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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纏著人不放的,是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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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一大早, 天色不過蒙蒙亮的時候,坊巷裏便響起了一陣陣的爆竹聲。

顧家各處院子裏也都是這震天的聲響,顧令顏原是吩咐了青梧院等她醒了再折騰的, 卻還是被那響聲給鬧醒了。

剛被吵醒,尚且閉著眼假寐時,便聽到蹬蹬蹬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三姑姑, 你快起來啦。”阿柳哐的一下撲在她窗前,撒著嬌說, “你昨日說過, 要給我壓歲錢的呀, 怎麽還在床上躺著呢。”

奮力掙紮了好一會, 顧令顏勉強睜開眼, 隔著幾層鮫綃帳幔,勉強看到阿柳同阿樟趴在她的床前, 身後還跟著顧盼家的阿錦。

阿柳見她不動,便扯著紗帳晃了晃, “三姑姑?”

顧令顏揉了揉眉心,從鼻子裏出了聲氣, 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綠衣, 去帶他們拿壓歲錢。”

等幾個小的終於走了,顧令顏方才松了口氣, 坐了一會後,又往後躺了回去。

屋子裏就算燃著炭, 冬日也仍舊覺得哪哪都是冷的。顧令顏蜷縮在被子裏頭,才躺了沒一刻鐘的工夫,便聽得又是一陣腳步聲,睜了只眼瞟過去, 便看到綠衣掀簾進來。

剛將幾個小的哄了出去,綠衣端了杯水,掀開紗帳餵顧令顏喝了,而後方才輕聲問:“剛才郎君派人過來問,今日宮裏的元日宴,三娘可要去?”

冬日幹燥,剛起來時嗓子眼裏幹得直冒火,顧令顏剛飲了一整盞茶水,正拿著個帕子擦拭唇角。聞言,捏著帕子的手微頓,目光也遲滯了一瞬,而後斬釘截鐵地說:“不去。”

聖人元日需宴請朝臣,以往宮裏的元日宴,她都會去。只是為了在元日能夠名正言順的見他一面,有時還會給他帶一樣新年禮物。

現下沒了非得進宮不可的理由,對這場元日宴,她便再沒有了半點興趣。左不過都是那些東西,在家裏反倒還自在些。

不似從前的雀躍與向往,那張芙蓉面上此刻唯有淡然,櫻唇緊抿,杏眸中甚至有著幾分不耐之色。

綠衣面上一喜,又從櫃子上拿了一小碟子糕點:“不去最好了,宮裏人多亂糟糟的,煩人得很。三娘先吃兩塊糕點墊墊肚子,咱們去正院用朝食。”

顧令顏嘗了一口桂花糕,略略蹙眉道:“太甜了些,我不是說少放糖麽。”

另一婢女捧著幾件衣裳進來,具是前幾日新做好的,絳色萬字紋的衫子、赤金團花紋的長裙,將這衣衫一層一層的穿好後,婢女給她梳了個淩雲髻。

綠衣拿了幾個錦盒出來,從中挑了數樣釵環:“今日過年,多戴些首飾。”

待面上塗了薄薄一層脂粉,顧令顏便要起身往外走,卻被婢女給拉住了:“外頭飄了雪,冷得很,可不能就這麽出去。”

不得已之下,顧令顏最後還是披了件大氅,整個人裹成了一團,發髻首飾又頗重,連走路都有些費勁。

昨晚上在院子裏點的蠟燭,到了現在都還沒燒完,也沒人去熄,就那麽點在那,映照著地上的一片瑩白。

好不容易挪騰到了門口,卻發現阿柳幾人還坐在院子裏沒走,一個個正高高興興地吃著茶點,時不時的指揮人繼續拿東西出來。

顧令顏才從繁雲樓買的果脯,本是準備過年時待客用的,一下子被幾個小家夥給吃了一小半。

“三姑姑,吃桃脯嗎?”阿柳舉了舉手裏的桃子幹,眼巴巴的擡眼望過來。

顧令顏搖了搖頭,讓人將阿柳幾個給拾掇好了,一齊往正院去。

正房裏頭,杜夫人也才將將起身,見到了跟在顧令顏身後,像個小鴨子一樣邁步的幾人,一下子又皺起了眉宇,搖頭道:“幾個小冤孽,真是一刻都不肯讓人消停一會的。”

