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明得知唐意想去烈士陵園的時候, 提出陪她一起去。

“周末烈士陵園人可能比較多，你確定可以嗎？”唐意確認道。宋清明的病伴隨著重度社交障礙，在陌生人多的地方容易焦慮。

宋清明飛快地看了唐意一眼，點點頭。其實心理醫生並不建議他在這個階段去公共場所, 但是他想陪著唐意一起去。

他聽過唐意的故事, 知道烈士陵園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

而且, 唐意不在家的時候, 他一個人待著，心裏的焦慮並不比出門更少。

因為宋清明和唐意一起出行，宋家換了一輛車。車身更長，駕駛位後面做了隔斷，車窗上貼了雙向的防窺膜, 外面看不到裏面, 裏面也看不到外面，關上門之後，後座就是一個寬敞且封閉的獨立空間。

晴川市的烈士陵園建在山上，陵園的副園長和秦忠良是老朋友, 因為宋清明病情特殊，副園長把自己的停車卡借給秦忠良，車子走員工通道，避開過來乘涼觀景的游客，一路開到後山員工停車場。

來烈士陵園參觀的游客大多都在前山風景區游玩, 後山的烈士墓一般只有特殊的日子，學校和機關組織學生、員工來掃墓的時候比較熱鬧, 今天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游客, 有家長帶著孩子來悼念烈士, 有老人背著手站在某座墓碑前發呆。

湛藍的天空裏飄著幾抹輕紗似的雲, 和煦的陽光溫柔地撒在大地上，泛黃的秋葉在晨風中打著旋兒落地，仿佛秋風為陵園蓋上一層斑斕的被子。

唐意牽著宋清明的手，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

“你還好嗎？”唐意問。

宋清明臉色有些蒼白，但是因為周圍沒有什麽人，狀態還算比較放松，他抿著唇點點頭，“我沒事。”

唐意看向墓碑的方向，白色的墓碑上面沒有名字，只印著一顆鮮紅的五角星。每一顆五角星，都代表著一個為了祖國和民族大業毅然捐軀的崇高靈魂。

“之前歐陽桀他們去打群架的時候，我氣壞了。”唐意習慣性地和宋清明絮叨，“我覺得他們太不珍惜現在的和平生活了，要打架就去參軍啊，去和敵人打啊，窩裏橫算什麽本事。”

宋清明的目光隨著唐意的視線落在那一片墓碑上，心裏悄悄猜測，這些墓碑裏面，會不會有一塊屬於那個遙遠時代的唐意。

他這麽想著，手不自覺握緊了一些。

唐意感覺到手上的力度，回過神，問：“不舒服了嗎？”

宋清明急忙放輕力度，搖搖頭，“不應該隨便打架。”

唐意反應過來他這是在附和自己之前絮叨的內容，笑了笑，繼續接著之前的話題說：“鐘老頭當時跟我說，我該來烈士陵園坐坐，陵園的風裏藏著烈士們想說的話……但我坐了這麽半天，什麽都沒聽見。”

她笑著看向宋清明，“你聽見了嗎？”

原本只是調侃一句，沒想到宋清明真的閉上眼側耳傾聽。

唐意不自覺屏息，一動不動地等他睜眼才問：“聽到了嗎？”

宋清明搖搖頭，表情認真，“死去的靈魂很可能以量子的形態存在，人耳無法捕捉量子形態下的波動，現階段也沒有儀器可以捕捉……也許十年後我們才有可能聽到烈士們在說什麽。”

聽到他的話，唐意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這一聲笑出來，仿佛破窗效應，她開始止不住地笑，笑得前合後仰。

宋清明被她這一笑弄得有些無措，清澈的眼眸裏漾出疑惑，但是看著唐意大笑，他眼裏的疑惑漸漸轉化成溫柔，靜靜地等著唐意笑完。

“我覺得，鐘老頭的耳朵大概也聽不到量子波動，”唐意笑夠了才開口，聲音裏含著尚未褪去的笑意，“他讓我來烈士陵園，也許只是想告訴我，英烈們從來不後悔，用命換來了太平盛世。”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嘴角勾起溫柔的弧度，視線好似穿過白色的墓碑群，穿透虛無不可捉摸的時間，看到了戰火紛飛的年代，一個個偉大而不屈的身影。

唐意想去看看“烈士墻”，看能不能找到熟悉的名字，但是烈士墻在前山陵園門口，游人很多，宋清明現在的狀態沒辦法跟著去。

宋清明想讓她一個人去，唐意又不放心在外面單獨丟下宋清明，糾結半天，宋清明靈光一閃，“紀念館……紀念館裏有英名錄。”

“紀念館裏人應該不少吧？”唐意還是有些擔心。

“紀念館裏安靜，光線暗，而且……”宋清明囁喏了一下，才小聲說，“有你在，我不會有事。”

紀念館確實如宋清明所說，光線很暗，只有墻上的射燈直直地照亮墻面上用來展示的一小片範圍。

英名錄就在剛進門的地方，長長的一面墻上都是名字。

唐意細細地看過去，確實看到幾個熟悉的名字，但又不知道是不是重名。只是從頭到尾，她和宋清明找了好多遍，都沒找到燕十三的名字。

也許是好事，萬一他壽終正寢了呢？

兩人繼續往裏走，展櫃裏放著許多唐意那個時期的老物件，有戰士的肩章、破了口的頭盔等等，都是烈士們用過的東西。

走著走著，兩人來到中央展廳，展廳呈圓形，墻上貼著老照片，照片下有場景重現的蠟像。

展廳中央有一個獨立展櫃，展臺上只放了一張紙，射燈的光從展櫃頂上打下來，照在泛黃的紙頁上。

唐意拉著宋清明先沿著外圈細細看過所有的照片和展品，最後才來到中間的展櫃前。

隨著距離縮短，紙上的內容漸漸變得清晰，唐意的腳步突然頓住，臉上浮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接著她突然加快腳步，直到被紅色的隔離繩攔住才回過神來，停住腳步。

