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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醉生夢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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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仆仆趕到玉清時,恰逢十六,妖王閉門不見。

門口多了一只打盹的狼妖,懶洋洋地睜開一條縫瞅了鳧徯一眼,又睡著了。

不客氣地拍拍毛茸茸的腦瓜,鳧徯叫它:“新來的吧?去,給紀拈報個信,就說我來了。”

騰地躍起,“嗷!你誰啊?!”狼妖還年輕,見過的世面有限,“我們家王的大名是隨便叫的嗎?”綠油油的小眼睛,努力瞪得很大。

對,它不認得他,“我是鳧徯,”鳧徯指著玉清的大門,“跟你們家王是舊識,趕緊去通報,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他商討。”

豈料年輕的狼妖根本不屑一顧:“沒空,王說了誰來都不見。”說完,它又準備躺回石階。

“沒空個屁,仇人都快找上門了,他還有閑情在裏頭小酌?!”

“咦?你真認得我們家王?”

鳧徯不是第一次認識紀拈,怎麽會不知道每逢十六,他躲在玉清裏頭除了喝酒就是喝酒。

“少廢話,趕緊的!”估摸著時辰,跟蹤他的也快趕來了。

狼妖挪了兩步又挪了回來:“跟王說啥?”

“就說,報仇的機會到了。”

霧氣氤氳,玉清三池若隱若現。

薄紗般的雲霧,縹緲的煙雨,狂風夾雜著暴雪,三景交疊仿佛人間三世。

妖王靠臥在池沿,目光被手中正把玩的一只白玉酒杯吸引了註意力,似乎對一旁義憤填膺的話語並不在意。

他的舉動,引來鳧徯的不快:“小子,你聽見了嗎?”

漫不經心,指尖繞著杯沿打轉,“嗯。”他敷衍地應了一聲,仿佛興致缺缺。

但鳧徯一點都不滿意,伸展胳膊勾走了酒壺,往嘴裏灌下一大口,寡淡無味是水?!訝異地又灌了一口,沒錯。

“怎麽是水?”一時忘了想要責怪他的話,“酒呢?”不由恍然方才進屋時就覺得哪兒奇怪,現在想來,缺了濃郁的酒香味。

“酒斷人腸,少喝為妙。”

半個時辰過去,妖王終於說了句囫圇話。

只是在鳧徯聽來,費了半天勁,就他一個瞎激動,還不如問一句酒呢,“我真是閑的。”氣呼呼地將酒壺拋進池中。

“糟蹋。”可惜地看著在池水裏沈浮的白玉酒壺,妖王將白玉酒杯一同拋去,“算了,不強求。”

酒杯與酒壺碰撞,應聲而碎。瑩白透亮的碎片散落池面,不一會兒,被池水淹沒。

重重地嘆氣,“紀拈,”鳧徯喚他名字,“你不打算尋琉焰湛報仇了是嗎?”正襟危坐,神情嚴肅。

妖王紀拈也坐起了身,撣去粘附的水珠,轉而望著他:“抱歉,恐怕讓您失望了。”一雙黑眸如古井深潭,波瀾不起。

趕往玉清的途中,鳧徯一邊躲避琉焰湛派來跟蹤的門人,一邊預想了多種可用計策,只等與紀拈碰面後相商。而這些計策能夠實施的前提,是紀拈的覆仇之心。

曾經揚言要讓琉焰湛一門血債血償的妖王,不見了。如今消極懶散窩在這玉清的方寸之間,紀拈仍是妖王,孤獨寂寞地活著。

咻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別開玩笑,”鳧徯無法想象,“才多久不見,你怎麽像變了模樣?是悟道了?還是不準備離開這個鬼地方了?”不管哪個理由,他都不接受。

不吭氣也不作聲,正當鳧徯以為紀拈會持續沈默以對時,卻見他揮散了今生池上的煙雨,一池池水微波蕩漾。

鳧徯不解地探頭望去,池中之水依舊渾濁,甚至倒映不出自己的身影。

“不入其中你看不見,”紀拈立在池沿,凝視著池面,“而我,下過這池水數以千回,卻仍然什麽都看不見。”

“你放棄了?”

紀拈搖頭:“不是放棄,是放下。”

他得給自己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才不至於堅持不住的時候背負過多的愧疚。

“哦,你是說她的死活與你無關對嗎?”他的過往,鳧徯不了解,風言風語耳聞了一些親眼目睹也只一些,“那些個修仙門是不是尋她,尋不尋得到她,從今往後也跟你無關。這件事,我讚成。”

出自真心發自肺腑,不過,鳧徯關心的可不是那個女子的死活。

“今兒來找你,我也不知道姓湛的老頭是不是讓我尋孟婆,”它們逃出山海可不是為了給凡人當耳目的,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淩厲,“但是他們竟敢威脅到我的頭上,我鳧徯可不是吃素的。”

了然地點頭,“你要如何那是你的事,”紀拈出神地望著池水,“我累了。”

“不行,這次你非幫我不可!”緊緊抓住他的手腕,鳧徯有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著。

“為什麽?”

