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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黑與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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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剛過,樹木已在悄悄抽出新芽。

沿海小城的繁華中心,玉清酒吧很久沒有生意了。

食指輕敲桌面,“孟大姐,看得出你心情欠佳,”是個帶著黑框眼鏡,白襯衣黑西褲熨燙得一絲不茍的少年,“不過,我還沒準備好離開。”

迷惑不解地仰起臉,孟宮羽望著他:“啊?”

白凈的臉龐被蒸騰的熱氣暈出兩朵緋紅,“這個叉,”少年仿佛沒有察覺,聲音清冷,“畫我名字上了。”

順著他所指的,孟宮羽看到了登記簿上方才畫叉的是,博石。

“不好意思。”她趕忙想去擦,可水筆不是鉛筆,口水沾橡皮也不好當著人家的面使吧。何況她也沒橡皮,對,修正液,略微尷尬地看著他,“明天我去買修正液!”現在她也沒有。

“嗯,不用,”叫博石的少年沈吟道,“我有。”只見他打開隨身的書包,拿出了一滯修正筆。

呃,孟宮羽一楞,剛想去接,卻見他抽走了登記簿,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叉一點一點塗掉。換作她,不該是把整個名字都塗白,再重寫嗎?雖然這是她的本子,但好歹是人家的名字。於是,孟宮羽選擇乖乖閉嘴。

黑一點白一點,說實話,真醜。

“給,請替我預約這個周日。”博石好像沒有那麽在意。

“好,這周日,”她仔細地在他的名字後寫上日期,忽然發現,“欸,小石你好久沒來了呢?”距離上次來已經三個月了,以及,他今天來也沒有預約。

“嗯,最近比較忙,”博石背起書包,“今年要讀初三了,作業很多。”

孟宮羽了然地點頭,畢竟她也曾這麽走過來的,不禁心有戚戚焉:“等讀到高三更忙,估計更沒時間下棋了。”

他抿了抿唇:“可能吧。”

透過黑框眼鏡,能看見博石眼眶下的陰影很深,像是幾個晚上沒睡好。桌上的橙汁也只喝了一半,這孩子似乎也沒什麽胃口。

“那你今天?”

“剛補習結束,預約完還要趕回家。”

書包很沈,壓住纖細的雙肩,孟宮羽有些擔心這文文弱弱的少年,承受不了這世間的負擔。

“小石啊,能抽一小會兒空,陪我下盤棋嗎?”她試探著問道。

預料中,“嗯,可以,”他立刻就同意了,“還下五子棋?”

喝著奶茶的紀狣撲哧捂住了嘴,今天陸小柳有事請假,他也正無聊。

孟宮羽假裝視而不見,笑盈盈地從吧臺下摸出一只紙盒:“嘿嘿,今天我們下飛行棋。”

***

漆吳之山,無草木,多博石,無玉。處於東海,望丘山,其光載出載入,是惟日次。——《山海經》

博石在今生有一雙視他如己出的養父母,一個疼愛的小妹妹,一個溫暖的家。他第一次來到玉清池,是在他十三歲生日那年。

前一天,養母剛生下一個妹妹,而博石,要離家出走。

孟宮羽看著一臉倔強的小男孩,無論如何都沒法子把他和妖怪聯系在一起。看看紀狣,再看看自稱博石的小孩,她搔著腦袋,沒了方向。

“麻煩你快點。”不僅長得瘦小,還是個態度強硬的小屁孩。一進門就命令她把紀拈找來,他說,他要出家。

要說態度差,“這裏不是廟宇,也沒有佛祖。”整個玉清沒人能比過孟宮羽,伸手直指大門,“乖,回家去。”

紀狣私下警告來玉清搗亂的某些妖怪,看門的孟大姐有桃木劍護體,有例子在先。所以聽過傳聞而識趣的小博石放棄得幹脆,轉向轉角的樓梯口:“妖王在嗎?我是來投靠你的!”這娃的嗓門,不容小覷。

空蕩蕩的門堂內,餘音繞梁。

紀拈不在,小博石不信,一溜煙跑下樓,三道門簾被一一掀起,失望寫滿眼底。

挖著耳朵,紀狣準備送客。

“我明天還會來的,請轉告妖王。”傲慢的小孩,離開時像只不認輸的小公雞,依然昂首挺胸。

次日,他準時等候在門外。營業中的木牌才掛出去,小博石不客氣地推門而入:“你好,妖王在哪?”

這孩子的態度,真是一言難盡。孟宮羽皺著眉頭,沒有答話。

“姐姐,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或許跟他計較的自己更像孩子,“轉角的樓梯,去吧。”紀拈難得不在玉清見客,她沒多問,也能感覺到這孩子與別人不一樣。

“謝謝。”

她就說嘛,這孩子真的很奇怪。

直到營業結束,孟宮羽再沒見到他從樓下上來,估計是直接從另一道門回去了。

溜達到地下三池,看著紀拈正忙著打掃,她問起了那個奇怪的小孩。

換來紀拈雲淡風輕的一句:“哦,他經歷過轉世。”

“轉世?那這孩子是人咯?”

