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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丈母娘讓和離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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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那小子?”裴和淵瞳仁半遮著, 口頭把關霈堂的話給重覆了一遍,目中神情莫測。

關瑤心跳驟跌,下意識開始躲閃裴和淵的目光。

“小姐!”驚喜的喚聲響起, 是喜彤恰好端著東西經過,看見了關瑤。

關瑤如遇大赦, 立馬迎上前去, 主仆近乎相聚環泣。

一個哭久別重逢, 一個哭救命及時。

聽了外間動靜, 院內的關氏夫婦也便發現了關瑤。

過於激動, 關霈堂起身的勢子猛了,險些一頭磕到桌角, 幸被妻子紀氏給攙住。

他嬉皮笑臉地應付了下老妻,便迫不及待去找女兒。

這位關老爺確實喝大了, 走路都打跌, 天旋地轉眼前全是重影。

他趔趔趄趄跑上前去,拉起裴和淵的手便喚了聲:“乖女!你終於回來了!”

院中矍然一靜。

“多喝兩杯馬尿就毛毛躁躁的,真是昏了你的頭!”紀氏臉都青了,上前罵了兩句低斥道:“看清楚,這是女婿!”

“爹爹, 我在這裏!”見父親鬧了個烏龍,關瑤離了喜彤,連忙現了真身上前:“爹爹,這是我夫君。”

見了真正的女兒,關霈堂哪裏還有閑功夫搭理女婿。毫不留情地扔了裴和淵的手便去尋關瑤。

甩了甩發暈的腦袋, 近六旬的大老爺們喜極而泣:“這是我乖女麽?真是我乖女麽?乖女, 你終於回來了!”

“爹爹, 女兒回來了。”關瑤眼眶乍濕:“女兒好想爹爹……”餘光見了母親神情不虞, 便又甜著嗓子補了句:“女兒也好想阿娘。”

“乖嘴滑舌,老虎膽子說走就走。”紀氏沒好氣地瞥著關瑤:“我看你心頭才沒有我們這兩個老的,不然也不會招呼也不打一聲,便離了順安。”

“女兒知錯了。”心知理屈的關瑤努了努嘴,乖乖認錯。

紀氏還未表態,裴和淵便已主動攬了罪道:“此事實乃小婿之過,還請岳母大人莫要怪責娘子。”

見女婿這般出聲維護自己女兒,紀氏本還有心要拉著臉訓上關瑤幾句,此刻卻立馬笑逐顏開道:“不怪責不怪責,都是過去的事了,眼下你們安然回轉就成了。賢婿快,快來坐著,我去讓廚下再燒幾個好菜來,給你們接風洗塵!”

“怎、怎麽不怪他?”一旁的關霈堂大著舌頭插嘴道:“要不是他勾了我乖女的魂,我乖女能大老遠攆去後頭隨他出公差?老夫還道有了女婿是多了個兒子,怎知連女兒都許久見不著!你瞧瞧,瞧瞧我乖女,人都瘦了一圈,老夫這心都抽疼抽疼的……”

吃了酒的人情緒泛濫,關大老爺這會兒唱念坐打地指責女婿,頗有些不依不饒的勢頭。

紀氏知丈夫這是又犯了老毛病,便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一記眼刀甩來,關霈堂的酒瞬間醒了大半,連忙適可而止地改口道:“那什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給老妻賠完笑後,關霈堂突發現女婿在看著自己,且神情似有些閃爍。

心中不悅,關老爺當即擺起泰山的架子道:“看著老夫做什麽?還不來給老夫請安?”

裴和淵也便應聲上前。

他躬身秉手,神情斂斂。可脫口而出的,卻不是“小婿見過岳丈”,而是:“小婿可曾見過岳丈?”

話音甫落,一院子的人都楞在當場。

“嗝。”關霈堂打了個酒嗝,皺起眉道:“這是說的什麽怪話?你被瑤兒搶回來那日,拜堂時不是見過老夫麽?”

