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5章 第二幅面孔

關燈
------

同城再遇, 兄弟二人隔空對視半晌。

最終,還是孟澈升主動走了過來。

“表兄。”孟澈升立在幾步開外,雖是與裴和淵打著招呼, 目中卻帶著些許警惕:“表兄不是去亭陽公幹麽?怎麽又折返了?”

裴和淵未搭話,只眼也不眨地盯住他, 目光冷鷙且陰郁, 似漫著無邊的戾氣。

被這樣黑涔涔的目光攫住, 幾乎是瞬時, 上世的記憶便轟然而至。

脈膊亢急, 孟澈升被骨子裏駭騰騰的懼意裹緊,整個人如被陰森可怖的暗影籠住。

便在他心頭警兆大生, 欲喚隨從近身時,忽聽裴和淵問了句:“我聽吳啟說, 你已娶妻?”

冷不丁來了這麽句, 孟澈升幹張著嘴,霎時楞在當場。

下一息,衣襟被揪住,裴和淵冷沈沈的看著他:“還有前些日子,你險些讓手下人傷了我娘子?”

“轟隆隆——”

天際旱雷驟響, 寒人肝膽的虹光炸裂天角,震得客棧都像顛抖了一下似的。

外間炸雷閃爍,而在這樓廊之中,裴和淵正掄起拳頭,開始劈頭蓋臉地往孟澈升身上招呼。

孟澈升的隨從欲要去救, 卻被吳啟給纏住。

四個人分成兩拔打鬥, 鬧將起來動靜大了, 引得眾人側目。

天穹迅速暗了下來, 被破絮般灰雲層層疊疊地遮住。

滾雷像石碾子碾過地面一般,不停發出各種令人膽寒的震響。

閃電不時撕碎雲層劈空而下,照亮慌忙掌燈的客棧。

始料未及的一場打鬥,孟澈升失了先機,壓根沒有還手的餘地。待裴和淵被客棧掌櫃等人拉開時,孟澈升已是個鼻青眼腫的狼狽之態。

他靠坐在墻邊艱難喘息,衣冠歪歪斜斜,嘴邊還殘餘著血沫子,與方才那個錦衣玉袍的貴介公子模樣大相徑庭。

而裴和淵則在動完手後,還游刃有餘地理了理前襟與袖口,姿態極為從容優雅。

待喘定之後,他回身去尋關瑤:“娘子可嚇著了?”

關瑤豈止被嚇著,簡直嚇得眼都不會眨了。

方才她夫君突然對人揮拳相向,那股狠戾勁兒太陌生,像是周身骨血都在沸起。

而現下立於她跟前,她又似能感受到他的滿腔暢快。

像極了一個暴戾恣睢之人在發洩。

見關瑤嚇得說不出話來,裴和淵愧疚又愛憐地將人擁在懷中,一下下地撫著關瑤的背:“方才是為夫魯莽,往後再不這樣了。”

另廂,孟澈升被親隨扶起,看著陡變親昵的一對夫婦,目中是自己都理不清的覆雜神色。

他的人上回不曾得手,知裴和淵必然會提防,加之也怕露陷,因此沒有再貿然出手。

而命人跟了好幾日後,傳來的消息卻一回比一回令他迷惑又狐疑。

竊聽到裴和淵少了四年記憶以及歸轉順安的消息,他被心中的張惶與殷殷焦慮折磨,已有數夜不得好眠,掂綴來去之後,便仍是決定出面一探究竟。

在孟澈升的設想中,此回再遇,裴和淵許會假腥腥與自己和顏悅色,試圖掩蓋些什麽。

又許會言語羅密,試探自己是否重生。

甚至徹底裝憨賣傻,假扮記憶全無……

可於孟澈升列過的數種反應中,獨獨不曾料見是這麽一出。未料裴和淵上來便將自己給揍了一頓,且說的兩個理由還令他愈加懵愕。

而令他怔忡的,則是裴和淵與關瑤的相處。

此刻在孟澈升前頭,方才還陰著張臉把自己往死裏揍的裴和淵,正低聲下氣地哄著關瑤,溫聲撫慰軟聲道歉,還握著關瑤的手,一下下地教關瑤錘他的肩撓他的臉。

莫說孟澈升了,就是圍觀的一群人眾,那也個個目瞪口呆。

青.天.|白日的,就算是正經夫妻,也有傷風化吧?