“祖母也被阿柳給鬧了?”顧令顏抿著唇,忍不住笑問了句。

杜夫人柳眉一豎,哼道:“何止,今兒一大早,府裏哪個沒被鬧騰。一大早就爬了起來自己往外走,底下人拉都拉不住。”頓了頓,嘆了口氣,“也就綿娘聽話點,不跟著他們鬧騰。”

顧令顏小聲提醒:“綿娘是因著還不怎麽會走路呢。”

杜夫人瞪了她一眼,趁著眾人都還沒到,讓婢女將幾個小的抱去旁邊廂房玩耍,隨後讓顧令顏在身畔坐下。

“你阿耶讓人問過你,元日宴的事了麽?”杜夫人扯了扯身上的五蝠披帛,柔聲問著。

顧令顏略低著頭,將一縷鬢發挽到耳後去,低聲答道:“問了,我說了不想去。”

倆人身旁放這個茶釜,此刻壺裏的茶煮沸了,正冒著汩汩熱氣,一陣陣的動靜,似乎要將壺蓋給掀翻。

杜夫人招手喚小丫鬟來倒了盞清茶,而後溫聲說:“不去也好,我也懶得動彈了,讓你祖父他們這些人進宮就行。”

按理說,元日不僅朝臣要覲見皇帝,一眾命婦也需進宮朝見太後及皇後。然宮裏並無太後,自聖人登極以來,中宮之位空懸多年。

命婦進宮時,多半會默認去拜見一番朱貴妃,若是不進宮,也非什麽罪過。

“這段時日也沒幾件能讓聖人高興的事,他那臉色必定是不大好看的。”杜夫人又道,“還是在家裏待著舒服,咱們待會烤梨吃,家裏還有許多羊肉,也可烤了吃。”

顧令顏笑著應了,端起茶盞飲了一小口,漫不經心的轉動著手腕上的珠串,聽杜夫人同她絮絮叨叨說著話。

“你覺得,謝家四郎如何呢?”杜夫人忽而問了句,面上笑意盈盈,一片和藹,“你見過的,年前那場馬球賽,他亦上了場,聽說還進了球。”

顧令顏楞了片刻,才從腦子裏搜刮出了這個人。遲疑了一瞬後,緩聲道:“不大記得了,小時候倒是一起玩過,後來已有許多年沒說過話。”

陳郡謝氏是北人,同他們這些南方士族天然隔了一層,她幼時初來長安,謝元清年紀也不大,為人很是溫和。說起來,算是這這一輩世家子裏頭,脾氣最好的一個了。

但顧令顏卻依稀記得,當初譏嘲她官話說得帶吳音的,他妹妹謝琳便是其中領頭的之一。

雖過去多年,那股滋味還是令她難以忘懷。

是很難受的,難受到了極致。

“這樣麽?”杜夫人手裏摩挲著那個豆青汝窯茶盞,思量半晌後,斟酌道,“我瞧著那孩子不錯。待過完上元,我同她祖母商量商量,你們等了空,就見一面吧。”

顧令顏正要回話,一擡眸便見得李韶走了進來,身後跟了抱著綿娘的顧若蘭。

見此情形,便沒再多說,只笑了笑,起身給李韶見禮。

用過朝食,顧審幾人便往皇城趕。

今日百官皆需進宮赴宴,一時間宮門處竟是有幾分擁擠。正要進去時,旁邊突然有人喊了一聲,顧立信側首看去,發現竟是越王。

“顧中書郎。”越王走近了,揚唇淺笑,“可介意與本王同行?”

顧立信略一拱手,面上卻沒什麽多的表情:“大王賞光,自然是求之不得。”

話雖如此說,往太極殿走時,卻仍是同越王保持了一尺多寬的距離。既方便說話,又不過於親密,以免落在有心人眼裏,便多了些別的意味在裏面。

越王倒是不甚在意,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不知怎的,便說起了楚王,佯裝嘆道:“也不知是什麽緣故,這元日宴父親都不許他來,待會筵席散了,我還得去看看他。”

“大王心裏顧念著手足之情,實在是令人欽佩。”顧立信一刻不停地往前走著,順口說了句。

越王笑了笑:“兄弟之間,自然是要互相顧念的,連手足之情也不管的,那成什麽了?”

