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雲曦回到家，聽到第一句是：“說吧，我什麽都想知道。”鹿響洗完澡，換上了睡袍，頭發像是剛用毛巾擦過，短發半濕不幹地翹著。

“他不是鬼，所以我沒殺他，對不起。”樓雲曦走到鹿響所坐的多人沙發的背面，他的手搭在椅背，往下看著鹿響。

鹿響擡頭，後腦勺搭在椅背上，對上他的目光，眼神嚴厲，問：“他不是鬼，那你是人嗎？”

“不是。”他的嘴角勾著笑，神態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那我是人嗎？”鹿響問。

“……不是。”他像是因他的提問而壓抑，眉心輕皺，不過這樣的變化一閃而過。

“我死了，對嗎？”鹿響問，像是已經釋然一般，說出這樣的話臉上也沒有悲傷。

莫耳醒來之時，天已大亮，她腰上蓋著半夜受凍時迷糊拉來的薄被，匕首不知什麽時候早已從她懷中走遠，跑到，床的一角，搖搖欲墜。

她伸手拿回匕首，把它放到床中間，又掀開身上的被子，被子恰好蓋在了匕首之上。

床頭櫃上的鬧鐘告訴她，現在已經九點十分了——她睡得可真久。

她起來，單腳跳到到拐杖那，拿起它，用它走了好一段距離後覺得自己的腿傷似乎一夜之間好了不少，也不那麽疼了。她蹲下，將拐杖貼墻放倒，試著用自己的雙腿行走，走到客廳中間的沙發上。她解下繃帶上有少許血跡，想是昨天動作太大，牽扯到傷口了。然而，等莫耳把繃帶解下卻發現，至少從外表上看，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了，齊整的黑線下藏著舊時猙獰的傷疤此刻幾乎不見蹤影，在糊了一薄薄抹紅血的情況下隱約只能看見淺淺的一條愈合痕跡。

莫耳把註意力看向手部，驚覺手上也是一樣的情況。那其他地方呢？莫耳拉起衣擺——果然，身上的傷恢覆得太好，乍一看，宛如從未遭受襲擊。

莫耳想到樓雲曦，是他嗎？他到底是誰？為什麽有這般大的能力？

“我還要在這裏多久。”白昱的手碰在白色墻壁上，他即便是帶上了面具也無法穿過這結實牢固的墻。

樓雲曦這才剛進來：“不會太久的。你工作的效率高，把你關住了，別人的工作量就大了。”

“她怎樣？”

樓雲曦調儻：“大概是少了你這吸血鬼，她的靈力長得更快了。”明明白昱不到一天。

“哦？那你把我放出去，我去幫幫她？”

“別開玩笑了，這種事控制不好會死人的。”

“死不了，一次只吸那麽點血，哪有那麽容易死。”

“人類比你想象中的脆弱。”

“……那個臭屁小孩是怎麽一回事？”

“我兒子。”

“你怎麽和白珝一樣喜歡親子游戲？還找上人類，你該不會與他共生了吧？”

“是又如何？”

“人類很容易死。”你不是也知道？

“我會保護他。”

“那他願意嗎？永生是多累人的事啊，再美‘人性’都會被磨沒了。”這是來風對他說過的話。

來風喜歡人類。白昱知道他一直都期盼化了實體後能真正進入人類世界游玩、和人類一起。

樓雲曦沒有說話。

“你喜歡人類是嗎？”白昱側過頭，像是在望著看不到的遠方，“但是他已經不是人了，隨著時間流逝，他會長成你討厭的模樣。”

“你的嘴巴真臭。”樓雲曦道，溫和的面龐像是一個笑臉面具，蓋住了他真正的表情。

“你的搭檔呢？”

“怎麽？”

“別把他丟在一旁自己去玩過家家啊。”

“我可是每日辛勤工作著呢。”

“那就去工作吧，別再我這裏花時間了。”

“每天和你談心也是我的工作。”

“……你要說什麽？”白昱挑眉。

“談談你對人類的看法。”

“弱，多事。”

“談談你對來風的看法。”

“……弱，多事。”

“白玥說你是把來風的死攬在自己身上了。”

“……”白昱在心底問候白玥。

“他的靈根本來就有缺陷，你沒能力救他。”

“如果他在靈體衰弱的時候就把事情告訴我，事情就不會這樣。”可他沒有，他什麽都不說，只是獨自獵鬼——白昱還以為他只是想加快進階的速度。

“那便是他的錯了。”

白昱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他向來如此，遇到困境也不說……他該是覺得如果我知道了，就會求白狼與他共生。”

“你怎麽知道？”

白昱苦笑：“他溫柔又軟弱的性格我早很清楚，明明是個冥靈，性格卻像人類一樣，總為別人著想，還總笑得像個傻瓜。”

樓雲曦笑：“你不也是嗎？明明對他的死冷眼旁觀就好了，兩年了，你還在自責。”

白昱不住笑了：“自責？不是我的錯有什麽好自責的——你說如果規則上沒有要求食靈血者必須與供血者共生，來風會不會就不會死？”這樣他也許就會向白狼或者其他人尋求幫助了。