這般情意牽綿,是演哪出梨園大戲呢?

而看著這般溫憐的裴和淵,孟澈升則又是恍了下神。

上世,裴和淵對妖妃也是這樣的。身為一國之君,卻恨不得整日給女子提裙。

在臣工面前唬著張臉要笑不笑,時常嚇得臣子汗流洽衣誠惶誠恐,在妖妃面前卻伏低做小樂此不疲,即使那妖妃後來嫌他躲他,他也要膩在旁邊親近不離。

最過火時,甚至恨不得在朝殿給那妖妃弄道垂簾,好讓他上朝也能看見人。

倘使這世的裴和淵當真失了憶,那此刻與這關氏女黏黏糊糊是什麽原因?

總不能……是本性畢露?

沈吟片刻,孟澈升再度上前,喚裴和淵道:“表兄,咱們聊聊。”

了解清楚並非有意尋釁後,掌櫃提著顆心給這幾位爺開了個雅間,再三囑咐莫要再沖動打鬥,才帶著門走了。

關瑤不知這表兄弟二人要說些什麽,還打算要主動避回房的,卻被裴和淵撈在身旁,一起帶了進去。

“不過幾句話罷了,我與他有什麽好談的?又有什麽是娘子聽不得的?”裴和淵掐了掐關瑤的腰,湊過去與她咬耳根子:“娘子得在我身邊才好,方才那麽些人都盯著娘子看。娘子若離我太遠,若有人膽敢騷擾娘子,我可是要殺人的。”

聽聽這是多麽讓人心頭一悸的話語?她這位夫君,繼給自己封了個皇帝當以後,這會兒又開始扮起殺人犯了。

試問方才那些盯著她的,真是在垂涎她的美貌嗎?明明是在驚嘆這人眾目睽睽之下纏磨自己的厚顏!

以往於人前又撲又纏的是關瑤,此刻也對這行徑自嘆弗如,頭一回反思自己以前過於孟浪,過於不顧他人眼色。

關瑤在反思,裴和淵則很不合時宜地游離於狀況之外,心中暗暗感嘆自己娘子這段宮腰生得委實絕,兩手一掐還有富餘,這般靈活的腰若如水蛇一般扭動起來……

“叮——”

是孟澈升見裴和淵明顯心不在焉,便揭了茶盞的蓋子,重重蓋上。

見對側的夫婦二人不約而同投來視線,孟澈升勉強笑了笑:“抱歉,一時手滑。”

關瑤見好好一個俊朗公子此刻滿頭是彩,又想到還是被自己夫君給揍的,出於好意便問了聲:“孟公子要不要處理下臉上的傷再……”

後頸被捏了捏,裴和淵悵然望來:“不許關心旁的男人。”

“……”關瑤無言以對,覺得這醋委實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哪個女子不願看夫君為自己酸紅了眼,是以關瑤轉念一想,也便柔聲道:“聽夫君的,我不關心旁的人。”

裴和淵唇畔緩緩上場,轉而吩咐湘眉:“尋些零嘴來給少夫人用,再讓人沏杯花茶給少夫人暖胃。”

過了會兒,零嘴上了,花茶也上了,甚至關瑤腿上還蓋了條絨毯,舒服得像在宅子裏頭打馬吊,裴和淵才對孟澈升冷淡頷首:“想說什麽?說罷。”

被冷落的孟澈升嘴角微抽,已忍得沒了脾氣,待要開口卻又被對方搶白道:“聽聞你前些時日大敗西釗,現下可有無數人誇孟太子你神勇無及,誇大虞覆興有望……你還來我大琮作甚?還要畢賀我們君王壽誕,孟殿下這為人未免太假了些?”