關瑤還道自己夫君只是不記得自己父親了,便扯了扯老父的袖子,開口解釋道:“爹爹,我夫君他失憶了,你莫要怪他。”

“失憶?”關氏夫婦齊齊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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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用了半個時辰的功夫,關瑤才把裴和淵失憶的來龍去脈給說了個清楚。

關氏夫婦這才知曉自己女婿沒了四年的記憶,也便是自老伯爺走後的記憶,全部歸空了。

聽聞有人試圖對女婿下毒手,關霈堂猛地拍了下桌面,氣得唇上銀胡都翹了起來:“豈有此理!賢婿好歹是我大琮朝廷命官,到底是哪個有潑了天的膽子,竟敢行刺朝官?!”

頓了頓,覆又追問道:“賢婿可曾招惹過什麽人,與什麽人生過先隙?若有那懷疑之人萬不可姑息,必要將此事奏予聖上,求聖上下旨徹查此事!”

裴和淵搖搖頭:“小婿也不知。”

“不知?怎會不知?”關霈堂揚聲道:“都鬧到想取你命的地步了,齟齬肯定不是一日兩日,也不是一般過節了。你好好想想,仔細想想,這可是與你性命相關的大事!可不是兒戲啊!”

關瑤見自己夫君似在努力思索著什麽,半垂著眼眸倒現了些落寞的神態,便扯著關霈堂的袖子晃了晃:“阿爹呀,夫君如今失憶了,就算與什麽人有過節,大概也是不記得的,爹爹莫再追問了。”

“好好好,今日不提那些掃興的事。”愛女如命的關老爺當即摸了摸鼻子,緘口再不問。

看著桌上的酒杯,關霈堂登時想到些什麽,轉而樂樂呵呵對裴和淵道:“賢婿啊,咱們順安沒有埋女兒紅的習俗,可瑤兒外祖母在青吳給她埋了罐花雕。聽說瑤兒嫁了夫婿後,便派人快馬加急送來。老夫這便喚人去取來,上回沒喝成,這回啊,賢婿可得好好陪老夫不醉不休!”

這話音將落,關瑤便嚷道:“爹爹,我夫君不勝酒力,你莫要硬灌他。”

“小沒良心的。”紀氏笑著拿手指點了下關瑤:“才嫁出去幾日,這便開始向著你夫婿了。”

關瑤瞇眼一笑:“爹爹到底年紀大了,女兒也是想提醒爹爹莫要貪杯嘛。再說爹爹一喝多就胡言,到時阿娘您也跟著操心。”

“一套一套的,這麽說為娘的還冤枉你了?”紀氏忍俊不禁。

“阿娘就是再冤枉女兒,女兒也不傷心的。”關瑤唇尾上翹,眉兒彎彎,十足小女兒的嬌憨爛漫之態。

捧在手心哄著,闔府嬌養出來的姑娘家,於爹娘無邊的濡寵中長大,無憂無慮未遭人間酸苦,怪不得是這麽個招搖隨意的性子。

能坐不站,能躺不坐。

裴和淵甚至能據關瑤此時的神態想象出她幼時的模樣,定然是十八般的撒嬌耍癡,恨不得用頭在丈母娘懷裏轉上幾個圈。

深覺自己娘子嬌嗔可喜的同時,裴和淵卻指骨微蜷,眸中漫起些沈郁來。

不喜她與旁人這般親近。

即使是父母,也讓他心下焦灼。

他的小嬌嬌,應當滿心滿眼,都只有他一個人才對。

像有一股難以體味的覆雜心緒在胸膛裏奔突,裴和淵沈寂的雪眸之中,隱隱現了些陰郁之色。

自來嫁女回門,母女間都有許多體已話要說,遑論隔了這麽許久的回門。

是以片刻後,關瑤便跟著紀氏離了席,裴和淵則被關霈堂拉著,翁婿兩個繼續坐在餐桌上飲酒閑聊。

此刻後宅,關瑤嫁前的閨院之內,紀氏正笑看關瑤:“想我兒初嫁之時,女婿到底是被迫娶的你,我原還怕他對你不好,這頭日日懸腸掛膽的。可今日一見阿娘便知,你們小兩口感情定然不差。”

