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喬的禁足令解了。

章臺宮裏又多了許多人，有宮人，有太醫。只是，她的孩子始終沒有回到她身邊。她只得強撐著病體走出宮門，直去了王婕妤的宮中，還沒到跟前，遠遠地便聽見宮中小女孩的笑聲，一個大一些，應當是殷珺，一個小一些，便是殷瑤了。

她心中不由得激動起來，加快了步子，到了宮門前，先著人進去通報了一聲，沒一會，只見王婕妤親自迎了出來：“姐姐，你病還沒好，怎就出門了？”姜喬低頭微笑道：“妹妹，我實話說吧，我想看看我的瑤兒。她離開我時，還那麽小……”說著，不由得有些哽咽。王婕妤嘆了口氣，道：“是我考慮不周了，只想著姐姐病著，瑤兒又身子弱，你兩個不便見面，卻沒顧上姐姐的思女之情，”說著，就做了個“請”的手勢，“姐姐隨我來吧，珺兒在帶著瑤兒玩秋千呢。”

姜喬隨王婕妤進了內院，一路上只聽王婕妤絮絮叨叨：“我常同兩個孩子說起姐姐，說姐姐是如何的好心，懷著身孕時都敢跳水救我。珺兒還記得姐姐呢，同我說起過她在章臺宮的日子；瑤兒年紀小不懂事，但每回說起姐姐，她都聽得可認真了。”姜喬苦澀地笑了笑：“多謝你了。”說著，兩人便到了花園中，姜喬遠遠地看見在那秋千上，一個穿紅裙的小姑娘坐在上面，身後是個鵝黃色衣服的年長幾歲的小姑娘在推她。姜喬知道那紅裙的便是自己的瑤兒，她仔細看去，只見瑤兒看起來臉色的確不好，十分虛弱，但是她笑的卻十分開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瑤兒是自己孩子的緣故，她覺得瑤兒的笑簡直是她在世上見過的最美的笑了。

“珺兒，瑤兒，你們過來。”王婕妤對兩個孩子喊著。兩個孩子聽見了，手拉手跑了過來。姜喬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瑤兒，只聽王婕妤道：“珺兒，這便是撫養過你的姜娘娘。瑤兒，這是你的親生母親。”

姜喬蹲了下來，眼中帶淚地笑著看著兩個孩子，道：“珺兒還是這般文靜……瑤兒，都長這麽大了啊。”殷珺向姜喬行了一禮：“珺兒見過姜娘娘。”殷瑤卻看著姜喬不說話，甚至還往殷珺背後縮了縮。姜喬見此，不由得心酸笑道：“瑤兒……”說著，她拉過殷瑤的手，柔聲道：“瑤兒……”她不知為何此時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只得輕輕動用了自己的靈力，將這些年修行的那些靈力盡數送到了殷瑤體內。殷瑤的臉色果然紅潤了些，可她卻好似極不適應這樣被人握住手，使勁抽出了自己的手往後縮到了殷珺背後。

“這孩子，怕生。”王婕妤說道。

姜喬聽到“怕生”這兩個字只覺得刺耳，剛要站起，卻忽然腳下一軟向後倒去，武柳忙扶住她，關切問道：“娘娘，你可還好？”姜喬苦笑一聲，擺了擺手：“無事，猛一下起來有些暈。”她雖如此說著，可心中知道這是自己剛流失大量靈力一時不適。她看了看殷瑤，心中苦澀。

“叨擾妹妹了。我還是先走吧。”姜喬說著，又看了看自己的孩子，最後還是依依不舍地走了。

路上，武柳扶著她，問道：“娘娘要去鳳儀宮看昀公子嗎？”姜喬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武柳便扶著她朝鳳儀宮方向走，走過一處偏僻的池塘邊時，武柳眼尖，看見武清從假山後面走出來，便叫住了武清：“清兒，你往哪裏去？”武清神色略顯慌張，但還是從容地走到姜喬跟前，道：“奴婢忙裏偷閑，隨處逛逛。”姜喬道：“我的事，多謝你了。”武清道：“娘娘這說的是哪裏話？奴婢還想著回娘娘身邊，和姐姐一起侍奉娘娘呢。”姜喬聽了，微微一笑，道：“也好。等我去和王婕妤說。”說話間，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尖叫：“死人了！井裏有死人！”接著便看見一個宮人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死人？我倒想去看看。”姜喬說著，帶著武柳武清便繞過假山走過去了。武清走得慢了些，跟在兩人身後。

姜喬走到那井邊，向下看去，依稀見得是個宮女，看樣子死了沒多久。武柳不敢看，一直別過頭去。姜喬卻仔仔細細地盯著那屍首，忽然道：“這人眼熟，武柳，你瞧瞧，是給我們送飯的那宮女嗎？”武柳聽說，壯著膽子看了一眼，道：“像是。”

姜喬聽了這話，轉頭看向武清，只見武清一直低著頭。姜喬心中便知道了個大概了，她走過去，低聲問道：“是你做的？”武清只道：“奴婢不知。”姜喬回頭瞧了一眼那井，緩緩說道：“本宮心中有數的。”武清道：“她那是應得的。”姜喬轉頭看向武清，道：“我這就去跟王婕妤說，讓你回來。武柳，走，我們不去王後那了，我們再去一趟王婕妤那。”說著便要走，卻忽然瞥見一個白影一閃而過。姜喬腳步頓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又搖了搖頭，去了。

