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二樓休息室的路上, 挽著宋清明的唐意和跟在唐春身後的唐心狹路相逢。

彼時唐意剛剛爬上樓梯。二樓從樓梯口到休息室的路上隔兩米就站著一個穿著便裝的男性，看體格、氣質和站姿，唐意一眼就認出他們都是軍人。

即便宋清明是唐老爺子板上釘釘的弟子，他們兩個人依舊經歷了層層盤問, 唐意心裏對這位唐老爺子在國內的地位又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他們這裏的聲音驚動了已經快要走到休息室門口的唐心, 唐心回頭的瞬間, 唐意恰好擡頭,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唐心眼中的震驚、憎恨和不甘盡數撞進唐意眼中。

唐意不禁蹙眉。她的記憶中，小唐意和唐心沒有任何沖突，唐心看她的眼神不應該是這樣的。

唐心很快別過臉去，急匆匆地推門進休息室, 連門都沒敲。

唐意和宋清明也終於被放行, 走到休息室門口，守在門口的安保人員替他們開了門。

休息室是個套間，進門是一間很大的會客廳，唐春和唐夏分別坐在左右手的單人沙發上, 上首的長沙發空出來沒人坐，唐老爺子並不在外間。

唐心嘖站在唐春身後，看到唐意進門，臉上的表情再次不受控制地扭曲起來。

“你來做什麽？”

在場的長輩還沒發話的情況下，她便忍不住開口質問道。

唐春和唐夏當即皺起眉頭。

“心心, 不許沒禮貌。”唐春斥了一句，轉頭對宋清明說道, “抱歉, 心心這孩子成長經歷特殊, 如有冒犯, 還請宋小公子見諒。”比起唐夏的自來熟，他則顯得疏離了許多。

唐夏從自己坐的沙發上起身，熱情招呼宋清明和唐意落座。沙發寬大，坐他們兩個人也不成問題。

因為剛才進門時唐心冒失的舉動，唐夏打圓場似的對唐心道：“這位是宋清明，是你爺爺的學生，也算你的長輩，去給清明敬一杯茶，好好道歉。”

唐心咬了咬嘴唇，放軟了神色撒嬌道：“我不是在說宋小公子，我是在說唐意。她以前和我在一個孤兒院，我們認識的。爺爺最近這麽累，就不要讓他見陌生人了吧？不如我帶唐意去隔壁敘敘舊？”

唐意敏銳地察覺到，當唐心提起她的名字的時候，唐春和唐夏不約而同地往內室的方向瞟了一眼，似乎怕裏面的人聽到。

“既然知道爺爺怕吵，你聲音就小一點。”唐夏嗔了唐心一句，好奇地看向唐意，“這位唐小姐，和我們家心心認識啊？”

唐意點點頭，笑而不語。

唐心的態度很奇怪，她似乎不想讓她見到唐老爺子。

就在這時，宋清明開口問道：“老師呢？”

唐夏笑了一聲回答：“老爺子嫌衣服不舒服，進去換了，馬上出來。”

話音落下，一直註意著唐心神情的唐意發現，她表情很明顯地緊張起來了。

“唐意，”她從唐春身後走出來，假裝輕快地走到唐意身邊，“我們好久沒見了，不如我帶你去宴會上吃點東西吧，這裏的蛋糕可好吃了，比我們在孤兒院吃的好吃一百倍呢。”

唐心並不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相反，她情緒外露，一切心思在唐意眼中都是昭然若揭。

她很奇怪，原先唐意說不上哪裏奇怪，但是現在卻有了一些猜測——唐心似乎很排斥她出現在唐家。

為什麽呢？小唐意和唐心之間的交集少得可憐，可唐心卻好像知道什麽唐意不知道的事情一樣。

唐意微笑拒絕，“不用，我不餓。”

被她拒絕的唐心更加沈不住氣了，眼珠一轉，突然意有所指地說：“唐意，你是不是又想搶我的東西？”

唐意：？？？

聽到這話，唐春和唐夏同時看了過來。

唐意坐在沙發上八風不動，擡頭挑了挑眉毛，示意你繼續演。

唐心咬了咬嘴唇，雙眼瞬間溢滿眼淚，聲音也帶了哭腔，“以前在孤兒院，但凡我有的，你都要搶。有對夫妻想領養我，你知道了，非要和我搶，害得我們都失去了領養機會。現在我終於找到了我的家人，你還是陰魂不散，還賴在這兒不走，你是不是又想搶我的家人？”

說到這兒，她已經泣不成聲，轉身一頭紮進一旁唐夏的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二姑，我不想見到她，把她趕出去好不好？”

唐意畢竟是宋清明帶來的人，唐夏怎麽著也得給宋清明一點面子，聞言有些尷尬地看向唐春。

唐春探究的視線掃過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唐心，又看向始終雲淡風輕的唐意。他的表情控制得很好，唐意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見唐夏和唐春沒有遂她的心願，唐心拿出殺手鐧，“二姑，大伯，你們不是說過，以後再也不會讓我受委屈嗎？我不想見到她。”

唐春臉上的表情明顯被這句話觸動，彬彬有禮地開口，“抱歉，唐小姐，你看……”

