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喬一楞，轉頭看向殷昭，質問道：“章臺宮是哀家寢宮，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隨意汙蔑哀家！”

殷昭無言，卻聽殷昀陰沈著臉問道：“未央宮？朕的寢宮中也有亂黨嗎？”

殷昭低了頭，道：“未央宮掌事宮女武柳，曾為太後貼身婢女，是太後安插在陛下身邊的眼線。依照陛下旨意，清理太後心腹，那此人，也不能不殺。”

“你……”殷昀猛地敲了下案幾，殷昭卻仍是那副樣子。

姜喬這下全明白了，她沈思一會，看向殷昀，冷笑道：“把矛頭指向丞相，實際上卻是指向哀家。殷昀，你有沒有腦子，哀家早已無心於朝政，你又何必再多此一舉，白白搭上這許多人的性命！”

“……別的不說，就說武柳，哀家不信你不清楚她的為人！況且她還是正陽侯夫人的親姐姐！你這麽做，有沒有想過正陽侯會怎麽想，有沒有想過鄭家會怎麽想？”她越說越激動。

殷昀臉色都變了，怒氣沖沖地看向殷昭，卻對姜喬冷漠地道：“朕有分寸。”

“分寸？你看你如今是有分寸的樣子嗎？你被這些人利用了還不自知，這樣下去遲早會釀成大禍！”姜喬沖殷昀吼著。

殷昀擡眼看著姜喬，一字一頓地道：“朕有分寸。”又道：“太後也要註意自身儀態，莫要像個市井潑婦一般，丟了天家顏面。”

“昀兒……”

“來人！送太後回章臺宮！”殷昀袖子一揮。

姜喬看著殷昀，苦笑了下。已有宮人上前要拉著姜喬回去，姜喬擺了擺手，道：“哀家自己會走。”

她轉過身去，一步一步向門前挪去，挪到門口，她回頭，失魂落魄地對殷昀道：“你既如此絕情，那哀家也不必再多奢求什麽了。從此以後，你我母子恩斷義絕，我只當從沒有過你這個兒子，”說著，她又低聲苦笑，“況且，本來就好像從未有過你這個兒子。”

她邁出了那門檻，站在政事堂的臺階上，瞥見一旁的血跡。

她沒看見薛痕，她知道薛痕也不在了，跟著她來的宮人，應該也都不在了。

方才殷昭還說了廢宮，大概公孫敏、公孫鳶和周慧，也都不在了吧。

她一步一步向前挪著，眼中徹底失了神采。

“沒用，真沒用。忙活了一輩子，最後敗在自己兒子手上，還搭上了那許多人的性命……”

“沒用，真沒用……”

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她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向章臺宮。縱使這個章臺宮已不是她的章臺宮，是死人的章臺宮。

她已想象到了章臺宮如今的畫面：遍地屍體，血流成河。

想著，她腦子裏一片空白，接著便頭疼欲裂。

身後的宮人跟著太後，只見太後忽然站住了，腳下不穩，一個跟頭向前栽去。

宮人一驚，忙去扶起姜喬，只見姜喬已昏迷了過去，手腳冰涼。

“快去傳太醫。”

政事堂內，殷昀陰沈著臉，看著跪在下面的殷昭，冷冷道：“朕好像只讓你帶人去了章臺宮。”

殷昭點了點頭，卻道：“陛下的確如此說的。但陛下還說了，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太後心腹。未央宮的武柳是太後心腹，廢宮的楚國公主們也是太後心腹，因此，不能不殺。”

殷昀狠狠地拍了下案幾，喝道：“狡辯！正陽侯夫人的姐姐、故燕國的太後和君王、還有從前楚國的公主……他們都是舉足輕重之人，豈是你想殺便能殺的？”

殷昭卻還是那副很有理樣子，道：“燕國、楚國都已被滅，他們的太後、君王、公主如今都是我大夏的俘虜。況且他們都是主戰之人，按照太後和丞相之前的做法，主戰者死，留他們活到現在已是陛下天恩浩蕩。而正陽侯夫人的姐姐，”殷昀聞言擡頭，眼裏盡是隱忍的怒火，聽殷昭繼續說道，“之前征戰燕國時，太後為了一己私利，命正陽侯違背王令，捆了主帥周湖，騙開燕都城門。當日陛下未多追究正陽侯，但並不意味著正陽侯無罪。況且正陽侯為太後爪牙，鄭家一門兩侯又手握重兵，陛下難道就這麽輕易放過他們嗎？”

之前滅燕之時，為了保住鄭海，姜喬讓殷昀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自己頭上。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多年後，這竟然會成為指向自己的利刃。

殷昀暗暗嘆了口氣，他心中明白，殺了武柳必然會激怒鄭海，一旦激怒鄭海，保不定鄭海會做出什麽事情……

鄭海不能留了。

想著，殷昀卻又看向殷昭，問：“廢宮的人，是周湖讓你去殺的吧？還有此番針對鄭海的進言，也是他讓你這樣講的吧？”

殷昭擡頭，一副磊落的樣子：“都是臣弟肺腑之言，並無他人教唆。”

殷昀竟然笑了，他看向殷昭，道：“那朕再讓你去做一件事，你若做了，朕便不追究於你。你若不做，你當知道有什麽後果。”

“陛下請講。”

“殺了周湖。”

“陛下當真？周湖可是二姐的夫婿。”

“寡人會再給二妹尋個好夫婿的。你只說，你殺不殺？”

殷昭低了頭，額上出了冷汗：“臣……殺。”

“這便好了，”殷昀一笑，又補了一句，“對了，這次可沒有聖旨給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殷昭猛一擡頭，不可置信地看向殷昀：“二哥……”

