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忠良送夜宵上樓的時候激動得熱淚盈眶。

家政和保鏢擡著幾個小茶幾魚貫進入房間, 每個茶幾上都擺著好幾個盤子，滿滿當當擺在地毯上，跟流水席似的。

唐意把筷子和碗碟塞進宋清明手裏，“陪我吃點。”

少年沒說話, 安安靜靜地坐在她身邊, 小口小口地吃唐意夾給他的東西。就像上一次在醫院裏一樣, 擺明了只是在陪唐意, 自己沒多少進食的欲望。

唐意刻意吃得很慢，她不放筷子，宋清明就一直陪著吃。

早餐是北方口味，很多是唐意從小吃到大的東西。她就著這些食物的典故和變遷給宋清明下飯，等到她講累了, 吃飽了, 宋清明已經被她哄著吃下了不少東西。

吃飽了飯就開始犯困，家政和保鏢進來收走了茶幾，唐意從床上拽下來一個枕頭放地上，拍了兩下躺下去, “我睡會，六點半叫我。”

身邊傳來宋清明低低的聲音，“好。”

前半夜唐意又累又困，幾乎沾到枕頭就睡著了。迷迷糊糊的，她感覺自己被人抱起來。肌肉有一瞬間的緊繃, 但是聞到宋清明身上熟悉的味道，她便再次放松睡了過去。

這個覺沒睡多久, 六點二十, 唐意被自己的生物鐘準時喚醒, 睜開眼, 發現自己躺在宋清明的床上，身下的床墊舒適得唐意恨不得再睡個回籠覺。

床的主人坐在地毯上，頭枕在床沿睡得正香。窗簾還開著，清晨的陽光柔和地籠住整個房間，少年白白胖胖的手抓著她左手小指，面容比起初見時消瘦了不少，但總體還是白白胖胖。眉心微蹙，睡得似乎很不安穩。

唐意只是輕輕動了動，宋清明就立刻睜開眼。初醒時，淺棕色的眼眸中彌漫開驚慌的神色，對上唐意平和的視線後，驚慌如潮水瞬般間褪去。

發現自己還捏著唐意的手指，他觸電似的的松開收回手。然而，手指空下來他似乎有些不習慣，不自覺空握幾下。

唐意嘆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沖宋清明伸出手，“吶，再給你握十分鐘，最多十分鐘，不然我上學要遲到了。”

宋清明擡起眼看了唐意一眼，又迅速移開視線，手指攥緊，握住唐意伸過來的手。

唐意順勢把人拉起來，“要不要出門？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宋清明比唐意高出兩個頭，低著頭的時候，視線不自覺就落在了唐意身上。他有些瑟縮地避開唐意看自己的視線，低低“嗯”了一聲。

唐意牽著宋清明出門，感覺像牽了一只沈默又粘人的大狗。

秦忠良看到宋清明出門，表情比早上送早餐的時候還要激動，右手在身側躁動地上下繞了幾圈，唐意覺得他應該是想給自己敬禮，但是又在強行忍耐這種沖動。

唐意沒帶宋清明走多遠，就在別墅自帶的小花園的長椅上坐下。

自從鐘老頭出院回家，唐意每天早上都要運動一會，昨天熬夜熬得渾身肌肉酸痛，今早又沒運動，做了一會唐意就坐不住了，動動胳膊擡擡腿兒，拽得宋清明握住他的那只手也跟著在空中胡亂比劃。

“要不……我給你打套拳？”唐意提議道。

少年只楞了一瞬，便放開她的手，乖乖應了一聲，“好。”

唐意一下從長椅跳起來，伸胳膊踢腿地做了幾個熱身動作，然後站定，微微閉眼。清晨的風撩動她鬢角的碎發，她整個人仿佛要乘風而去。

突然，她眼睛睜開，踏步出拳。她打拳的力道用得不大，但是一招一式都非常幹脆利落，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全是以制敵為目的，有點像軍隊裏會學的軍體拳，但又有些微不同。

唐意當初學格鬥的時候學的武功很雜，因為燕十三就是個吃百家飯長大的，學過詠春、八極、形意等等。因為性別的先天限制，唐意力量不足，靈敏有餘。所以燕十三訓練她的時候采取的是揚長避短的方針，教給她的都是用最小的力氣達到最大效果的招式。

比如那天晚上的巷戰，其實以她現在這具身體的肌肉強度，要正面和四個拿著刀的體育生對抗是很危險的，所以唐意先發制人，用分筋錯骨手搶了第一個人的刀，幹脆利落地把人放倒，在氣勢上占了上風。

在對戰中，氣勢是非常大的影響因素。

那天晚上放倒第三個人之後她其實已經累了，短時間內最大限度地讓肌肉力量爆發，導致她最後撂倒歐陽桀之後全身肌肉都在發抖，只是月黑風高，恰好下了雨滅了現場唯一的燈，沒人發現她當時已經弱到一根手指就能撂倒罷了。

打完一套拳，唐意收勢站定，發現宋清明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那眼神，就好像唐意當年在國外，夜裏遇到搶劫犯，絕望之際看到從天而降的燕十三一樣。

這一瞬間，她有點理解自己能在宋清明心裏留下痕跡的原因了。不是吊橋效應，也無關愛情，而是一種會在生命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的震撼——當痛恨自己的弱小和無力時，見識到了擁有自己不曾擁有的強大，從此人生有了努力的方向和目標。