因著心中著實歡喜,紀氏還打趣道:“女婿那眼珠子都要掛到我兒身上來了,你可有看到方才咱們娘倆出那廳堂,女婿的神情啊,可活像是為娘搶了他的人似的。”

關瑤趴在紀氏膝頭,羞聲道:“夫君確實待女兒極好,只是……”

“只是什麽?”紀氏問。

關瑤拔了拔耳墜子,悶聲道:“只是夫君失憶之後,有些黏人……”

“黏人還不好?非要他對你愛搭不理你才開心?”紀氏撫了撫女兒的鬢發,暗自失笑。

關瑤囁嚅半晌,才歪在娘親懷中自說自話式地咕噥了句:“總這般黏著,我怕日子久了會膩的嘛……”

興許是習慣又興許是偏好,她總覺得以前那個雲中仙人般的夫君,性子雖霎陰霎晴冷熱不定的,相處起來卻另有一番滋味。

比如冷起來時,似能馬上淩風踏月飄飖而去,那股子謫仙勁兒,每每沾惹得她心中小鹿亂撞。

而自己耍耍嘴皮子便能逗得他形容狼狽,纏得他煩不勝煩。或是應她或是不應她,她自尋得當中的樂趣在。

可自打夫君失憶後,她日日被撩得骨頭發軟,哪裏還是以前那個關瑤?

受不住誘被她拉下神壇和主動滴著哈喇子踹掉神壇,這當中的體味便如逗人和被逗那般,哪能是一回事?

“你呀。”紀氏輕輕戳了下關瑤的頭:“都成親了,還是個貪玩的孩子心性。”

到底是從自己肚子裏出來的,怎能瞧不透自己女兒什麽心思?

放了會兒賴後,關瑤擡起眼來小聲問:“阿娘,有沒有什麽妙藥,是能,能讓同房不那麽遭罪的?”

紀氏正替關瑤把額角碎發拂到耳後,聞言當即死擰起眉來:“你們成婚也不是一兩日了,那帳中之事你還覺難受?莫不是女婿只顧自己而並不憐惜你?”

自家的女兒自家疼。紀氏與女兒交流起這些來,並不如大琮旁的婦人那般說得雲山霧罩一般,遮遮掩掩羞於談及。

她越想越不對勁,更是板起臉來勃然道:“當真如此,那他便不是個會疼人的,起碼不是真心憐愛我兒!我兒毋須與他受這苦楚,索性明日我便入宮求見你阿姐,想個法子與他和離罷了!”

未料母親慍怒至斯,關瑤嚇了一大跳,連忙解釋道:“不是的阿娘,阿娘莫要生氣呀?女兒還未曾和夫君圓房,夫君沒有不憐惜我的!”

紀氏一怔:“你是說,你二人還未圓房?”

關瑤忙不疊點頭。

成親這麽久還未圓房……

紀氏立時狐疑道:“莫不是他身有隱疾無法人道,才對你虛與委蛇?怪道適才那般著緊,原來竟有這麽一出?”

越想越是這麽回事,紀氏這回直接站了起身:“不成!這也是個萬萬忍不得的!若久無子嗣旁人還要指責我兒身有不足!你今日莫要跟他回那勞什子伯府了,就留在咱們家中,我這便讓你爹爹把他給趕將出去!”

“阿娘不要!”關瑤連忙抱住娘親的腰,哭笑不得道:“不是阿娘想的那樣!夫君身體康健著呢!”

“你與他都未曾圓房,如何知曉他身體康健?”紀氏只道女兒年輕不曉事,苦口婆心勸道:“我的兒,你可莫要受他蠱惑替他遮掩。須知皮相易老,甜言蜜語噓寒問暖更是過不得一世,男子若是虛弱萎靡,受苦的可是你!”

“阿娘啊,我與夫君同床共枕這麽多日了,他身體是否康健我自然能知曉的,阿娘莫沖動!”關瑤急得一腦門子的包。

總不能說,不能說自己親眼看過夫君本錢有多雄厚吧?

大抵自這話中察覺到些什麽,紀氏冷靜下來想了想:“此話當真?”