展臺上泛黃的紙頁是一封信，櫃身上鑲嵌的銘牌介紹了這封信的來源：無產階級革命家，我黨隱蔽戰線卓越領導者和傑出代表，偉大烈士月見同志的家書。

唐意牽著宋清明的手不自覺攥緊，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鼻尖忍不住泛酸。

家書上的字，是燕十三的。

當初剛認識的時候，燕十三一□□爬字沒少被她嫌棄，後來她格鬥訓練中被燕十三血虐，訓練結束後她就用逼著燕十三練字來報仇。

燕十三練字的字帖是她親手寫的，燕十三每一個字的一筆一劃，都是她一遍遍糾正過的。

燕十三的筆跡，她一眼就能認出來。

【吾妹親啟：

一別數載，你在彼岸可安好？

愚兄答應過，要替你看看勝利之後的大好河山，然天不遂人願，我終究做出與你當初一樣的選擇。

我相信，我最得意的弟子，我最忠誠的戰友，我最偉大的同志，你一定可以理解我此時的選擇，對於我們來說，有遠比生命更加崇高的信仰。

你同我說過，你是唯物主義，從不相信神明。可此時，我期盼你是錯的。

我希望天上有神明，希望漫天神佛聽我祈求，願吾妹來世生於太平盛世，親眼見證山河無恙，煙火尋常。

那時，你當可永遠做你的混世魔王，永遠恣意驕傲，不服管教。

——兄十三】

唐意一個字一個字，反覆地在心裏讀過，眼淚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點也不受她控制，止不住地往下流。

光線昏暗的烈士紀念館裏，沒人看到中央展櫃前，有個女孩看著展櫃裏的家書淚流滿面。

宋清明也一樣看到了書信的內容，他感覺有種無言的悲傷從唐意身上傾斜出來，手被唐意攥得生疼，但宋清明覺得，這點疼比不上她心裏萬分之一的痛。

他輕輕回握住唐意的手，好像這樣就能給她支撐的力量。

……

從烈士陵園回去之後，唐意安靜地看書學習，仿佛整個人都沈寂了下來。

宋清明沈默地陪著她。

晚上入睡前，唐意的房門被人敲響，她打開門，看到宋清明站在外面，擡起攥成拳頭的手。

唐意低頭，宋清明的拳頭松開，露出手掌上一枚精致的紅色五角星的徽章。

“紀念品，我讓秦伯幫忙買的。”

唐意接過徽章，緊緊握在手裏，“謝謝。”

晚上，唐意握著五角星徽章入睡，一夜無夢，睡得踏實香甜。

第二天早上起來，唐意的情緒便恢覆了平靜，甚至比之前更加平靜。

燕十三的家書讓她覺得自己的心不再漂泊。她已經可以確定，這個時代就是從她曾經生活的時代流過的河流，即使這個世界有些奇怪詭異的地方，但這個時代中有她存在過的痕跡，有她紮下的根，這是她的世界。

周一的早上，教室總是比平時更加吵鬧，但是今天高一三班的教室裏格外安靜。平時最吵鬧的男生們一個個地埋頭趴在桌上，不是在補作業，而是在趕檢討書。

笨的人還在抓耳撓腮地東拼西湊，妄圖湊夠八百字，為此甚至不惜薅自己的頭發，比如歐陽桀；聰明的人已經果斷請外援了，比如司徒風和慕容軒。

“老大！你幫我看看我檢討書還能加點什麽內容進去！字數怎麽都湊不夠啊！”司徒風轉過身把自己龍飛鳳舞的檢討書拍在唐意桌上。

他寫得倉促，心情又亂，一□□爬字看得唐意直皺眉頭。

慕容軒也走過來，遞過來兩份檢討書，“唐意，耽誤你一點時間，幫我和明看一看檢討書可以嗎？”

八百字並不多，唐意大致掃了一眼就把三份檢討書的內容盡收眼底，眉頭忍不住皺起。

“你們的檢討書……連格式都不對！應用文寫作可是高考必考內容！”

兩個人臉上是如出一轍的迷茫。

司徒風：“啊？怎麽高考還考檢討書嗎？”

慕容軒：“你不會想讓我們重寫吧？格式而已，不必了吧……”

“就算撇開格式不說，你們這個檢討書……內容也過於敷衍了。司徒風你通篇錯別字和語病，慕容軒你這個檢討書明明就是在甩鍋吧？什麽叫自己的大腦被沖動的魔鬼控制了？”

唐意忍不住撇嘴，“你們覺得在主席臺上念這種東西，周主任會是什麽臉色？”

提到周扒皮，兩個人臉上都戴上了痛苦面具。

司徒風哀嚎一聲，“老大救我！”

唐意嘆了口氣，放下自己手裏的教材全解，抽出筆記本翻到空白頁，拿出一支筆，“你們看我幹嘛？拿本子過來啊，我教你們怎麽寫檢討書，快點，距離升旗還有四十分鐘。”

作者有話說：

第二更送上~

明天還是雙更~

這一周輪空，所以碼字沒什麽動力，很容易卡文。

燕十三家書裏最後一句，山河無恙，煙火尋常，是王菲《如願》裏的歌詞~家書這段劇情的靈感就來自於這首歌。唐意替燕十三去愛這個世間，“你曾苦過我的甜，我願活成你的願”！

非常感謝這一周來陪著我鼓勵我的小天使，嗚嗚嗚，我為數不多的碼字動力是你們給我的，愛你們！！

感謝在2022-07-05 17:41:13~2022-07-05 22:58: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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