不止搶白還陰陽怪氣,孟澈升皺起眉硬聲道:“大虞無心與大琮相爭,對戰西釗,也是西釗挑釁在先,我們不得已才伐之。”

“是麽?”裴和淵不鹹不淡地接了句嘴,覆又問道:“那你娶妻,也是不得已?”

話題突然繞到這上頭來,孟澈升有些措手不及。

過了會兒,他緊緊握了下手中的茶盞:“那事確實非我所願,我也是有苦衷的。”

提及這事關瑤心中也滿是好奇,畢竟這位孟太子,上回也是這麽說的。

她想將內情聽得更清楚一些,然而身子才向前探了探,嘴裏便被餵了粒果脯。

給她投食的裴和淵口中直接諷著孟澈升:“好一個苦衷,好一個非你所願。既這般不情不願,那我便想再問上一問,就算你是被押著娶的妻,可誰又押著你與人洞房了麽?我可聽聞你那位太子妃已懷有身孕,且臨盆在即?”

已有身孕?臨盆在即?

咀嚼的動作停住,關瑤瞪大了眼。

待關瑤聚精會神想看孟澈升怎麽回答時,卻聽自己夫君又慢悠悠地追問了句:“或是太子妃腹中的胎兒,實非殿下之血脈?”

“啪!”孟澈升氣得拍了下檯面,起身怒指裴和淵:“你!你!”

一連“你”了幾個字,喉嚨卻像被扼住似的,遲遲說不出後頭的話來。

裴和淵從容地提起執壺,給關瑤杯中添了茶,再靠向椅背松了松脖子,淡定迎上孟澈升的目光,並面色不善地瞥了眼他指向自己的手指。

孟澈升面色發青地收回手,再閉上眼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盡量平聲靜氣道:“我對絮春是真心的,我二人感情如何,你也曾看在眼裏過。”

頓了頓,又舊話重提道:“我派人尋了些胡醫在宮裏,這回我來,也是打算接絮春去大虞好生養著,讓那些個胡醫替她好生探探病情。”

一直不曾間斷的悶雷滾過,外頭雨勢極大,劈劈啪啪砸得房頂跟下豆子似的。

裴和淵好整以暇地看著孟澈升,眉骨輕提。

娶了太子妃又打了勝仗,說話倒硬氣多了。可再怎麽著,也是個連娶妻都要受人所制的廢物罷了。

“你到底是想接二姐去大虞,還是覺得我臨昌伯府仍不夠慘?”目中噙著星點笑意,裴和淵問道:“臨昌伯府為何失勢,為何受陛下忌憚,你當曉內情。”

孟澈升自然知曉。

府中出了個鄰國皇後,當權者怎能不對這府邸有所忌憚,甚至加以打壓?更別提臨昌伯府這樣的功勳人家,很難不受為君者制衡。

見孟澈升囁嚅,裴和淵收斂笑意,再度質問道:“執意想帶走二姐,你是非要害得臨昌伯府滿門抄斬?還有,你可知我為何落第?可知我恩師因何而死?”

最後頭那句,裴和淵眼中淬著寒冰,顯見是心緒有了波動。

他上世早早離開大琮,並沒有落第這一出,崔覆識也便好好活到了壽終正寢之時。

重活一世,卻發現恩師因他而早逝,心中怎能沒有震痛?

腿上傳來溫度,是關瑤察覺到他情緒激動而試圖安撫。

裴和淵不動聲色地握緊那手,再不許關瑤抽走。

他恢覆情緒,冷沈沈地直視孟澈升:“況你已娶妻,是想讓我二姐去給你作妾不成?當真顧念舊情,你既已負了二姐,最好今後當你與臨昌伯府再無幹系,才能讓我們闔府過得安生。”

說完這些,裴和淵又捏了捏關瑤的手:“娘子覺得呢?”