唐意不相信唐春這樣的人會看不出唐心蹩腳的小把戲，但他還是決定遂了唐心的想法，這中間或許有什麽她不知道的內情。

但無論如何，她今天是一定要和唐老爺子談談的，整個首都唐家，知道當年北平唐家主家舊事的，可能只有唐老爺子一個人了。

心下念頭一轉，正要開口，旁邊宋清明卻搶在她前面出聲。

“唐先生，”宋清明一向溫厚的語氣難得強硬了起來，“唐意是我朋友，她的人品我可以擔保。不知道這位唐心小姐為什麽要汙蔑我朋友，這件事我希望你們給我一個交代。”

大概唐春和唐夏沒想到宋清明會替唐意出頭，一時有些怔住。

唐意能感覺宋清明的肌肉開始緊繃，在兩位長輩面前這麽強硬地說話對他的心理是個不小的負擔，但他還是堅定地說了下去，“帶唐意拜訪老師是我的決定，老師要怪罪我擔著，除非老師親自發話，否則今天誰也不能阻止我見老師。”

他一激動，音量便不自覺大了起來，唐春和唐夏同時緊張地看向內室，外間驟然安靜下來，只剩下唐心裝出來的抽泣聲。

就在這時，內室的門打開了。

“聽了半天，就等你這句話呢。”蒼老嘶啞的聲音從門口傳出來，“不錯，敢站出來維護朋友，可見這病是真的好了。”

一身休閑裝的老人從門裏緩步走出來，唐春立刻起身上前攙扶，唐意也跟著宋清明站起身。只是宋清明塊頭大，又在她裏側，站起來之後她整個人完全被宋清明寬厚的背遮擋住，看不到唐老爺子那邊的情形。

只聽到唐老爺子嫌棄的聲音，“扶什麽扶，我還沒癱呢。”

明顯是唐春被懟了。

唐老爺子走到長沙發前，看都沒看在場其他人，只朝宋清明招了招手，“坐過來，讓我看看，都快忘記你長什麽樣了。”

宋清明回頭看了唐意一眼，唐意使了個眼色，示意自己沒關系，宋清明這才放心地走開。

他一離開，唐意和唐老爺子中間沒了遮擋。她看到唐老爺子撐著膝蓋，動作不甚利索地在沙發上坐下，擡頭看向宋清明。

“嗯，不錯，比以前胖，看著喜慶。”又轉頭對唐春斥道，“你腦子裏想什麽呢？不就是個名字，我聽到了又能怎麽樣？還能激動猝死嗎？就為這個，你快五十的人了，為難人家一個小姑娘，我教你的待客之道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唐春這個常年身居高位的人，在唐老爺子面前壓根不敢頂嘴，被訓得擡不起頭來，訥訥應是。

唐老爺子這才將視線轉向唐意，“剛才真是抱……”

歉字消失在唐老爺子驚訝長大的嘴裏，他楞了兩秒，以和年齡不符的靈敏從沙發上跳起來，一把推開剛才還稀罕得不行的宋清明，瞇著眼睛沖到唐意身前。

那張燒傷過的臉因為激動而扭曲，顯得更加可怖，眼皮耷拉著，眼睛就像兩條強行劃開的縫，縫裏卻在看清唐意的臉的一瞬間盈滿了淚，速度比唐心假哭還快。

“你……你叫唐意？”嘶啞的聲音顫抖著，似乎帶了一絲哽咽。

唐意蹙眉，“你認識我？”

唐老爺子沒答話，只死死盯著唐意，“像……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唐春和唐夏面面相覷，唐心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指甲幾乎要陷進肉裏，臉上滿是憤恨。可這些唐意都沒有註意，她全副心神都被老爺子那句話攥住了。

“我……像誰？”

她知道，小唐意這具身體的長相和前世的她幾乎一模一樣。唐老爺子聽不得唐意這個名字，又一眼認出她的臉像某個人……這相似的對象除了前世的她自己還有別的可能嗎？

也許是太過激動，身體承受不了，唐老爺子忽然捂住胸口，呼吸急促起來。

“爸！”唐春和唐夏同時叫道。

唐春急忙過來想要扶住老爺子，唐夏飛快地推開唐心，跑去旁邊櫃子上的醫療包裏翻找藥品。

“不用不用！”唐老爺子也意識到自己太激動，推開唐春扶他的手，自己調整了一下情緒，然後對唐意扯開一個慈和的笑。

看得出他盡量讓自己笑得慈善一些，但布滿疤痕的臉怎麽笑都顯得陰森可怖，“嚇到你了吧？抱歉，你和我……一位故人長得太像了，名字也一樣，一時激動，就……”

這是唐意見到唐老爺子以來，他說過的語氣最軟和的話。

唐意心裏湧出不可置信的猜測，眼眶有些泛酸，她咬緊了牙關，克制自己洶湧的情緒。

“爸，要不先讓這位唐小姐出去……”

“閉嘴，該出去的是你！”唐春話沒說完就被唐老爺子的呵斥打斷，“你們都出去，我跟她單獨說幾句話。”

他在唐家積威甚重，唐春和唐夏盡管不放心，卻也不敢反駁，只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順道把唐心也帶了出去。

“清明，你也出去。”唐老爺子說。

宋清明有些擔心地看向唐意，唐意接收到他的視線，閉上眼輕輕點了點頭。

等到休息室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唐老爺子招呼唐意在長沙發上並排坐下，語氣和緩道：“你別怕，我就是……太想她了，你和她長得一模一樣，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你別怕我，我……”

唐意嘴唇翕動半晌，輕輕吐出一句話，“元寶，是你嗎？”

作者有話說：

評論區的小可愛們，我懷疑你們偷偷看過我大綱！怎麽我埋的伏筆你們都能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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