“女兒絕對沒說假話!”關瑤豎指發誓。

紀氏度忖了下,這才沒再執意往前廳去。

她握住關瑤的手,把那豎起的幾個指頭按了回去,嘆道:“好罷,為娘的姑且信你。只我兒須知,你嫁去那臨昌伯府,斷不是去受委屈的。若得了氣受,若覺哪處不妥,必要回來告訴爹爹阿娘,可知了?”

“女兒知了。”關瑤點頭如搗蒜。

紀氏這才放下心來,愛憐地撫了撫女兒的額發。

母女兩個閑聊幾句後,紀氏便紅著眼角問關瑤:“前些日子你進宮見過瑧兒了,她可還好?”

關瑤點點頭:“阿姐道是一切都好,讓爹爹阿娘莫要記掛她。”

紀氏嘴角含笑,心中卻泛著愁緒。

就是總報好,才讓當娘的心頭不踏實。

明明入宮前,長女也不是現下這麽個報喜不報憂的沈靜性子。

見得母親眉間郁色,關瑤歪過去,賴在紀氏肩頭賣乖道:“對了阿娘,阿姐說要給靈兒再生個弟弟妹妹的!阿娘呀,何時得空了,咱們替阿姐去相國寺給菩薩上個香可好?”

“好,自然要去的。”紀氏展顏道:“靈兒呢?那孩子可還好?”

關瑤答著:“還是咋咋乎乎的,可有精氣神了。”

紀氏替關瑤把額角碎發拂到耳後,佯作不經意地問了句:“那日進宮,你可有去拜謝陛下?”

“夫君去了的,陛下不曾宣我,我就在嘉玉宮待了一會兒。”答完這話,關瑤矮下身子,伏在紀氏膝頭甜浸浸地喚了聲:“阿娘……”

“怎地了?可是身子不舒服?”紀氏伸手探了探關瑤的額溫。

“我身子好著呢。”關瑤殷勤地替紀氏捶了兩下膝頭,囁嚅道:“阿娘是不是,是不是對我夫君……”

紀氏怔了怔,方了然道:“想問我是不是對你夫君不大滿意?”

關瑤赧然。

紀氏不答這話,只另外問了聲:“伯府那位老夫人對你可好?可曾為難我兒?”

“婆母挺和善的,不曾為難女兒。”關瑤答得極快,又眼巴巴瞅著紀氏。

見女兒這急切的小模樣,紀氏不禁莞爾,她低低嘆了口氣:“裴三郎的品貌自是沒得說,怕是尋遍順安城,也找不出比他更出挑的郎君了。娘實話實說,也不是嫌他落第討得個職缺,其實那官場的事能不沾就不沾,娘倒盼他也是商戶人家,家世簡單些,人也沒那麽多豪情壯志,願守著我兒安生度世便可。”

“嗯嗯。”關瑤胡亂點頭,豎尖了耳朵等著聽後面的。

紀氏這回是真被女兒那乖滑勁兒給逗得“噗哧”發笑了。無奈地搖了搖頭後,緩聲問:“你可知臨昌伯府的一些事?”

關瑤想了想,不大確定地試探道:“阿娘是指夫君生母的事?”

一想到母親或是因為這個不滿自己夫君,關瑤心裏就抽抽。她鼓著腮幫子:“阿娘啊……”

“真真是女生外相,還說沒偏著他?我這半句話都沒說呢,你就這幅模樣了。”紀氏拿眼睇著女兒,無甚好氣道:“阿娘不是那等看重出身的人,那孩子早年間定是受了不少罪,回府後也定然被那些個流言蜚語給傷過,而今他既是做了咱們關家的女婿,阿娘只會心疼他,又哪裏會嫌棄他?”