嚼著果脯的關瑤突然被問及,她看了看裴和淵。

裴和淵眉梢輕挑,是讓她大膽發表看法的意思。

大抵認為身為女子的關瑤更能理解情愛,孟澈升目中一亮,然他才開口喚了聲“表嫂”,便被裴和淵打斷道:“我娘子對你的濫情往事不感興趣,你沒必要與她說這些。”

孟澈升一噎。

關瑤咽下果脯,清了清嗓子,這才對孟澈升說道:“殿下既已成婚且有子嗣,不論之前與二姐姐有何等過往,都該放下才是。殿下既已負二姐姐,再不可負那位太子妃。況與人為妾總是低人一等,少不得要受人輕視磋磨,倘若我是二姐姐,我定然不願的。”

孟澈升略微怔了怔,繼而不解且隱怒。

尋常富商都可三妻四妾,又何況他堂堂一國太子!

再者說了,絮春入宮也必是尊為側妃,有他護著,誰敢給絮春罪受?

這夫婦二人,明擺著要阻他與絮春好事罷了!

裴和淵道:“我娘子的話,你可聽清楚了?還請你往後莫要再糾纏我二姐,更莫要登伯府的大門,臨昌伯府不歡迎你。”

聽罷這般絕情的話語,孟澈升忽而心念一動。

他張目四顧,壓低了聲音道:“實則我也不願絮春為妾,可表兄當知我的苦處。我雖為儲嗣,父皇與祖母皇太後卻管束甚嚴,令我處處掣肘。那娶妻之事,當真是我作不了主的無奈之舉。”

“我知表兄材高知深,沈潛聰慧,落第之事定是那位暗中指使的。取仕不公,他已不算是個明君,既他這般做得出來,表兄不如……”

“吱呀——”

裴和淵帶著關瑤驀地站了起身。

孟澈升愕楞了下,後半截話登時卡在喉中。

裴和淵繃起臉,面容是前所未有的峻肅:“你是在唆使我叛國?”他凜然低喝道:“你當我是什麽人?我生於大琮長於大琮,怎可棄母國不顧而助你大虞?”

胸膛起伏著,顯然是氣得狠了。

裴和淵眸中疊出凜凜霜意:“算了,這些都不重要。我待要問一問孟殿下,上回在這江州,你為何指使手下人對我娘子出手?聽說你當時所講是認錯了人,那我倒要仔細問上一問,你到底是將我娘子錯認成何人?”

關瑤附和著點頭,她也想知曉到底什麽人與她生得那樣像?

舊賬重提,孟澈升難免慌亂,方才心中的試探一下被沖到腦後。

在裴和淵的炯炯逼視之下,孟澈升只好臨時捏了個緣由。道是大虞的一位小娘子,生得與她與九成像。至於他為何見了便起殺心,蓋因那女子,似是胡族派在大虞的細作。

“胡族細作。”裴和淵哼笑一記,明顯不信這胡縐的鬼話:“我娘子從頭到腳,哪裏與胡女像了?再者如我娘子這般如琬似花的,世上豈會有人與她相似?”

停頓片刻,似想到什麽似的,裴和淵兩眼微微瞇狹:“你是否見她貌美對她欲行不軌,她不肯,你便起了歹意?”

室內矍然一靜,便是關瑤,也瞠大了眸子。

孟澈升則更是結舌,他印象中的那個裴和淵,哪有這般胡攪蠻纏?

關瑤拿肘懟了懟裴和淵:“這倒沒有的事,你別瞎猜呀?”

“好,聽娘子的,我不瞎猜。”裴和淵立馬軟聲作服帖狀,可直起身子看向孟澈升時,卻又是沈下嘴角:“罷了,看在我娘子未曾受傷的份上,我姑且放你一馬。再讓我見到你欺她,我必不會放過孟太子!”

