個是他送給“皇酥”的禮物。

淩冽見他紅撲撲的臉蛋上掛著汗,便執袖給他擦了,順勢將團子抱入懷中,“你又讓阿虎帶他了?”

烏宇恬風坐到淩冽身邊,“還不是怪……他們討厭。”

他沒明說是誰,但淩冽只看他那酸溜溜的表情,就知道小蠻子是在想什麽。

也不怪江南百姓,他們才經了水禍和盜匪,如今又眼見戎狄打入京城,人心惶惶中,任是誰站出來,他們都會這般熱情。

團子安安分分窩在淩冽懷中沒多久,註意力又很快被案幾上的一只黃色卷軸吸引。

他瞪直了小短腿站起來,小手一伸就將那卷軸拿到手中抖開,上面的字他模模糊糊認得幾個,其中就有他最最喜歡的——“皇叔”,他笑起來,拿著卷軸指給烏宇恬風看:“這膩有皇酥!”

烏宇恬風看著那卷軸,臉上的表情卻很恐怖。

那是今晨從江南城中送來的一份“聖旨”,棄城而逃、浮海在東的小皇帝不知從何處得到了淩冽的消息,知道他這位皇叔在中原一戰擊敗了戎狄大軍,便腆著臉給淩冽“下”了這道“聖旨”,辭藻極盡華麗之能事,一半都是對北寧王的溢美之詞。

即便烏宇恬風如今已經不是那個能將“鐘子期”念成“妻子鐘”的小白丁,但這份聖旨上的措辭也還是用得太過:小皇帝大言不慚,直說皇叔是他的肱股之臣,無論是北境、南境還是如今的慘禍,都全靠皇叔周全社稷。

他在聖旨的末尾,將淩冽“封”做正一品鎮國大將軍,希望他能北上擊退戎狄。

不知事的小團子淩瑯還在吱吱呀呀叫著,將那張聖旨當成了他炫耀認字的讀本,一會兒高興地叫著“皇酥”,一會兒又用奶音念了他認識的“江”、“北”、“南”字。

烏宇恬風瞇了瞇眼,想將那聖旨從團子手中取出。

才擡起手,臉頰上就被淩冽捏了一下,“別挎著個臉,難得寫得工整,拿來給團子認認字也不錯。”

烏宇恬風“嗚”了一聲,“哥哥你不生氣啊?”

淩冽聳聳肩,“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為人。”

淩玜出生時,皇兄的身體已不大好,淩冽在鎮北軍中,統共也沒見過這小孩幾面。只是從元宵處聽過那麽不多幾句流言,說時為太子的淩玜性情冷酷,三五歲時,就弄死過宮中的鸚鵡和野貓,還喜歡擺弄它們的屍首。

更遑論如今,小皇帝已在同閹黨、外戚的鬥爭中浸|淫到九歲上。

淩冽一點也不懷疑他這侄子的心機深沈,但也犯不上跟這已是強弩之末的東西計較——不過一張絹帛,材質還不錯,拿來給團子識字,還不會叫他揉搓扯壞,挺好,還能物盡其用。

聖旨之下,是他們到時,送來的兩封王府密信。

一封來自東北,一封來自魯郡。

來自東北的那封信很厚很厚,寫信的人筆力遒勁,即便是草草寫下的內容,每個字的字形卻很完整,張弛有度地鋪滿了信紙。

彼時,淩冽正在給團子餵米糊,一時騰不開手,便讓烏宇恬風念。

可惜烏宇恬風認得中原漢字,卻還沒領會“書法”,模模糊糊辨認字形,只能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得極慢,讓信的內容給他們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原來,翰墨在掌控東北大營後,便聯合在魯郡的羽書多次對京中留守的戎狄進行合圍。

幾番戰鬥後,竟意外生擒在京留守的黃憂勤。

這潛藏在中原三朝的老太監,自受不住翰墨嚴刑逼供,坦言了當年鎮北軍悲劇的真相:

原來,韓鄉晨南下雲州求援,未至雲州,就在一條官道上被人攔住。

攔他的人身披禁衛鎧甲,亮出能隨便出入宮禁的魚紋符將韓鄉晨唬住,然後就將他逼上了不遠處小樹林中的一輛馬車,在車中的,便是悄悄改裝出宮、身上披著黑鬥篷的黃憂勤。

那時的黃憂勤還不是宮中秉筆,卻是明光殿的首領太監,能直通天意的人。

韓鄉晨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將領,乍見到這樣的大太監,一時也懵了。

黃憂勤笑瞇瞇的,不提他事,只繞著韓鄉晨的身世家境問,話裏話外,都是可惜了韓氏高門第的落魄。

伯父家的那件事兒,韓鄉晨其實也聽母親提過。

他雖然為伯父一家感到惋惜,但為太醫的,端的就是這碗飯,他沒覺得有多憤懣。可眼前的太監說的這些話卻很古怪,好像在刻意誘導他對皇室產生恨意一般。

見韓鄉晨起疑,黃憂勤便沒再往下說。

那時的韓鄉晨在軍中,雖不懂朝廷外戚和閹黨的爭鬥,卻也知道自己耽誤不得,只能擦擦鼻尖上的汗,對著黃憂勤拱手,請他擔待,他還有要事在身、要趕路前往雲州。

黃憂勤不置可否,只將桌上一盞茶往韓鄉晨面前推了推,說天晚欲雪,讓他喝點熱茶暖身再走。

韓鄉晨不疑有他,一飲過後,拜謝了這位公公,便又重新上路。

只可惜,他沒能走到雲州,便因下在茶盞中的迷藥而昏迷在官道上。

再醒來,韓鄉晨身邊躺著的,就是雲州名妓李紅雪。

年方二八的姑娘笑盈盈看著他,口中卻吐字如冰,“幹爹已替您安排好一切,若您還記掛您在京中年邁的母親和尚未出閣的妹妹,妾勸您稍安勿躁、勿要沖動。”

乍聞此言的韓鄉晨憤怒,翻身而起就看屋外天色。

看見已經再上三竿的紅日,便知道自己貽誤軍機,他又急又氣,瞪了李紅雪一眼,就要撲殺出門。

結果剛才還嬌滴滴的小娘子,手底下功夫卻不差,只用一根長簪,便將韓鄉晨逼得連連敗退,最終長劍也被震碎,人則只穿一條褲衩被李紅雪從酒樓二層的窗戶中踹出。

路過的百姓不明真相、哄笑不止,李紅雪和酒樓老板娘更一唱一和地拿話來堵韓鄉晨。

韓鄉晨坐在雪地上,身上冷、一顆心更是入贅冰窟,他憋紅了臉,想要分辨,可他本就口笨舌拙,在軍中也不如兄弟們能言善辯,他眼睜睜看著李紅雪將事情顛倒成他招|嫖不付錢,還當眾拿出了他鎮北軍的腰牌來。

雲州百姓自然聽過鎮北軍威名,紛紛鄙夷看他,認為他是軍痞、是敗類。

韓鄉晨想搶,李紅雪的身形卻比他靈活,一面逗他,一面用只得他二人聽見的聲音道:“幹爹身邊,可還有千八百殺手,韓公子,我勸你省點兒力氣,也為你的家人考慮考慮。”

最終,韓鄉晨又羞又急,最終嘔出一口鮮血,徹底昏了過去。

再往後,就是淩冽熟知的一切——

雲州援兵未至,韓鄉晨茍且偷生,鎮北軍全軍覆沒。

往日種種,皆做塵土。

淩冽終於看懂了韓鄉晨身上那至深的矛盾,也終於在那一日的落日餘暉中,遠遠看見了在街上替百姓義診的韓家妹子和她丈夫,他丈夫是京中一位姓李的太醫。

小夫妻兩個忙忙碌碌,臉上都掛著滿足的笑容。

而另一封從魯郡寄來的信,烏宇恬風沒來得及念,那是之後兩人將小團子哄睡著後,相擁著窩在錦衾中看完的:羽書將魯郡的兵力、屯糧和守城布置都同淩冽細細稟明,除此之外,他又提到了季鴻小時候在皇寺中的際遇。

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在了解到羽書是北寧王府的影衛後,季鴻猶豫了片刻,還是將他引為知己,也漸漸回憶起更多在皇寺中的事來——

歷朝歷代,皇家寺院內總是藏有最多秘密的地方。

羽書總問,季鴻倒是想起來,從前麗妃還為入宮前,總喜歡道皇寺參禪,一坐就是一整日。後來即便入宮為妃,也總是在大節上要找由頭來皇寺中,若是明帝高興,還會讓她在寺廟裏一待就是三個月。

紫家雖是京中高門,但祖上卻是從苗疆遷徙過來的。

他們家中信道、信苗疆宗|教,也甚少有對佛教這般感興趣的。

羽書將季鴻說的這些細則一一告知淩冽,並將一些關鍵的時間節點對上寫在了密信內。

淩冽看完密信,只是挑挑眉沒說什麽,但擁著他的烏宇恬風卻像是發現了什麽大秘密一樣在他身後悶悶笑,整個人一聳一聳的,金色發絲弄得淩冽很癢很癢。

“……笑什麽?”