知道誤會了母親,關瑤立時皺了皺鼻子,露了個討好的笑。

紀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莫要多想,左不過是大虞的事罷了。但這算不得什麽,只要他們闔府是向著咱們大琮,想來陛下也不會為難他們的。我兒把心放肚子裏便是,阿娘不過提醒你一句罷了。”

關瑤眼睫翕動,半晌愧怍道:“是女兒讓阿娘擔心了……”

紀氏將人攬到懷中,溫聲道:“也莫要懷疚,世上哪有父母不憂兒女的?只要你與瑧兒過得好,阿娘與你阿爹便知足了。現下你二人夫婦和樂,早日給我生個外孫才是正經。”

說起生外孫,關瑤連忙問道:“阿娘,那我方才說的……”

“知了。”紀氏眼中蘊了笑:“遲些備回門禮時,我會讓人把那東西放在裏頭的。我兒莫要怕也莫要太嬌氣,疼就那麽一回,往後便好了。”

“我……我盡量。”關瑤這話說得有些艱難。

她另有層顧慮,就是方才自已爹爹提起與秦府的婚事,又好死不死被夫君給聽見了。

她那夫君現下跟個在醋缸子裏泡了十年的人似的,也不知會不會為這事……

“我兒想什麽呢?這麽入迷?”紀氏替關瑤撣了撣衣袖。

關瑤忙遮掩道:“沒想什麽。女兒只是想起城郊好像有個普元寺,聽說也是很靈的?”

紀氏笑道:“你想去普元寺?也好,那廟裏也有觀音菩薩的。等過幾日阿娘忙稱了手頭的事,便與你一同去拜拜。除了替瑧兒請願外,也要讓菩薩保佑我們瑤兒早日傳喜才是。”

“阿娘……”關瑤嚶嚀了聲,在紀氏懷中亂拱,瞧著很是嬌羞怯情,惹得紀氏眼尾的皺紋都打了褶。

便在這當口,突聞湘眉在外喚了聲:“郎君?您幾時來的?”

風卷裳衫,綢白衣角飄入院中。

月門之後,勾著雲紋的一雙皁皮靴跨過檻門。

郎君立於庭中,似孤筠孑立,孟夏的清風染上他的衣袂,又使他如披風月煙霞。

“夫君?”關瑤驚訝了下,跑上前去:“夫君怎麽來了?”

裴和淵伸了臂穩穩接過關瑤,卻又隨即扶了扶額,低聲道:“頭有些泛暈。”

“夫君是醉了麽?”關瑤擡起手背貼了貼裴和淵的額頭,隨口問了句:“那爹爹可還好?”

裴和淵不說話了,握住關瑤的手後,微微抿起嘴看她。染了三分酒氣的眸子帶著水氣似的,似在控訴她不多關心自己兩句。

關瑤微赧,輕聲問:“那咱們要回府麽?”

裴和淵想聽的明顯不是這句,聞言語氣寥落:“岳丈大人再三說了,讓你我用過晚膳再回。”

頓了頓,又恢覆溫儒模樣,恭敬對紀氏道:“岳丈大人醉得眼睜不開了,還請岳母大人前去照顧照顧他老人家。”

聽說父親醉成這樣,關瑤呆了呆。

她爹爹的酒量她是知曉的,即使是頭茬兒喝到胡言亂語了,也還能再挨個幾輪,今日怎麽這麽快便醉倒了?

看了看說是頭暈卻眼神分外清明的裴和淵,關瑤不禁有些懷疑這人是不想離她太久,才猛灌她爹爹。

察覺到關瑤在看自己,裴和淵悒郁的眉目才展開了些。

他側了側身子,歉聲對紀氏道:“是小婿之過,明知岳丈大人早便飲了好些酒,還未能勸住他老人家……”

紀氏擺擺手:“不怪賢婿。我平時不允那老家夥吃酒的,偶爾許他一回,他吃起來便難停,逢了高興事兒越發舍不得停杯。你既也醉了,還是先歇會兒吧,我去讓人熬醒酒湯來。”

待紀氏走後,關瑤便領著裴和淵進了自己嫁前的閨房。

從前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清冷郎君,現下卻連她房裏的一把金算盤,也要摸著掂掂手。

裴和淵隨意拔弄著那算盤珠子,發出“塔咑”的聲響。

郎君骨架流暢,骨肉勻稱,白如玉,勁如竹。轉動時,甚至能看到他腕側微顯的青筋。

連筋都生得比別人的好看。

正是看得兩眼發直間,聞得裴和淵問了聲:“娘子喜金?”