撂完狠話,裴和淵便攬著關瑤走了出去,獨留一個孟澈升被甩在當場。

關瑤被帶著走出那房室時,正巧一道慘白的電光印進客棧。

於雷聲響起前,她的兩耳被捂住,整個人被罩入個高大的懷中。

幹躁的掌心,溫暖的懷抱,硬實的月匈|月堂,郎君清冽的呼吸就在頭頂,讓人莫名安心。

過了會兒,確認那雷聲已停後,捂在耳上的手才慢慢松開。

離開前,又輕輕捏了捏她的耳垂:“不怕,為夫在的。”

暖意溢滿胸腔,關瑤揪住裴和淵的袖子,作勢發難道:“哪有在外人面前誇自己娘子如琬似花的?也不怕人家背後笑我。”

侍寵而嬌,就是男子明明沒錯,也要罵上兩句,亦是心中明明歡喜得快要飛起來,口頭卻還要挑人錯處。

裴和淵眼底浮露無奈笑意,俯首道:“娘子教訓得極對,確實是我說錯了。”

說錯了?

佯怒變作實火,關瑤正想出手教訓時,發頂陡然落下輕輕一吻。耳畔,男人笑著賣乖道:“豈止如琬似花,我娘子簡直美撼凡塵。”

雖然以關瑤的臉厚程度,很是覺得自己擔得起這麽個美譽,卻還是皺了皺鼻子哼笑道:“這嘴是抹了蜜糖不成?盡會拿話哄人。”

見小嬌嬌不買帳,裴和淵躬身湊近:“遲些入了房中娘子嘗上一嘗,便知有否抹蜜糖了。”

男女之間,有來有往,才叫調情。眉眼官司打得再多,卻也不嫌累。

一句打趣過後,裴和淵覆又正色道:“娘子今後再不可再將自己比作二姐。她到底是個病人,若你如她那般暈臥在床,我可是要瘋的。”

關瑤不料自己就是隨口說那麽一句,卻也被夫君聽入了耳,當下心間急撞,情愫湧動。

只她感動還不曾持續多久,便見裴和淵那目光逐漸下移,繼而又裝模作樣地端詳了下她的臉:“其實娘子,確與胡女有些相似。”

關瑤被唬住,當即訝然接話道:“是麽?哪裏相似?我外祖母有胡族血統,怪不得總有人說我肖似她老人家呢。”

目中彌漫起些歡謔,裴和淵直身賣起關子,竟扭頭往樓上走了。

裴和淵緩步拾階而上,一雙手背在後頭,其中有一只則反向勾了幾下,明顯是引.誘人追過去。

關瑤好奇心被提得高高的,此刻要多不受誘有多不受誘,顧不上矜持半分,提起裙擺便跟上去牽住郎君的手。

裴和淵悶聲笑著,明顯愉悅得很。

他將人拉到身側:“娘子這麽想知道?”

“啰啰嗦嗦的,快講。”關瑤拿指甲暗暗掐了他手心,催促著。

裴和淵偏了頭看她,面容輕透,目如矅石。

徐徐挑起唇角,裴和淵道:“娘子得先應我一個要求,我才好告訴娘子。”

“什麽要求?”

見裴和淵神神秘秘,關瑤還主動湊上前去聽。豈料聽罷,立馬吃羞地啐了一句“下流胚!”

竟讓她用那處替他……

裴和淵舒眉展眼,憋笑道:“娘子不是想知你哪裏與胡女相像麽?”