“朕是你的君主，不只是你的二哥。”殷昀冷笑，拂袖離去。

殷昭楞在原地，心中一團亂麻。

他以為自己這個二哥常年屈服於太後淫威之下，沒什麽真本事。可沒想到，他這二哥可真是狠。

估計等他殺了周湖，他這二哥就會把事情都推到自己頭上了吧？

殷昭這樣想著，雖已看明白殷昀用意，但已無可奈何。

這母子倆，都狠！

姜喬睜眼時，已不知過去了多久。

她躺在章臺宮裏，聞著周圍那似有似無的血腥味，心中悲痛。

一個模樣極為水靈的小丫頭正在一邊服侍她，見她醒了，忙叫道：“太醫，太後醒了！”

白胡子的太醫顫顫巍巍地過來，道了一句：“太後總算是醒了。太後已昏迷五天了。”說著，便要給她把脈。

她想抽回手，可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太醫診斷了一番，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沒有說話，而是拿出竹簡寫了起來。

她張了張嘴想要問，可喉嚨裏竟然發不出聲音。

太醫走到一邊，沖那小丫頭招了招手，道：“衛言，過來。”

那被稱作衛言的小丫頭便過去了，太醫便給她囑咐一些事情。

姜喬動彈不得，但耳朵卻好使。她分明聽見四個字：“時日無多。”

時日無多了……

太醫吩咐後便離開了。衛言過來，捧著剛熬好的藥，道：“太後，這是之前太醫給配的，奴婢服侍太後服下。”說著，便拿了藥勺，給她餵下。

姜喬服下之後，想說什麽卻說不出口，喉嚨裏只發出了一些聲響。

衛言會意，道：“太後是想知道外邊的事吧？”

姜喬眨了眨眼。

衛言道：“丞相被罷了官，貶去邊疆，其門人多半被殺，只有一些沒犯過事又有真才實學的還留在朝堂之中，如今的丞相名叫戚雲。諫議大夫周湖也被殷昭將軍尋私仇殺了，珵公主正鬧著呢，看陛下的意思，是要把殷昭將軍貶為庶人。”

姜喬聽了，便明白了殷昀的用意：一箭四雕。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殷昀學的真好。

但是，她還是不能原諒他。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麽惹到了殷昀，竟然殷昀像對待敵人一樣對待她。

姜喬眼睛又看向那藥碗，衛言會意，道：“太後忽然昏倒，現在又動彈不得不能言語，太醫說是中風了。”

姜喬又看向衛言。

衛言笑了笑：“奴婢衛言，今年十七，從前的楚國衛氏，奴婢有個兄長名喚衛思。楚國被滅後，奴婢被收入夏宮，前幾天才到章臺宮服侍太後。”

衛思的妹妹啊，那個在殷季寢宮前大罵殷季、後撞死在那裏的楚國使者的妹妹。

“薛痕……”她嘴裏艱難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衛言低了頭，道：“章臺宮從前的宮人，死了的都已丟到了亂葬崗，活著的被打發去做苦役了。”

是啊，指望殷昀厚葬這位跟了自己多年的侍女是不可能的了。

“正……陽……”她道。

殷昀對不起鄭家，她也對不起武柳武清姐妹。如果鄭家沒能逃過這一劫，她心裏怎能過得去！

衛言思索了一番，道：“聽說正陽侯要辭官歸隱，但陛下還沒準。”

還沒準嗎？

她心裏不安起來。

正想著，卻聽宮人來報：“陛下駕到。”

其實如今宮人的通報半點用處都沒有了，畢竟她動彈不得又不能言語，所謂的通報更像是知會她一聲。

她如今並不想見殷昀，可她沒辦法說出口，只得看著殷昀大步走進來，來到自己榻邊。

衛言行了一禮，道：“奴婢衛言參見陛下。”

殷昀看了眼這模樣水靈的小丫頭，打量了一番，道：“免禮。”又問：“你多大了？”

衛言低頭答道：“十七。”

殷昀又問：“以前服侍過人嗎？”

衛言搖了搖頭。

殷昀生氣：“怎麽派了你來服侍太後。”

他說著，看向姜喬，做出一副關切的模樣：“太後好些了嗎？”

姜喬言語不得，只有閉了眼，不再看他。

可眼睛能閉上，耳朵卻閉不上，她還是能聽到殷昀的聲音。

“朕一聽說太後醒了，便立馬趕過來了，”又用埋怨的語氣道，“太後怎麽就忽然中風了呢？真是讓朕擔心。”

衛言道：“陛下，太後如今不能言語。”

殷昀看向衛言，楞了一下，又看向姜喬：“原來如此，怪不得太後不理會朕呢。”

見姜喬一直閉著眼，殷昀嘆了口氣，道：“太後，正陽侯請辭，太後說朕準不準呢？”

姜喬聽了這話，猛然睜眼，看向殷昀。她嘴唇微動，艱難地吐出那個字：“準……”

殷昀眼神覆雜地看著姜喬，點了點頭，道：“朕聽太後的。”

姜喬又閉上了眼睛。

衛言到殷昀身側，低聲道：“陛下，奴婢有事稟報。”

“什麽事？”

衛言耳語一番，殷昀聽了一驚：“此話當真？”

衛言道：“太醫應該馬上就會向陛下說明了。”

姜喬大致猜出了衛言說的話，左右不過是那四個字。

殷昀神色覆雜地看向姜喬，嘴唇緊閉。半晌，他終於開了口：“朕不信。”

“傳令下去，召集天下名醫於章臺宮！誰能治好太後的病，賞金五百，拜為上卿！”

殷昀的聲音傳遍了章臺宮。

姜喬心中忍不住嘆息：這又是何苦，讓她這樣死了，豈不痛快？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結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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