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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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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的這段時間,溫念將自己徹底與外界隔離,不回消息,不看新聞。

手術的事情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她心底始終彌漫著恐懼,因為清楚網絡上一定會有關於她為什麽不參加世錦賽的質疑。

她逃不過。

然而就算理智告訴她不要在意,混沌的頭腦還是會忍不住胡亂發散。

她終歸能夠知道。

某一天手機裏的消息突然變多,充斥著”你怎麽了?”,“怎麽突然不參加比賽了?”

溫念知道,大概是參賽名單公布了。

她沒有自虐地去搜索,可也能猜到那些評論。

四大洲她還能跳四周呢,世錦賽就退賽了,是不是怕了。

冬奧會名額如果拿不夠,她能負責嗎?

是傷得多重才會只隔了一個月不到就不能比賽了?

然後就這麽暈乎乎地陷入了自己幻想的輿論漩渦中。

哥哥單雲帆得知了她的事,從國外趕了回來,家人輪流陪床。

溫念有些慶幸地想,她至少還有家人。

但這一絲暖意隨著世錦賽的臨近變得如此渺小,渺小到根本無法治愈溫念的浮沈的心情。

微信再一次有新消息提示,然後很快就是一個語音電話。

溫念沒打算理會,卻還是在看到來電顯示的時候手指停住。

這是時淩雲這段時間給她打的第四十個電話。

溫念突然想起當時她因為封閉訓練不告而別的時候,時淩雲是不是也這麽找過她。

她剎那間產生了異樣的情緒,這種情緒在此時此刻出現是如此的不合時宜。

以至於令溫念惶恐。

在她再一次面臨低谷期,不想與任何人交流的時候,卻在想到也許時淩雲會擔心自己而猶豫。

溫念看著時淩雲的微信對話框,最初的態度是和往日一樣的閑聊,那時候他並不清楚她發生了什麽,然後是因為溫念遲遲沒有回覆的詢問,語氣逐漸變得急切,

她不敢點擊輸入框,怕一個不小心就顯示正在輸入中。

下一秒,她聽見了敲門聲。

溫念用被子蓋住腦袋,不想理會。

她現在看到家人安慰的眼神,就會心生愧疚。

被子遮住了她的視線,但聽覺變得更加敏銳。

她聽見了輪子滾動的聲音,然後是門合上後腳步聲傳來,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她邊上。

溫念假裝自己已經熟睡,希望五分鐘後那人能夠自己離開。

可惜事與願違。

哪怕隔著被子,她也能感受到一道視線盯著自己。

最後還是溫念敗下陣來。

“怎麽了嘛。”她扯下被子,表情不算太好,有些洩氣地問。

眼睛仍然半閉著,態度是只屬於家人的親昵。

沒有回應。

溫念睜開眼,對上了一雙沈寂如海的眸子,她在那一瞬間捕捉到一團烈火,定睛後又仿佛只是錯覺,火焰散去,只剩下溫和的暖光。

是熟悉的桃花眼,視線下移,眼角的淚痣一如往昔。

不是別人,正是時淩雲。

反應過來後,溫念整個人彈了起來。

他看起來有點疲憊,下巴上有剛冒出的胡茬,頭發也因為沒有細致打理,亂糟糟地耷拉在額間。

她從來沒看到過這樣匆忙的時淩雲。

“你怎麽...會...”

因為太過詫異,溫念最初甚至沒有組織好自己的語言。

“聽你哥哥說的。”

時淩雲沒有問她為什麽不回他消息,也沒有問她傷怎麽樣了。

更是略過了本應該忙於比賽的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醫院的解釋。

“醫生說你要多出去散散心。”時淩雲往輪椅那努了努下巴,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但溫念不想出門,尤其是今天。

2021年3月14日,世錦賽女單預賽第一天。

她以為這段時間渾渾噩噩度日能夠讓自己忘記時間,但偏偏在這一天清醒了過來。

溫念沒有回答,緊抿的唇卻足以透露了她內心的拒絕。

然而時淩雲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就這麽站著,兩腿交叉,雙手插在衛衣兜裏,明明是再隨意不過的姿勢,存在感卻極為強烈。

溫熱的雙眸淡淡地看著她,大有她不動他也不動的意味。

自己是怎麽坐上輪椅,又在不知道目的地的情況下跟著時淩雲出門的。

溫念說不清。

但她一路上都沒有講話,用沈默來表達抗議。

前段時間北京接連幾天降雪,飛揚雪花掃過大地,將一切素裹銀妝。而今天是難得的晴天,暖陽的照耀與純白的萬物顯出極為強烈的碰撞。

駛過環形公路,車子終於暢通了一些。

很奇怪,明明今天應該是工作日,路上的行人卻比平時要多得多。

車子停在工人體育館旁,碩大的環形建築威嚴壯闊。

兩人一輪椅實在醒目,一路上溫念都不怎麽敢擡頭,明明戴著帽子,仍舊害怕被人認出。

回頭看見時淩雲精致的側臉就這麽暴露在陽光中,毫無遮掩,讓溫念恨不得也找頂帽子給他戴上。

“放心,不會有人註意到的。”