“你,這,這與你說的有什麽關系麽?你唬我當消遣呢?”關瑤氣鼓鼓地踩了他一腳。

靴面拓了個小巧的繡鞋印子,裴和淵停下來看了看,心道這一身白確實該換了,既不忖他,又不耐娘子踩。

便在裴和淵停腳的時候,那踩了他一腳的關瑤,已撇了人徑自走在前頭。

姑娘家有一把上好的軟腰,走路時扭來晃去,帶著臀兒輕輕擺動,看得人心裏一蕩一蕩的。

裴和淵快行幾步,上前圈了腰肢將人攬在懷中:“我不曾騙娘子,是真有其事的。”

“那你倒是快說呀,我究竟哪裏與胡女像了?”關瑤斜乜他一眼:“說不出來,你今晚睡踏凳。”

裴和淵目中傾瀉出了笑意。

他將人慣得可真好,幾日前在懷裏還僵硬得不敢動的小嬌嬌,今日竟還學會威脅他了。

忍俊不禁之後,裴和淵垂下眼皮看著某處,意有所指地低聲道:“聽聞胡女……較豐盈。”

這麽一句話輕輕巧巧地撞入耳中,再配上裴和淵那幅神情,關瑤霎時醒過味來。

怪不得扯那種葷話,男子開起花腔撩拔起人來,真真是令人恨不得失聰!

真的只是失憶而不曾失智嗎?怎麽感覺這人連正經二字都不會寫了!

明白自己又被好生戲弄了一遭,關瑤擡腳在裴和淵另只鞋上也踩了一腳,再幾步跑進前頭的客房,“嘭”的一下把門給關上:“你今夜去和吳啟睡!!”

適逢吳啟上樓,聽到自己的名字,便問了聲:“少夫人喚小的?”

裴和淵斂起笑意,漠起張臉去看吳啟:“少夫人喚你作甚?有什麽事可喚你的?”

吳啟哪能想到自己隨口一問也能惹了郎君飛醋,當即側了側耳朵:“哎喲,這外頭雨大,想是小的這耳朵進了水,聽岔了。”

裴和淵面色稍霽。

吳啟回正身子,呈上袖中物道:“郎君,小的方才抽空去取了趟信,您可要瞧瞧?”

裴和淵接過,展開見是席羽寫的,而報來的,則是靖王府的動向。

這世未回大虞的他,到底還是個任人拿捏的世家子罷了,行事太有顧慮。布置上雖挑不出大錯來,獨獨有一點,便是太慢了。

按原定計劃,這大琮皇權幾時才能更疊?

他可沒有那樣多的耐性。

興致寥寥地團起信,裴和淵俯低眼,看著自己靴面兩只對稱的鞋印。驀地,便想起那緞邊的繡花軟鞋之中,裹在羅襪之後的,是一雙怎樣可人的玉足。

應當循序漸進的,方才若說的是那處,亦有無窮樂趣。

弄權玩勢,哪及他的小嬌嬌有意思?

---

當夜間,裴和淵磨開房門,抱著人哄了半宿,直到關瑤實在熬不住想睡,才被迫修覆了卿卿我我的夫妻關系。

而翌日早,二人下樓用早膳時,卻又遇見了孟澈升。

孟澈升主動與夫婦二人共桌用餐,裴和淵也不出言去趕,只木著臉作不認識。

而與昨日那雷暴大雨不同的是,今兒倒是個上好的朗晴天。

許是因為昨日那雨勢太嚇人,堂中幾名食客連帶著掌櫃,都開始談論起二十餘年前江州的那場水災。

老掌櫃是江州人,說起這事便唏噓道:“當年那大水一來,淹了多少田地沖走多少家畜,又擋了多少人的行程!我們這客棧裏不少別國的商人,什麽胡族啊大虞的,管你幾高幾莽統統過不去,硬生生在我這兒住了半個多月。他們裏頭有些是行商的人,放在馬車裏的貨全給沖走了,嘖嘖,都虧了個底兒掉……”

一名食客則連連連搖頭道:“掌櫃的啊,錢還好說,沒了再賺就是,你可知我們那村裏有個大肚子的,被那響個不停的雷給催動了胎氣,她男人渾身綁滿石頭袋淌著水出去走了兩個多時辰,連個穩婆都尋不著,肚子裏的孩子……唉,真真是造孽啊。”

關瑤聽得心都一抽一抽的:“夫君,他們是說孩子與大人都……”

