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秋白來過章臺宮之後，每七日就要再來一次取走一瓶血。秋白的嘴還是挺嚴的，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不管姜喬如何逼問他，他從沒吐露過半個字。姜喬沒辦法，卻不服輸，仍是絞盡腦汁要套秋白的話。

這夜，秋白又來取血，姜喬如今已經不用他定住了，她知道自己根本無力抵抗，自己便伸出了手。秋白自然十分熟練地拿出了小刀和玉瓶，只聽姜喬問道：“你們驚世閣如今有幾個巫？你們的閣主是誰？”

秋白道：“如今只剩二十四個巫了，其中只有三個女子，大家都是血巫。至於閣主，他不讓我們多說，我便不說了。”

“你也太聽話了。”姜喬瞟了他一眼。

秋白便沒有再說話。

姜喬又道：“我覺得，你來取血卻不給我些什麽，有些不公平。”

“我不是在陪你聊天嗎？”秋白說著，收了那玉瓶。

姜喬輕哼一聲：“這可算不得。”

“那你說要怎樣？祭司大人？”

“教我巫術。”姜喬幾乎是脫口而出。她所記得的巫術不過只是個定身法，除此之外只是隱約記得些察看過去的巫術，剩下便沒什麽了。她需要學習巫術，只恨沒有早些學。如今秋白在這，她可不能放過這大好機會。

秋白聽了卻笑了：“你還真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巫族祭司。大概是千百年來唯一一位吧？不把你載入史冊可惜了。”

“你什麽意思？”

“我們都是血巫，你是靈巫。我們自己都不知道靈巫如何修行，如何教你呢？”秋白又收起了匕首。

姜喬垂下了頭，又擡起：“沒有相關的古籍嗎？”

秋白道：“馮國的古籍早在幾十年前就被毀了；楚國的也在十幾年前毀了；夏國的古籍，三個月前被毀了。”說著，他嘆了口氣，“呂風給你的那帛書，是最古老記載最全的，也是世上最後一本，就這麽被毀了。”

姜喬聽了，沈默半晌，覆又開口：“我真希望她還活著。”

秋白卻沒有接過話頭，只是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後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道：“我要走了，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以後不會有人再來割你的血了。”

“你的事情辦完了？”

“今天差不多就可以了。”

“我還是想知道，你要做什麽。”姜喬站起身來，瞇了瞇眼，走近了秋白，“我本以為你是要占蔔用的，可不大像。風兒說過，那一小瓶血夠用十幾次，你們哪來那麽多事情可占蔔？況且你們也占蔔不了自己的未來，要那麽多血有何用？給那些有求於驚世閣的人用又未免可惜，我覺得你們定然不會這般輕易地給別人占蔔的。所以，你用我的血到底是為了什麽？”

秋白卻一副坦蕩的樣子：“你難得知道了些事情，不錯。不過，你本來就什麽都不知道，這事也還是別知道了，該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又饒舌。”姜喬嘟囔了一句，坐了下來，開始自己包紮傷口。

秋白不說話，轉身便要走，可走了幾步，還是轉身坐下了：“也罷，再陪你說會話，你這章臺宮淒清，我都看不下去。”

姜喬看著秋白，心中忽然想到了什麽，一邊處理傷口一邊開口道：“我總覺得，你對覆興巫族似乎很是敷衍。”

秋白聳聳肩：“對啊，和你一樣。”

姜喬白了他一眼：“我想什麽，你如何知道？”

秋白笑道：“得了吧，你我都清楚巫族覆興無望了。全天下的巫族不超過五十個，恐怕這五十個中除了你外全是壽命短子嗣少的血巫，如今巫族典籍又全被焚毀，巫族能覆興才是見鬼了。”

“那你為何還在驚世閣？”姜喬問道，眼裏卻在仔細看著秋白的一舉一動。

“活在這世上，誰不會幹個傻事，有個念想。”秋白一笑，“況且我如今二十六了，也活不了幾年了，有幾個血巫能像我們閣主那般活到快四十呢？要想離開驚世閣，也晚了啊。 ”

“沒想過討個媳婦？”姜喬問。

秋白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想娶個巫女，她必定是容貌傾城，法術通天，活潑單純又有趣。你說，我上哪找？”

姜喬聽了，想起呂風，心中卻不由得有些哀傷。她嘆了口氣：“世上如今沒有這樣的巫女了。”

“是啊，”秋白應和著，又問，“別說我了，你呢，日後有何打算？”

姜喬沈默不語。秋白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不想說，但我能看出來。你必定是想逃離這個地方，帶著你的孩子一起走。”

姜喬擡眼看了秋白一眼，只見秋白臉上盡是嘲諷的笑，便問道：“怎樣？不好麽？”