時淩雲看出了她的擔憂,湊近她耳邊安撫。

溫念分出視線環顧四周,才註意到路上行人大多都成雙入對,有很多小姑娘手上還捧著花。

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來不及多想,溫念的臉色又沈了下來。

不知道如煙和星月預賽比得怎麽樣。

她這個膽小鬼如今卻躲在輪椅上,連直播都不敢看。

“想要花嗎?”聲音喚回了她的註意。

溫念這才發現自己失神一直盯著別人手上的玫瑰,大概讓時淩雲產生了誤會。

她搖了搖頭,時淩雲卻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了一束花。

暖黃與純白交錯,清香撲鼻而來。

是百合花與香檳玫瑰。

溫念不知所措地看著時淩雲,遲遲沒有接過。

她突然想到了今天是什麽日子。

3月14日。

白色情人節。

為什麽他偏偏今天來找她,為什麽又要送她玫瑰。

“慶祝你終於肯出來曬太陽了。”

時淩雲表情沒有分毫變化,就像是沒有察覺到溫念的心思。

周圍行人匆匆,紛紛有人回頭朝他們這邊看過來,溫念咬著唇瓣,還是收下了花,輕聲道謝。

腦袋卻迷迷糊糊,像有一百只蜜蜂要采擷她手中的花蜜,擾得她也思緒混亂。

雖然停在了體育館旁,時淩雲沒打算帶她看比賽或是演唱會。

他推著她走了幾分鐘,停在了海底世界。

前臺的工作人員似乎早有預料他們會來,在他們還沒開門走進的時候就起身迎接。

時淩雲正打算推著輪椅進門,卻感覺到一陣阻力。

他低頭看著女孩,掀著眼皮望向他,專註的,困惑的,時淩雲甚至能從她的黑眸中看見自己的影子。

“想讓你心情好一點。”

時淩雲握拳的手抵在嘴邊,低咳了一聲,眼神不太自然地避開了女孩的視線。

安慰人並不是他擅長的事情,所以他只能最坦誠地把自己的內心剖析,擔心稍有不慎惹得女孩不快,搞砸了一切。

溫念沒有回答,只是原本放在輪子上的手松了松。

她本來以為人會很多,但一路走來就沒碰上一個人影。

懷疑的種子冒出芽,但溫念看著時淩雲不以為然的表情,盡可能告訴自己只是多想。

溫念很喜歡水族館,行走在蔚藍的玻璃隧道,就好像她是整片海洋中唯一的人類,與熱帶魚為伴。

她的左邊是溫柔的鯨魚小姐,當溫念推著輪椅,放任自己撫上透明玻璃,鯨魚小姐像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調轉了方向,對上了視線。

鯨魚小姐似乎在微笑,又或者她嘴喙的弧線讓她自帶微笑唇,將藍色星球籠上了溫柔的顏色。

溫念的右邊是隨著光線變換的水母,安靜的、夢幻的感覺讓她置身於世俗之外。

她讓自己沈溺於其中。

世界在那一刻變得無聲。

“你聽說過嗎?對著水母許願,比流星還要靈。”溫念伸長著脖子,臉頰幾乎貼在玻璃,喃喃地說。

時淩雲沒有聽說過,但看到女孩認真的表情,回答地毫不猶豫。

他說的是:“我相信。”

在那一刻時淩雲願意成為溫念最虔誠的信徒。

閉上眼睛,面前是飄逸的水母,引他走向最深處的陷阱。

時淩雲許下心願。

希望溫念能夠永遠快樂。

可惜這一切溫念都沒有看見。

她在聽見時淩雲的回答後,無聲地扯了扯嘴角。

溫念並不知道少年信的不是那縹緲的傳說,而是說出這句話的人。

這一次她沒有許願。

因為她想起了跨年夜和池如煙共同許下的願望。

如此純粹。

這並不是一件很難實現的事情,在當時的她看起來甚至是板上釘釘。

但上天就這麽和她開了個玩笑。

對著流星許願是騙人的。

水母也是。

她才不信。

溫念張了張嘴,在聽見時淩雲溫柔化水的回答後,還是咽下了想說的話。

因為腦海中纏繞著線頃刻之間被理清。

手捧著他送的鮮花,耳邊是他的聲音,過往的點滴像是相冊一樣從腦海劃過。

一切歸位。

在被問到理想型時望向她的眼神,一次次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及時出現,又偏偏在今天送她玫瑰花。

那些她一直藏在心底不願意承認的秘密被翻開。

呲啦。

充汽的可樂瓶被擰開。

翻騰的,滾湧的。

像突然在耳邊放起的煙花,那些躁動不安的情緒在瞬間撕扯開來。

溫念看著身旁的少年。

她坐在輪椅上,需要用力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在三月最浪漫的日子裏,身處海底三千裏。

兩人被多情的藍色包圍。

翻騰的汽水滾滾而出。

溫念開口問道:

“時淩雲,你是不是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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