裴和淵淡淡點頭:“一屍兩命。”說著話,他將手中剝好的果子放下關瑤前面的碟中。

若非關瑤不喜客房中的飯菜味道,裴和淵早就讓小二把早膳給端上去了。誰知下到一樓用膳,卻還要防備旁的男子偷瞄他娘子。

而驀然感受到孟澈升的視線時,裴和淵當即拉下臉,古井般的目光投了過去,並擡起袖擋在了關瑤面前。

孟澈升:“……”

他仔細觀察過裴和淵,發覺對方確對那幾人談到的當年水災之事不甚感興趣,便清了清嗓子道:“表兄,既你我都是去往順安,不如結伴同行?”

生怕裴和淵不應,孟澈升還立馬誠懇補充道:“表兄不願與我搭上關系,到順安城外我自然會讓表兄先進,一路同行,不過是為多份照應罷了。表兄帶著表嫂,想來一路提心的地方也不少,若咱們幾輛車馬組著,也不易教歹人盯上。”

裴和淵半笑不笑地看著孟澈升。

說來說去,不過是想跟他們搭伴,以便多番試探於他罷了。

移開衣袖,裴和淵去問關瑤:“娘子可介意與他同行?”

關瑤想起曾偷襲自己夫君的,那仍不知打哪來的歹人,便點了點頭:“如孟公子所說,多個人多份照應,挺好的。”

---

有了孟澈升同行,這路可真就是在趕了,再不像之前那般走兩個時辰停兩個時辰。

只在這途中,關瑤發現大虞這位姓孟的太子話多得……近乎聒噪。

且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總覺得那孟太子看向她夫君的目光中,帶著些茫然與探究。

當然,看她的時候也常有這些神色,隱隱讓人不適。

好在夫君每每會不著痕跡地擋在她身前,阻開那孟太子的奇怪視線。

就這般在路上奔波了數日後,一行人相安無事地到了順安城。

果如先前約定的,在城郊孟澈升便主動停了馬車,讓他們先入城。

而讓關瑤沒料想到的是,夫君聽說還不曾陪她回門便被派了外差,當機立斷,道是先不回臨昌伯府,而是陪她回關宅一趟。

關瑤自然欣喜若狂,主動抱著夫君賞了個吻,爾後被摁在壁座給親了個面紅耳赤,氣喘籲籲。

這些日子要不是有孟澈升跟著,怕被聽壁角,裴和淵早就摁著人胡天胡地了,哪還用忍著回順安。

便在裴和淵的手險些探進關瑤裙底時,關宅到了。

車廂中停了嬉鬧,裴和淵抱著關瑤深呼吸了幾下,啞聲道:“乖乖別急,晚上就餵飽你。”

關瑤理過衣襟裙擺,掏了掌鏡正準備補唇脂的,聞言氣得錘了下裴和淵的肩。

以前就算了,現在到底是誰急色啊!

裴和淵任她捶打,笑著胸膛震顫。

為了給爹娘驚喜,關瑤沒讓門人通稟,而是拉著夫君熟門熟路往主院去。

關家既是富商亦是國戚,宅子自然氣派宏敞,翹檐黛瓦珍花奇石俱有,比起不少朝廷官員的府邸也不遑多讓。

正值晌午,是個菜香四溢的好時辰。

初夏的日頭不焦不躁,快跑幾步身上也不會出汗。

滿心歡喜間,關瑤拉著裴和淵到了月門外。

只她才剛扒到院墻,便聽到自家爹爹正大著舌頭在發牢騷:“那裴三郎真真是個禍人的,把我乖女拐去嶺南那麽老遠的地方!我們瑤兒嬌生慣養金貴寵大的,哪裏吃得了遠行的苦喲,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就把瑤兒嫁給秦家那小子!!!”

關瑤心頭地疾跳,下意識偏過頭,正見裴和淵壓著眉梢,沈沈望來。

很明顯,他聽見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