沒一會，那宮人便帶著楊王後的掌事宮女陳穂來了。陳穂自然不知是怎麽一回事，只是裝模作樣一番，說這是失足落井，便過去了。

又過七日，便是冊封太子的日子。在半日折騰那些繁文縟節後，殷曉成為了夏國的太子。接著便是個午宴，滿朝文武和後宮妃嬪都會到場。姜喬也去了。她特地穿了一身白色長衣，配上了紅色的大袖衫。她初見殷季時便是一身白衣一件紅披風，如今她盡力仿效從前的穿著，便是為了一搏。

“我二十六七歲的人了，怎能比得過宮中新來的那些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再如此下去，便真的沒機會了。”她這樣對武柳說道。

她被分到一個偏僻的靠後的位子上，看著滿朝文武相互敬酒，不知怎地，她竟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可總是想不起來。正發楞，只聽武清對她道：“娘娘，你看，昀公子在那邊。”姜喬順著武清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身穿銀灰色衣服的小公子從後面走出來，去同殷曉說話。果然是殷昀！姜喬仔細看了看他，只見他眉眼還似小時一般，眼睛亮亮的。

殷昀身後還跟著一個小不點，穿了一身綠衣，一直緊緊地拉著殷昀的袖子。姜喬便問武清道：“那孩子是誰？”武清看了一眼，有些猶豫：“那是，靳夫人的兒子，昭公子。”

姜喬聽了，不由得冷笑了一聲。她向前方看去，只見靳月正坐在王後下首，笑著。她心中的恨意更盛了。

正看著靳月，她眼前忽然出現一個小姑娘，定睛一看，原來是殷珺。殷珺恭敬地道：“姜娘娘，我們一起去向曉哥哥拜賀吧。瑤兒也要一起去呢。”

眼下後宮妃嬪都已拜賀過了，只剩姜喬在這裏，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是該拜賀了。她看著珺兒，笑問道：“是王娘娘讓你來的嗎？”殷珺微笑道：“是珺兒自己想的，姜娘娘可願陪珺兒一起去？王娘娘陪著瑤兒呢。”姜喬仔細打量了下殷珺，殷珺如今不過七歲，可行事作風卻全不像一個七歲的小丫頭該有的，她比尋常的孩子要深沈穩重的多，行事也周到的多。

想著，她心中忽然有些苦澀。鄭夫人早早地離去了，這孩子從小就是被各個宮妃換著帶，雖有乳母，可乳母也是個看人下菜的。父親又不頂事。如此境況，也難怪她如此了。

姜喬笑了笑：“自然可以了！”

說著，姜喬便拉著殷珺的手站了起來，拿著酒樽，走出席位，到了殷曉的座位前，道：“賤妾姜氏偕大公主向太子殿下道喜了。”接著，殷珺便說了許多道喜的話。姜喬卻沒心思聽，只是看著一邊的殷昀，殷昀卻早就回頭和殷昭說話去了。

“姜娘娘，我們去拜賀父王和王後娘娘吧。”殷珺在一旁道。姜喬輕輕回頭看了眼高座上的殷季，只見殷季的胡子長了許多，看起來比從前要沈穩的多，但人還是很精神。姜喬輕嘆了口氣，剛要點頭，只聽席間一人高聲道：“臣邱栗恭賀王上、太子。”眾人皆回頭看去，只見是個藍衣高冠的男子，看起來連二十歲都不到。

殷季顯然也不記得此人了。那名叫邱栗的男子道：“臣乃今夏在夏燕之戰中立了功的百夫長，蒙王上恩典得了個小爵位，今能在此，實乃三生有幸。”殷季聽了笑道：“原來是在戰場上立了功的勇士。”

姜喬看著那邱栗，只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只聽那邱栗繼續道：“王上若不嫌棄，臣想獻歌一曲，以賀太子。”

殷季笑了笑，準了。

只聽邱栗上前走了幾步，幾乎要到高座前了，清了清嗓子，高聲唱道：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他只唱了兩句，眾人已覺得奇怪了。如此的日子，怎麽唱起了這個？

姜喬也覺得奇怪，她仔細看了看那邱栗，忽然間明白了！這個藍衣高冠的男子，她曾見過的，在夢裏，在她遇見殷季後做的第一個夢裏……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接下來應該是……

只見邱栗忽然掏出了匕首，向前一躍，直奔殷季！殷季一驚，慌忙躲閃。

姜喬見此，心中不由得一喜：機會來了！成敗在此一舉！

她急匆匆對武柳道：“看好孩子。”說罷，便一個箭步沖上去，正遇見慌忙躲閃的殷季。她擋在殷季身前，道：“王上莫慌。”正說著，只聽身後邱栗喊道：“無恥昏君，我今日便要為父報仇！”

姜喬聽見邱栗的聲音，下了狠心，回身擋在了殷季面前，那匕首便不偏不倚地刺中姜喬胸膛。

姜喬只覺心上一痛，接著便看見那匕首拔了出來，血流如註。她知道自己又要死了，可她僅存的理智告訴她，自己若是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被見證死亡之後再覆活，她只怕又會被當成可怕的怪胎。她要醒來得快一些，她要讓人以為自己並無大礙，只是昏過去。

想著，她就這樣倒下，閉上了眼。閉眼前，她似乎看見殷季一劍刺中了那邱栗的胳臂，將他定在大柱之上。

醒來吧，醒來吧，醒來以後，必將是另一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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