秋白笑著搖了搖頭：“好不好的，你自己心裏還不明白嗎？你這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是逃避的辦法。不過我也能理解，你的一生一直都在逃。從前是要逃出水牢，逃離楚國，美名其曰離開才能尋到更好的機會報仇；如今你又要逃離夏宮逃離夏國，只是這次連個更好的說辭都沒有了。”

姜喬有些慍怒，道：“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秋白不再看姜喬，嘆了口氣，道：“你這是惱羞成怒。”說著，他站起身來，道：“說不到一塊，我還是走吧。我取了你這麽多的血，心中的確還過意不去。我如今依舊是楚使，還是有點門道的，你若有事找我幫忙，盡管來。不過要早些，再過幾年我可能就歸天了，那時想幫你也幫不了。”說罷，他就像一陣風似地去了。

姜喬依舊是坐在那槐樹下，一動不動。武柳走過來，咳了幾聲，對姜喬道：“娘娘，奴婢覺得，娘娘一直在這章臺宮枯坐的確不是辦法。”姜喬沒有說話，武柳嘆了口氣，便又到一旁了。

接下來的三年裏，她仿佛又回到了水牢裏，過上了那般暗無天日的日子。她除了不斷地練習那定身法，剩下的什麽也沒做，也做不了什麽。可她的定身法也是練得亂七八糟。她不由得又開始想秋白說的話，或許，她這次註定逃不了了呢？她想念自己的孩子，她總是在想自己的昀兒現在有多高，自己的瑤兒現在是個什麽樣子，只可惜她見不到。她被困在章臺宮的頭一年裏，唯有秋白和林千楚來看過她，到後來，便沒什麽人了。

她被困在章臺宮的第三年，武清終於來了。據武清說，她現在好容易才成了王婕妤的貼身婢女，總算有了點小權，平常的宮人見了她也要禮讓三分。武清這才有機會來章臺宮探望她們。

“昀公子現在已經上學了，據說很是機敏但也沈穩的很。公主現在身體還是弱，但是公主很活潑，愛玩的很。”武清知道姜喬想知道自己孩子的情況，便先說了出來。

武柳半帶埋怨地從門縫裏看著武清，道：“你這丫頭，怎麽這麽久了，連個消息都不讓我知道。”武清有些奇怪：“我每月都拖那送飯的小環給你們送些錢財帶個口信，怎麽，她沒送到嗎？”

姜喬和武柳對視一眼。武柳苦笑一聲：“看來那小環從這裏撈了不少的油水，每日偷吃我們的飯不說，還貪了你不少的錢。”武清一楞，隨即狠狠地敲了下門，罵道：“賤蹄子！虧她每日一口一個姐姐的叫我，背地裏給我來這麽一套！看我回去怎麽整治她！……姐姐，怪不得你臉色這樣差。”說著，又從腰包裏掏出了點錢從門縫裏塞給武柳，道：“姐姐，娘娘，這些錢你們先用著，要入冬了，總要有打點的錢，不然你們連炭都沒有。”武柳收下了。姜喬看了眼那錢，對武清道：“多謝你了。日後我翻身了，你定有的好日子過。”

武清低頭笑笑沒有說話。姜喬想了一想，終於下定了決心，問道：“宮中最近可有什麽大事？”

武清想了想，道：“下月王上要冊封曉公子為太子。”姜喬想了想，殷曉是嫡子長子，也該他。可她心中竟隱隱有些不服氣。想了想，又道：“武清，我需要你幫我個忙。”

“娘娘請說。”

姜喬嘆了口氣：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她這次要舍下所有的尊嚴，像個流浪狗似的乞憐了。

武清走後，姜喬想了很久，終於還是到了水井邊上。武柳拉住她，姜喬看了她一眼，道：“如今除了苦肉計，也沒別的可使了。殷季舍不得我病死的，他有更好的辦法讓我死，不會浪費我一條命的。”說罷，她就打了一桶水，把桶舉起，從頭上向下灌去。登時，她整個人從裏到外濕了個透。

可她卻並沒有收手的意思，又要打水。武柳忙拉住她，道：“娘娘，深秋了，不能這樣啊。”井水冰涼，姜喬如今早已感受到了徹骨的寒冷，但她並沒有聽武柳的，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我心裏有數。”接著，便又打了一桶水，從頭上淋下。

接下來的日子裏，姜喬果然染了風寒，躺在榻上咳個不停。武柳自然是寸步不離地照顧，姜喬卻勸她道：“你還是離我遠些得好，省的你也染了風寒。”武柳微微一笑：“娘娘這說的是哪裏話。”

沒過多久，章臺宮的娘娘思念成疾、性命垂危的消息便傳遍了夏宮。

王婕妤聽說，便抱著殷瑤去求了殷季，求他撤了那禁足令，讓太醫進入診治。

殷季思忖了一瞬，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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