關瑤滯了滯。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麽?普天之下,誰不喜金?

就算那些嘴頭說著阿堵物的腐儒,實則見了金銀眼珠子也是要向外鼓上一鼓的。

還道裴和淵是在調侃自己喜這俗物,關瑤便反問道:“夫君不喜?往後若有個蹭蹬之時,指不定還要靠我這些金銀俗物呢!”

這話,引得裴和淵側目望來。

關瑤便梗著脖子與他對視。

裴和淵眸中笑意漸盛,突聞一記不重的皮肉聲響起,關瑤後臋被人拍了拍。

腦子空了一瞬,她旋即不可置信地撐大了眼:“你打我?”

“娘子咒我倒黴蹭蹬,我打不得娘子?”裴和淵目帶戲謔。

“我哪有咒你?”關瑤冤死了:“我明明是在向夫君表誠心!”

想她夫君孤身在伯府,又不像裴訟謹還有個姨娘能接濟接濟,便只能靠府裏拔的月錢度日。雖得了個差使,可畢竟官階低微,餉銀怕是少得可憐。

而如他們這樣的文人墨客,大都愛置辦或收藏些貴價的筆墨紙硯膠旁的趁手文玩,甚至有時邀三五好友到府中辦個雅宴小聚一番,都是要花錢的。

像她這般賢惠的娘子,肯定願意傾囊相助,怎麽都要讓自己夫君體體面面的!

“我名下幾間鋪子,都是自己開的,還有一個戲班子呢,我可以養著夫君的!”關瑤鼓起腮來認真補充道。

她本是偏艷的長相,便是靜著不說話,那眼鬟間也自有三分風情流轉。

可此刻她一雙眸子微微瞠著,兩丸烏珠如水霧含煙,那霧似坦眼難視的塵絲,密密渡入人的胸臆,填滿人的心窩。

裴和淵凝著關瑤,胸間氣息浮動,眼底逐漸暈開碎金般的波漾。

若是遮遮掩掩,便是生怕傷害到他的自尊心,而大大方方說出來,才叫當真不嫌棄他。

心性澄澈,肺腑無隔,直白得讓人心頭發軟。

小女人的熨貼無比窩心,猶如像酥糕的甜,舌頭一頂,便糯化了。

他何德何能,一場大夢後憑空得了這麽個寶,直讓人恨不得把一切都掏給她。更讓人想把她拘在身側,不教旁人觸目半分。

裴和淵放下那金算盤,展了雙臂將人牢牢圈在懷中,低聲謂嘆道:“真是我的好娘子。是為夫這張嘴說錯話了,娘子若氣怒,便是罰我去跳江,我也必無半句推辭。”

這懷抱委實太緊,緊得讓人有些窒息。

關瑤使力推著那硬實胸膛,嬌哼著嫌棄道:“誰要罰你跳江啊?你這麽個旱鴨子,也就能在及腰深的溫泉裏走兩步了。換了別的地方莫說跳江了,就是到我後院的蓮池裏站一站,怕還要我下去撈你,沒得濕我一身裙子!”

“娘子說得是,為夫太無用了。”裴和淵百說百應,喃喃失神間,頗有些俯首稱臣的意思。

“松開……”被這溫存弄得有些喘不過氣,關瑤拍了拍裴和淵的背,見對方仍不肯松,便幹脆倒走幾步,拖著他向後退。

二人站的地方本就是個犄角之處,行動只餘方寸,關瑤沒走幾步後背便抵上個書架。

她揚起手來,本打算去掰裴和淵的臉,突聞“啪”的一聲,竟從書架帶下本書來。

裴和淵蹙額拖起關瑤的手:“痛不痛?”