顧立信跟著頷首:“大王說的是。”然腳下步子,卻更快了些。

手足之情?自古以來,皇家何來的什麽手足之情?便是一母同胞都多得是為了皇位你死我活,何況不是一母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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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朝臣來了不少,可要去太極殿了?”萬興端著碟糕點入內,輕手輕腳的放在案幾上,低聲說了句。

徐晏立在桌案前,正俯身握著支筆,在紙上塗抹勾勒:“等我畫完。”

萬興垂首看去,卻發現是一幅墨梅圖。

又過了一刻鐘,徐晏堪堪將畫筆扔到筆洗裏,盯著面前那幅畫看。卻怎麽看,都不大滿意,總覺得枝幹不夠遒勁、梅瓣也不夠精妙。

不論是哪,都覺得不好。

“你說,她會喜歡麽?”徐晏低聲說了一句。

雖沒說是誰,萬興心裏卻明白,那個人定然是說的顧家三娘子。雖難以理解殿下這些年究竟為何,卻還是想了一會,輕聲道:“奴婢想著,既然殿下都看不上眼,三娘浸淫書畫之道已久,自小看慣了名家之作。想來也是,不喜歡的。”

徐晏眉眼間,顯而易見的煩亂,戾氣橫生。

“既如此,殿下何不借此,去向三娘子請教一番呢?”萬興出著主意,“去年宮宴的時候,奴婢還聽著三娘同溫家娘子指點畫作。”

徐晏轉過頭,盯了萬興良久,擡步往外走去:“先收起來。”

往年元日宴,她都會來的,還會來東宮找他。徐晏望著庭前原本植了株桐樹的位置,此刻已經空了一塊,只剩個樹樁。

雖已經篤定了數次,又失望了數次,可有那一絲希望的時候,又忍不住堅信。

橫街此刻沾滿了列著隊,準備進太極殿覲見的朝臣。

從東宮至太極殿,只需沿著橫街走一段,再穿過去即可。但他卻莫名的沒直接過去,反倒是往宮城的方向轉。

離清思殿極近的地方,植了一片臘梅樹,冬日裏淺黃的臘梅開滿枝頭,顧令顏從前很愛去那待著。

還沒走進,便聽得宮墻轉角處,傳來幾道清脆的聲音。

原是想疾走幾步避開的,卻聽那聲音道:“今日顧令顏居然沒來。”

她沒來?

徐晏往前走的步子稍頓,有些不可置信的睜大眼,心口一陣陣的絞痛起來。

又是一次篤定過後的失望,他卻沒有半點法子。

另一個聲音接著說:“也真是奇了怪了,她怎麽會沒來呢,往日裏只要有太子在的地方,怎麽能少了她啊。”

“說起來,也不是這一次沒瞅見她了,該不會是她自個想開了罷?”

“纏著太子這麽久,怎麽可能就這麽罷手,我才不信呢。”

愈是往下聽,徐晏一張面容便愈加的難堪,原本的戾色也逐漸轉變為蒼白。

片刻後,沈著張臉從宮墻後轉了出來。

議論的幾個少女面容一僵,眼中升騰起些微的懼意,險些便栽倒在地,勉強穩住身形後俯下身行禮。

徐晏掃了幾人一眼,淡聲問:“剛才在說什麽?”

他沒道起,前面那幾人便也不敢起,低著頭看向他的鞋面和衣角上的祥雲紋路。

最初的驚懼過後,一名少女便生出了些羞怯,聲音柔柔地說:“剛才是在說顧家三娘,說她總是纏著殿下,惹了殿下厭煩。”

她大著膽子擡眸看向徐晏,嗓音略略顫抖:“殿下是有為之人,但請殿下不要為了此等小事煩憂。”

這是她第一次同太子說話,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氣,然而卻沒能從那雙深如幽潭的眸子裏看到一絲感情,唯有無邊的冷意在其中蔓延。

少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忽而有些後悔說出剛才的話,可卻又自覺沒說錯什麽,指不定還能就此入了太子的眼。

這麽想著安慰自己,心裏又好受了些。

“纏著人不放的,不是她,是孤。”徐晏眸中布滿了陰翳之色,字句清晰的說完這句話,而後啞著嗓子道,“少議論別人,再有下次,割了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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