“就為我曾給你的那半壺酒。”

天上的瓊漿玉液,也不過鳧徯分給紀拈的半壺酒——醉生夢死,是酒的名字,也是喝酒之人的願望。

紀拈啞然失笑。當初他接下醉生夢死的半壺,要的是抹凈關於那女子的記憶,結果,醒來後刻入骨髓般抓心撓肝。

初到世間的鳧徯,幸而遇見的是他。否則,光憑醉生夢死的酒香,就能賠了它的命。

靈竅開了又怎樣?鳧徯不通透,還冒著傻氣。紀拈便要它的半壺酒做交換,穿上一身人皮,去人類中走一遭吧。

臨走時鳧徯曾問過他,為何相遇那日在湖邊,痛苦不堪?喝下醉生夢死後,又為何癡癡傻笑?

原來他在鳧徯眼裏,也是個傻子。

紀拈說故事很長,沒功夫給他講。給鳧徯講的是只兔子精,來尋妖王覆命,今年還沒有那只狐媚的消息。

狐媚不是成精的狐貍,而是裹著狐貍毛的孟婆。

彼時,他不習慣人世間的瑣碎,平添煩惱的事沒必要沾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根深蒂固地紮根在鳧徯的信念中。

上古的異獸,比起困於凡塵的妖王,鳧徯活得更自由自在。

當人類欺到他的頭上時,他也必須還以顏色。

紀拈不讚同他的做法,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就這麽說定了,”鳧徯的態度強硬,“幫我也是幫你。”

鳧徯不知道,當他跨出玉清的門檻才幾步,曾經給它講故事的兔子精,悄然出現在今生池邊。

唯唯諾諾又耐不住一臉的興奮,“王,您是怎麽猜到,這鳧徯找您不是為琉焰湛當探子?”因為心底緊張,兔子精小聲說著,兩只前爪不停揉搓。

“不是猜得到,”紀拈望著緊閉的門扉,“我也不過是賭了一把。”世間一走百年,鳧徯是不是原來的鳧徯,他也不敢保證。所以當兔子精慌張來報,說鳧徯被琉焰湛抓了去,又被全須全尾地放了——他不得不提高警覺。

所以,從鳧徯靠近玉清的一刻開始,紀拈用水換了酒,命紀狣守在門外,兔子精躲去石柱後。

意興闌珊是表面,鳧徯的滿腹牢騷和毫不掩飾流露出的厭惡,紀拈聽得見也看在眼裏。當鳧徯說出自己的計劃時,他的心中也已翻起巨浪。

鳧徯這邊假意投誠琉焰湛,而紀拈只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出手,計劃簡單得倒像隨便一拍腦子的決定。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說來簡單實行起來卻並不容易。琉焰湛什麽地方?紀拈與之正面沖突的看似只一次,實則每一次只要牽扯到孟婆,背後必然會有琉焰湛出現。

那麽多年以來,有時他也有些糊塗,為何那個女人總和修仙門糾纏不清?

緊抿的嘴角勾起,鳧徯的心思,紀拈不得不佩服,大膽、縝密,也夠毒辣。

“你不是要尋那女子麽,讓他們去找唄。而我,會是你最好的內應。”大言不慚的鳧徯,正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姓湛的敢許我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我又何樂不為?成全他們便是。”

“不怕對方利用結束後,殺你滅口?”紀拈沒他的樂觀。

鳧徯說:“誰利用誰還不一定,若要說錯,那必是錯在他們。殺我滅口,也要有這個本事。”

“半壺醉生夢死,不足以讓我信任你。”

“它的配方卻足能讓琉焰湛信任我,”鳧徯定定地看著他,“紀拈,喊你一聲兄弟,你我雖不是同族,但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

紀拈回望鳧徯,微微一笑。

從進門到離去,鳧徯至始至終沒有褪下身上的人皮。探頭望向今生池的剎那,紀拈看到了鳧徯和這身人皮的原主胖廚子。

茫茫草原上逮野兔餵食奄奄一息的鳧徯鳥,深挖溝渠妄圖捉條小魚給鳧徯鳥解解饞,冰天雪地中胖乎乎的身軀替孱弱的鳧徯鳥遮擋風雪。胖廚子十分喜愛這只長得醜巴巴的小鳥:“小家夥,等你長大了爹給再找個醜媳婦。”

醜鳥展翅高飛,胖廚子高興得手舞足蹈。這一飛,醜鳥沒了蹤影。

天際線變換時,兵營來了個瘦弱的年輕人,沖著胖廚子吆喝道:“長得那麽寒磣還想給老子當爹?做夢。告訴你,老子現在給你當兄弟。”

樹林行刑時,鳧徯跪著求胖廚子不要死,他能救他。

胖廚子摸了摸他的腦袋:“閻王要我三更死,豈會留我到五更?你若當我是大哥,聽我一句勸,這世間有太多的無奈,回家去吧,這兒,不值得。”

冰冷的刀刃被殷紅浸染,鳧徯呆若木雞,流不出一滴眼淚。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提起紀狣重新擺上的酒壺,紀拈將壺中酒灑進了今生池。

若能醉生夢死,誰又舍得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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