痛倒不痛,就是這人方才跟聾了似的,怎麽說都沒反應,關瑤甚至一度感覺自己險些憋死在他懷裏頭。

“都讓你松開了,你這耳朵生來看路的不成?”關瑤氣得伸手去掐。

裴和淵十分配合地矮低了身子,讓她不用踮腳。

他歉聲道:“是為夫不對,為夫方才一時莽了,不曾聽見娘子說話。”

確實關瑤並未真的傷到手,裴和淵才蹲下身子,去拾掉落的書冊。

那書冊已摔得攤開,裏頭夾著的謄寫漫漫紙散了一地。

裴和淵一張張拾著,覆又整齊疊好。

只他在將那些謄紙塞回書頁之中,闔上書冊之後,目光卻停留在那書封之上。

幾息後,裴和淵擡頭仰視關瑤:“這是娘子謄寫的?”

聽他聲音低沈得不對勁,關瑤低頭去看。

群青色的書封之上,寫著險勁豪放的四個大字:晴園詩集。

想起些什麽,關瑤立馬搖頭:“不是我寫的,是,是……”

她支支吾吾,裴和淵也不催,只眼也不眨地望著她,靜等下文。

關瑤結舌半晌,實在不好說這詩集,是她阿姐寫的。

猶記得那年七夕曬書時,下人曾在阿姐房中翻出大量陳年的話本子,而那些話本子混著一冊詩帖,紮眼得很。

因為知道阿姐入宮前也不是愛文墨之人,是以見那厚厚的詩帖,她便好奇拿來翻了幾頁。

詩不多,重覆來去也就七八首的樣子。但每一首都臨了不下十遍,還極其用心地制成了謄本。

爹娘常說她的性子與入宮前的阿姐極像,她便換想了下,自己靜下心來寫幾個字都渾身發癢,何況坐在桌案邊臨這麽些帖?

而後來去到青吳,某日在書齋淘話本子時,偶然見得相仿的詩,她才知阿姐那謄本裏的詩,都出字這《晴園詩冊》。

這當中的聯系,任誰都想到十七八層去,又教關瑤怎麽好說?

總不能真說是她阿姐的,再說她阿姐許與靖王有過一段舊情?

房中響起書頁翻動聲,裴和淵也不起來,維護著半蹲的姿態翻看了幾張,才又擡了頭問:“娘子房裏收藏著旁的男人詩作,還被為夫發現了,這可如何是好?”

這人過於反常,甚至還笑了一下。

心中警兆大作,倏爾福至心靈,關瑤彎下身子,抱住右手“嘶”了一聲。

果不其然,裴和淵立馬著緊地站起身來:“娘子怎麽了?”

“手疼……”關瑤眼裏升起霧氣,開始幽幽咽咽地算秋後賬:“都怪你,讓我磕到手了!”

“……”裴和淵好笑道:“方才不是說不疼?”

“我哪有說不疼?”關瑤迅速尋到他話中錯漏,理直氣壯地指責道:“你怎麽又冤枉人?我分明沒有說過這話!”

“是麽?原來為夫又冤枉了娘子。”裴和淵放下那晴園詩集,淡淡地回了句。

聲線無有波瀾,可那雙擁雪般的眸子,卻像能洞悉一切,關瑤的這點小心思,在他眼中顯露無疑。

關瑤被看得後頸發麻,只好嚶嚶地往裴和淵懷裏鉆:“夫君呀,人家手疼……”

哼哼唧唧鉆了半天,本是替她拍著後背的手,突然順著腰際向下滑到膝彎,緊接著整個人失了重,被騰空著橫抱了起來。

關瑤低呼一聲,立馬抱住裴和淵的脖子:“夫君,你做什麽?”

裴和淵把人放到榻上,才道:“娘子的帳子好香,為夫此刻仍有醉意,頭暈得很,想讓娘子陪我午憩片刻。”

帶著極淡酒氣的拂過關瑤面頰,裴和淵的眼中,盡是不容錯辯,似要將人熔掉的炙熱。

被這樣的目光鬧得心中一燙,腳下一軟,莫名想到自己方才跟娘親說的那些話。

雖知按距離來算,夫君不大可能有聽到,可她到底有些心虛。

一顆心似要躍出嗓子眼,關瑤口頭磕巴道:“我不困的,你歇就好了。我,我去看看醒酒湯來了沒。”

說著話,關瑤試圖爬起來,卻又被輕輕推回到榻上。

不僅如此,裴和淵還蹲下身子,握住了關瑤的腳,一幅要替她脫鞋除襪的架勢。

關瑤嚇得心口亂跳:“夫君別動!我,我自己來就好了!”