“他也許會死得更快，”樓雲曦說，“冥靈沒有‘人性’，多數不會因為同情或者奉獻精神之類的道德觀念做沒有回報的事。因此求而不得的靈也許會聚集其他相同遭遇的靈發動攻擊——即便是弱者，生死攸關的時候也會拼盡全力咬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秩序’是由‘法則’維護的，法則是在萬萬年經驗中制定、改進的。沒有秩序，冥界大亂，像來風這樣的弱者只會死得更快，也許在他剛出世的時候就會被吸收了——你也一樣。”

白昱其實也想過，那時候即便周圍有靈，也不會有靈會與來風共生。冥靈就是這般冷漠地存在——換成是他自己也一樣。

“靈和人不一樣，死了也不會留下軀體，不會有前世今生……從此世上再無來風。”

他心思，自己並沒有自責，只是偶爾會想起這麽個靈罷了……偶爾也會後悔為什麽他沒有早點化實體。一千年的時光，他知道他可以做到的，若不是他對進階沒有欲望，若不是他只看得見他自己……

“別把目光放在已經死去的靈身上，看看還活著的靈吧。”

白昱聽出他話中有話：“什麽意思？”

“白玥。像是你之前從未關心過來風的缺陷一般，你也忽略了白玥也有著同樣的缺陷——甚至比來風更嚴重。”

白昱驚然。

“白珝收養新靈是隨緣——你以為白珝只會收養像你和白狼一樣天賦異稟的靈嗎？你還真是對妹妹毫不關心呢。”

“……我要見她！”白昱道。

樓雲曦沒答應，丟給他一本書便穿過墻壁離開，只留下一句：“放心，白狼會照顧好她的。”

白昱接住，低頭看著畫著紅霞的封面上映著黑色的“擺渡人”三個大字。

莫耳洗漱完，準備去鹿響家，又恰好瞥到了桌上被遺忘許久的手機，就把它曬進兜裏，一同帶上了。

她要去找樓雲曦，即便她不知道站在他面前以後該問些什麽。

在到達他們家門後，她按了幾次門鈴去房裏卻毫無動靜，倒是對門的小姐開門了：“你找他們？”

莫耳點頭。

“他們父子倆一個上學去了，另一個我到現在都沒見過人。”

也是，她怎麽忘了鹿響還要上學。

莫耳向她道謝。她走離，從兜裏掏出手機，按了開機鍵，屏幕卻一片黑，很明顯，手機沒電了。她本要回家，可轉念一想：出都出來了，順便去醫院吧，反正醫院也沒有多遠。

果然回家養病比較靠譜，做什麽都方便。

到了醫院，莫耳掛了那位一直幫她看傷的外科醫生的號，她排在隊伍最末，前面約有十個人。見此景她心裏不由感慨：只有精神病院才會冷清。

莫耳沒帶病例，也沒帶卡，不過那醫生對她有印象——畢竟傷成她那般樣子的人很少見。

“你怎麽做到的？”醫生拿著手電筒不斷觀察她已愈合的傷口——明明上次見面不過幾天。

莫耳只說：“什麽都沒做，它自己長好的。”

醫生自然不敢置信，但幾番下來都未能問出有意義的答案，他也只能作罷。

他檢查、拆線都很有耐心，也很細心，莫耳沒感受到太多痛苦——又或者說這點小疼痛對她來說已經不算什麽了。

待莫耳回到家，已過中午。她把手機插上了電，卻也沒有馬上開機給鹿響發短信。她的心茫茫然地沈靜著，像是什麽都能做，也像是什麽都不用做。

她收拾臟亂的家，但對壞掉的門板和墻壁以及電視機都無能為力。於是她照著手中的名片，用座機打電話給了清潔公司。

很快人就來了，一男一女，他們工作這麽多年，看到莫耳家的慘狀也不由震驚。那電視是怎麽一回事？屏幕竟然裂了個窟窿；那門是怎麽回事？整個摔在了地上，部分木材還停留在門框上，看著紮人；還有那墻，誰那麽缺心眼好好的墻硬要紮幾條縫？

莫耳說：“熊孩子弄的。”

兩人又吃一驚：熊孩子的戰鬥力真強。

他們的動作很快，一小時不到就把家裏清幹凈了，不僅是受損的地方，各個角落都統統清了一遍。

臨走前，男人說，墻上的裂縫他們沒辦法修補，門也沒辦法裝，最多只能清理幹凈。如果她有需求，可以找裝修人員幫忙。而且電視機壞得厲害，建議她在修好前都不要插上電源。

“電視要丟掉嗎？”女人問。他們已經把門板帶走了。

“留著吧。”莫耳道。最近事太多，過去的積蓄沒剩下多少了，買不起一臺一樣的電視機。

父母再怎麽少回家，她也是要應付的。

莫耳餓得有些胃疼的肚子一直告訴她該吃飯了，但等人走了她才打算給自己點份餐。

她剛打開手機沒多久，一條條來電提醒告訴她錯過了至少有三個電話，都是在八點半左右的。

她回撥了電話，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不好意思，我手機沒電了——怎麽了。”

“奶奶過世了。”是趙瑜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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