對上她的眼睛，宋清明如夢初醒，立刻移開視線。

在唐意睡回籠覺的時間裏，宋清明已經讓秦忠良叫人去鐘老頭家替唐意取了換洗衣物。

唐意在宋家洗漱完畢，由宋家的車送去學校。這幾天她中午晚上都要在宋家吃飯，直到心理醫生判斷宋清明可以戒斷對她的依賴。

唐意對此沒有任何意見，唯一的條件是找人去照顧鐘老頭。

因為早上耽擱了一會，唐意到學校的時候，門口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唐意讓司機把車停在街角，自己兩條腿倒騰過去。

剛走到校門口，人群又開始尖叫騷動。唐意熟練地跳上花壇，扭頭就看到四輛加長豪華轎車依次停在校門口。

四個少年在人群最中心長身玉立，如同大明星炸街一樣接受眾人的視線洗禮。

唐意冷眼看著這一切，依舊覺得很荒誕。

這種無厘頭的荒誕感在司徒風看到唐意的瞬間消散，仿佛天地間有無形的迷霧散開，整個世界變得清晰。

“唐老大！”司徒風遠遠沖花壇上站著的唐意招手，引得另外幾人都看了過來。

晨光中，少年人朝氣蓬勃，除了過分惹眼的外貌之外，與唐意見過的學生沒有什麽不同。

唐意對他們揮揮手，四個人一起走過來，也將校門口眾人的視線引到這個原本無人關註的花壇。

圍觀的學生交頭接耳幾句後便散開，校門口又恢覆了正常秩序。

“哇，唐老大，你有黑眼圈了！”司徒風大驚小怪地叫喊。

“因為我熬夜學習了。”唐意隨口胡謅。

幾人並肩往教室走，慕容軒不動聲色地擠開司徒風走到唐意身邊，低聲說：“中午有時間嗎？我有事想跟你談談。”

唐意瞥了他一眼，見他表情認真，似乎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想了想道：“中午不行，下午體育課後。”

“好。”

上了一早上課，中午唐意婉拒了南宮夢蝶的午飯邀請，坐上宋家的車回到了宋清明的別墅。

車開到的時候，宋清明已經在門口等著了。他看上去有些焦慮，但是在唐意下車之後，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中午吃什麽？”唐意故意引著他說話。

“你早上說，想吃涮羊肉。”少年的嗓音不再沙啞，恢覆了初見時的清越。

早上唐意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主要是為了哄宋清明多吃點，自己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沒想到隨口一提他就放在了心上。

“謝謝。”唐意對他笑笑，少年對上她的笑微微紅了臉，轉過臉去。

坐到飯桌上，唐意一邊吃飯，一邊有意引著宋清明說話。

宋清明很配合，雖然話依然不多，但是每一句都有回應。直到唐意問起自己走了之後他在做什麽，他突然呼吸一窒，握著筷子的手不自覺攥緊，飛快擡起眼看了唐意一眼，眼角飛上一抹薄紅，囁喏了半天也沒有回答。

唐意眨巴了兩下眼睛，柔聲問：“怎麽了，不想說嗎？沒關系的……”

“不，”宋清明突然開口，視線垂在眼前的青菜上，“我……我做了東西，想……送給你。”

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後三個字幾乎含在嘴裏沒吐出來，要不是唐意耳力好，都聽不見他到底在說什麽。

“好啊，”唐意一臉驚喜，“你要送我什麽？我已經開始期待了。”

宋清明飛快瞥她一眼，又低下頭去，“先吃飯，你還沒吃多少。”

唐意剛才一直在引宋清明說話，確實沒吃多少東西。

這還是認識這麽久以來宋清明第一次反駁她，唐意覺得很高興，他有了自己的主張，不再被動承受，這說明他的心理狀態在一點點好轉。

於是唐意也不再刻意引他說話，加快速度吃東西，偶爾給他夾一筷子。唐意發現自己夾的菜宋清明總會一點不剩地吃完。

等唐意覺得宋清明大概吃飽了，她才放下筷子，“走吧，給我看看你的小驚喜。”

宋清明帶唐意來到二樓，打開他臥室隔壁的房間門，唐意這才發現，這裏應該才是宋清明原來的臥室，先前她進去的那間是宋清明發病時的病房。

這間房間是套間，外間是書房，裏間是臥室，中間用鏤空木質屏風隔斷。

書房中央擺著一個大大的黑色工作臺，臺面收拾得整整齊齊，纖塵不染，所有工具都按照大小和顏色分類擺放整齊。工作臺旁是一整面墻大小的書架，一半放著書，另一半全部是槍、械模型，每個模型旁都立著一塊牌子，標註幸好、完工日期以及制作者。

唐意打眼一掃，所有的制作者一欄都只有一個名字：宋清明。

她先前知道宋清明在軍工方面有很深的知識儲備，只以為是興趣愛好，但是見到了這半面墻的模型，才知道她還是低估了宋清明。

他不僅熱愛軍工，更是在這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天賦。

宋清明走到工作臺前拉開抽屜，珍而重之地捧出一個棉布包裹的東西，深吸一口氣，走過來雙手遞過來，“這個，你看看，有不對的我再改。”

純白的棉布包得很嚴實，唐意也無法通過外形判斷裏面是什麽。她好奇地接過來，一層層揭開包裹在其上的棉布，那東西的輪廓也逐漸清晰。

到後來，唐意心裏有了一些猜測，手指開始不自覺的痙攣，她難以置信地擡頭看向宋清明。

作者有話說：

還有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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