“哥哥,你不是說你們中原有很可怕的浸豬籠麽?”他下巴磕在淩冽肩膀上,語調帶笑。

淩冽閉上眼睛,在心裏嘆了一息,他們家小蠻子還真敏銳。

羽書雖未明言,但字裏行間都多少透露出一點兒看戲的戲謔,他府上這兩位影衛頭領,翰墨性子沈穩、不愛說話;羽書卻開朗活絡,愛與人玩笑,弄出些新奇玩意兒來。

見淩冽一時沒說話,烏宇恬風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看他一眼,“哥哥,我不是要故意編排你的家人。”

麗妃紫氏雖是傷害淩冽母親的惡首,但明帝卻是淩冽的父皇。

若麗妃紫氏當真在皇寺中有什麽不檢點……

烏宇恬風巴巴看淩冽一眼,卻看見淩冽一雙彎下來的眼睛。

這件事淩冽並沒有很在意,他一直覺得父皇深情而不專情,漂亮女人在他的後宮裏多是盛寵一時,最後又被更漂亮的新人代替,而每一個,父皇都疼得如珠如寶,好似心肝兒一般。

這事兒還需向當年唯一的知情人確認,淩冽卻更在意皇寺中那件寫著祖文的袈裟。

若元徽六年還有什麽秘密,多半跟那個神秘的“六皇子”有關。

兩人在帳中相擁而臥,沒過多久就裹緊了被子入眠,畢竟次日他們還要出征北上,朝著京畿的方向開拔——他們要同東北大營、魯郡兵馬合圍,前後包夾,將戎狄新任大王伊稚查圍殺。

有定國公坐鎮,原本還搖擺不定的各地武將紛紛投誠,很快就集結了三倍於戎狄的兵馬。

見面那日,老將軍精神矍鑠。

淩冽上前恭恭敬敬地沖他拱手,感謝他的回信。

結果老人虎目圓睜,直言自己沒回信,也沒原諒那該死的郭雲和鎮北軍,只說信箋是夫人回的,女人婦人之仁、哪裏懂什麽家恨國仇。

淩冽看他一眼,尹家老夫人早幾年早就往小兒子家帶孫子去了,這一點影衛早查得清清楚楚。

他不點破,只笑著看尹元。

老人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最終只紅著臉,有些惱火地別開眼,說了句不相幹的:“能讓你勉強站起來,那小畜生,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他別開視線的方向不對,正好對上了院內抱著淩瑯玩的烏宇恬風。

烏宇恬風擰擰眉,誤會老將軍罵他是“小畜生”。

見小蠻子抿緊了嘴唇,一雙翠綠色眼瞳充滿了委屈,淩冽忙上前,牽住他家恬恬勾了勾手掌,小聲告訴他,定國公罵的是小皇帝淩玜。

烏宇恬風這才撇撇嘴,牽著淩冽的手踢了踢旁邊的小石頭。

定國公目光垂落,看見淩冽和烏宇恬風雙手交握,他恨恨地翻了個白眼,竟又重重地道了句“小畜生”後才甩手離去。

烏宇恬風眨眨眼,沖定國公離開的方向點點頭,等老人走遠了,才小聲對淩冽道:“哥哥,老爺爺他……是不是覺得我耳力不好啊?”

淩冽疑惑看他。

“他罵‘小畜生’罵了兩遍呢,”烏宇恬風舔舔嘴,確信道:“他好恨你們那個小皇帝!”

淩冽訕訕一笑,擡起手來,不尷不尬地摸了摸恬恬腦袋。

作者有話要說:恬恬,有沒有一種可能,你被老丈人(不)兇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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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恬:他好討厭你們的小皇帝哦~

淩冽:……他這次瞪的是你了。

老將軍吹胡子瞪眼睛,我最看好的一棵白菜沒有了!我那麽大一棵水潤漂亮的白菜!

恬恬:哼!你見過我這麽漂亮還有金色長卷發的豬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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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團子:嘿嘿,皇酥,皇酥酥~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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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倒計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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