話音剛落,右腳的繡鞋便被裴和淵掌在了手中。

說起來這鞋還是在路上時,裴和淵買給她的。

因為易容扮成那焦七郎君,關瑤帶的便多是男裝,女裝只有寥寥兩套換洗的,鞋自然也只有兩雙。

可既是趕路,走路怎麽都比平時要多上一些。關瑤的腳又格外細嫩,那兩雙鞋便怎麽穿怎麽磨腳。

在發覺關瑤那鞋不稱腳,且還讓她起過一個小水泡後,裴和淵直接把那兩雙鞋給扔了,親自去鞋鋪抱了一堆繡鞋回來給她試。起碼試了得有三十多對,才尋到這麽雙輕便不累腳的。

軟底的鞋,鞋面上勾的是錦葵山茶的紋樣。

錦葵嫩黃,山茶艷紅。

而此刻裴和淵的指腹,正沿著那交織的托葉上下游移,直到花緣處。

明明被他摩挲的是鞋,可不知怎地,關瑤卻不自覺地摒起息來,烏濃的眼睫微微顫悸,一張臉愈加紅似蕃柿。

“夫君別鬧了,快放手。”關瑤試圖把腳抽回,卻到底抵不過裴和淵的氣力。

她兩只腳在他手中如細弱的葉柄,輕輕一使力,便讓她動彈不得。

“馬上好了,娘子莫要急。”將繡鞋擺到榻凳之上後,郎君隔著羅襪扣住姑娘家的腳。

“你放手,我自己來就好……”關瑤仍是掙紮著,聲卻已如蚊蚋嗡鳴。

裴和淵將視線從襪上挪到關瑤臉上。

染著酒色的眸子莫名瀲灩,眼角的斜紅更是平添風情,他那覷來的目中,更是沾著佻薄的笑。

郎君低低道:“不是手疼麽?我替你脫。”

踝骨處的怪感同時傳來,關瑤驀地朝後一縮,抓緊了繡著水蓮的褥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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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好的醒酒湯,到底沒能送進那房中。

未時正,窗牖開敞著,味兒早便散了個七七八八。

掩起的幔帳水波一般動了動,似是有人在裏頭摸索。

過了會兒,自帳隙間緩緩伸出只軟臂來。

腕白肌紅,凝如玉脂。

須臾,那手扒住床沿,像是掙紮著要借力起身,可才扣著扒了一下,卻被另只陡然伸出的長臂給拽了回去。

幾聲嬌聲嗔罵溢出帳外,有人低低笑了幾聲。

“嗑嗑——”

門被叩響,湘眉在外傳話道:“郎君,少夫人,席爺來了。”

“知了,讓他等著。”

應聲過後,一個身影坐了起來,隨即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動靜。

片刻後帳被撩開,掛去了玉鉤之上。

裴和淵起身套上皁靴,便又是發冠端正,鞶帶齊整,一幅淑人君子的模樣。

擰了帕子替關瑤細細拭過雙足後,又替她把襪鞋穿上,末了還體貼地問:“娘子可還好?可需我抱娘子出去?”

“少充好人了,誰要你抱啊?”要不是穿著鞋,關瑤簡直想踹他兩腳。

被他抱出去,誰還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以後還做人不做了?

裴和淵嘴角噙著猶不怠足的笑,寵溺道:“好,那娘子自己來,咱們走慢些就是。”

關瑤沒能忍住,當場剮了他一眼。

她現在從腳窩到腳腕子全是酸的,就是想健步如飛也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當夫婦二人慢慢悠悠到了花廳,入目看到的,便是個急得跟猴似的席羽。

見這對夫婦還蓮步輕移款步姍姍,席羽把眼一瞪:“這地是鐵板不成?走快兩步會燙腳?”

裴和淵扶著關瑤的腰,仍是不緊不慢地走著。待到廳前的檻欄外時,生怕關瑤提不動腳,還勾著腰把人往上帶了帶。

席羽嘴角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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