瞥見孟宮羽訝異的神情,紀拈立馬猜到她想遠了,“博石出自漆吳之山,在山海,”他褪去長袍,揮散前世池中的薄霧,步下石階,“我也是第一次見到,能歷經轉世的石頭,很少。”

長袍下,純白T恤加灰色棉質運動褲,差點把孟宮羽驚得掉了下巴。對紀拈的審美認知,她佩服。

“跟你說話呢,”只要他不留神,她就一準發呆,紀拈沒好氣地揮手,“看著我。”池水卷起還未散開的薄霧,將她澆了個半透。

惱怒地孟宮羽,一腳把池邊的長袍踢下水。

紀拈說,博石的情況很特殊,他曾去過幽冥。卻不知道在幽冥發生了什麽事,原身被毀,逃離的魂魄寄附到人類身上,歷經投胎轉世來到這個世間。

而作為宿主的這個孩子,在一場意外中成了孤兒。

剛被送到福利院時,博石像個局外人冷眼看著自己的宿主,除了哭還是哭。他討厭這樣的命運,不明白為什麽千辛萬苦逃出山海後,還要在人類的世界遭這種罪。

“福利院裏,對他不好?”孟宮羽如是猜測。

紀拈搖頭:“正相反。”

因為年齡小的緣故,使這孩子得到了很多人的關心和照顧。或許也正是如此,讓院裏的其他孩子,離他遠遠的。

沒有朋友,孤單一人。漸漸的,他開始寡言少語,唯一作伴的是黑白棋子。

結婚多年沒有孩子,養父母來到福利院想領養一個。恰巧看到自己和自己下圍棋的博石——沒人理睬的宿主實在太寂寞,博石的心其實很軟。

養父是位職業棋手,立刻被這孩子所吸引。默不作聲直到棋局結束,黑子贏了白子一目半。

小細胳膊托著疲憊的下巴,博石旁若無人地“教訓”自己的宿主:“跟你說不能走這一步吧,非不聽。想贏我,下回再來吧。”

在外人看來,博石的舉動更像自閉癥。可稀奇的是在養父的眼裏,就像沙石遍地的河灘邊,撿到的璞玉。

“孩子,如果走這步呢?”他拈起一枚白子輕輕放下。

烏溜溜的眼睛裏有了光彩。

“你會下棋?”

“我陪你再下一局?”

“好。”

***

安靜的酒吧內,新安裝的五彩琉璃燈一搖一擺,晃花了孟宮羽的眼,晃得紀狣直接趴在地上打起了瞌睡。

“六,還是我走。”

“嗯。”

下飛行棋在孟宮羽的印象中,應該是吵吵鬧鬧大呼小叫的情形。可,看看他們,就跟下圍棋似的,凝重謹慎。哦不,上回玩五子棋也是這般。

是她不記教訓,約莫著和博石玩任何游戲都是這個景象。尤其當她和紀狣的小飛機連機場都沒出兩步,人家博石已經三架飛機到了終點。

天哪,為什麽要選這麽無聊的游戲。

“小石,你多大了?”

博石聞言,莫名地看向她:“十六,怎麽了?”

“十六啊,”若有所思地,孟宮羽無意識地摸著紀狣毛茸茸的腦袋,“還是孩子哪。”

最後一架小飛機飛到了終點,“還有兩年就十八成年了,”見她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博石便整理起棋盒,“問這幹嘛?”

“好奇,隨便問問。”她挺好奇,十六歲的孩子怎麽能像個六十的老頭,連老頭都比他有生活激情得多。可能,這孩子心思重,她猜。

“哦。”

瞧吧,孩子該有的好奇心,他也沒。

放下棋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姐姐,”博石叫她,“你去過黃泉嗎?”

胡思亂想的間隙,突然接來這麽一茬,孟宮羽發昏的腦袋直接卡殼:“什麽?”黃泉?她沒事去那做什麽?

呸呸,不是,去那個地方的都是出事的吧。一骨碌清醒過來,“小石啊,黃泉可去不得,”孟宮羽驚恐得差一點就撲上去,“大好人生才剛開始,你千萬別想不開啊!”

無聲地咧開了嘴,露出整齊潔白的牙,他說:“我也是隨便問問。”

這是孟宮羽第一次看見博石的笑容,單純得像個孩子。

他抱起書包,揮了揮手:“走了,還有好多作業呢,拜拜。”

“去去去,”她的手揮得更快,故作嫌棄,“趕緊走。”沒事嚇她,一點都不乖。

“差點忘了告訴你,”臨走的腳步停了下來,博石沒有回頭,只聽他說道,“最近外面有傳言,說這裏其實是個不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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