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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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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被包圍在藍色星球,魚群從頭頂游過。

除了緩緩流淌的水聲形成細密的白噪音,整個世界都陷入了寧靜之中。

溫念看著時淩雲抿了抿唇,看著她,剛要張口的動作頓了頓,許久都沒有回答。

但在聽見她的問題後,少年耳垂變紅,然後逐漸蔓延到脖頸。

幾乎就回答了一切。

是什麽感覺呢?溫念說不清。

說感受不到是假的,說她不在意更是騙人。

尤其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聽見時淩雲的回答後起伏地更為劇烈。

他說:“果然被你發現了啊。”

太容易被發現了。

可是為何溫念卻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那種不曾有過的,即使是訓練最苦的時候也沒有過的情緒。

如果她不是運動員就好了。

溫念放任自己去幻想另一種生活。

這樣她就有大把的時間去享受青春的暧昧,和喜歡的男生談戀愛,去分享生活的點滴。

又或者說她只是一個普通的運動員,不會時刻受到關註,被人議論紛紛。

然後溫念就開始後悔,無止境的後悔她為什麽要問出口。

偏偏此刻她連最普通的運動員都當不好。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康覆,她在最關鍵的一戰沒能為國爭光,成了提前投降的逃兵。

少年與她靠的很近,身上有著好聞的柑橘味,清甜的、酸澀的。

綿密的氣息仔細分辨,似乎又帶著些茴香的辛辣。

淡淡的味道刺激著溫念的嗅覺,再引到五感,讓溫念眼眶不禁泛紅。

其實答案是早就註定的,溫念哽咽地回答:

“可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她沒有辦法自欺欺人地說“我不喜歡你。”

甚至言辭間還帶著些妄想與祈求。

即便如此,還是希望他不要喜歡別人。

好自私,她居然是個這麽自私的人。

溫念對自己沒來由地生出一絲厭惡。

然後在聽見耳邊時淩雲帶著笑意的回答後,眼淚決堤。

“我知道。”

時淩雲說。

他知道她的夢想,知道她不可能現在和他在一起。

所以他在等,等待女孩準備好去接受一場戀愛的時機。

只可惜他的私心過分明顯,讓女孩戳破了秘密。

“但我還是會喜歡你。”

他的聲音清雋如潺潺溪水,沒有不甘,也沒有憤怒。

時淩雲知道,他喜歡的女孩是一顆溫暖的小太陽,是一只調皮的小狐貍。

但她更是一位不服輸的女戰士。

這就註定了她的夢想很大。

所以他更要陪著她。

並不是陪她完成她的夢想,而是與她並肩,完成他們各自的夢想。

溫念不知道她最後是怎麽回的醫院,只記得聽到時淩雲的回答後,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上車後迷迷糊糊間就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又回到了彌漫著消毒水味的白色病房。

好像一切不過就是一場夢。

夢裏時淩雲用最清澈的嗓音和她說了很多。

那個別人眼裏冷漠的少年,卻是她心裏最溫柔的存在。

溫念仿佛突然有了些動力,她盯著自己的腳看了半天,然後想起來前兩天醫生告訴她可以偶爾下地做康覆訓練。

那會兒她因為情緒不太穩定,所以也沒在意。

她在醫生的指導下推著康覆儀開始緩慢行走。

腳上偶爾還會有一陣刺痛,是傷口還未愈合的緣故。

“傷口恢覆得不錯,一個月後可以不用輪椅,情況好的話兩個半月就能上冰。”

醫生的話讓溫念這麽多天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但笑容在下一秒卻僵在了臉上。

“連自由滑都進不了,我們花滑完了吧。”

“其實半天我們也就出了一個溫念,女單從來就不是強項。”

“別提溫念了,連上都不敢上,提了生氣。”

門很快被關上,但那些話還是被溫念聽見。

是偶爾經過的路人在討論剛剛過去的世錦賽。

關門的護士咬著唇,偷偷瞥著溫念的表情。

其實溫念這兩天刻意不去看有關世錦賽的任何新聞,沒想到新聞還是見縫插針傳進了她的耳朵。

趁著病房裏只有她一個人,溫念還是打開了電視。

梁星月預賽發揮失常,最後以23名的成績無緣自由滑,池如煙在自由滑中3A跳空,影響了心態,導致之後的幾個跳躍接連出現失誤,最後排名第十四。

這也就意味著世錦賽女單只拿到了一張明年冬奧門票。

說不出是什麽心理,或許潛意識溫念覺得自己是造成這一局面的罪魁禍首,自我懲罰一般地打開了手機。

#世錦賽女單#

#溫念#

作為缺席本場世錦賽的選手,溫念卻成為唯一登上熱搜的運動員。

關於她的輿論黑白參半,但溫念眼裏卻只能看見那些惡評。

甚至有網友列出了溫念作為運動員的“十宗罪”:

重大賽事臨陣逃脫為首罪;

占盡資源不能充分利用為其二;

代言廣告搶錢姿態難看;

體校生上Top2是否有黑幕;

如此種種,溫念仿佛一夜之間成了最大惡人。

如果放在平時,溫念一定會意識到這突如其來的網絡攻擊有些莫名。

這一局面並非她一個人造成的,後果也不應該由她來承擔。

但是錯亂的思緒在那一刻失去理智。

就像有無數細針紮在她身上,沒有鉆心的劇痛,卻細密的反覆刺傷著她的神經。

溫念迷失於那一句句義正言辭的指責。

腦海中一個聲音對她說:

“你有罪。”

起初只有一道聲音,擲地有聲。

然後同樣的話開始重覆,來自不同的人。

年長的、年輕的;

男人、女人;

將溫念吞噬在負罪感中。

“我有罪。”

最後所有的聲音消逝在了她的自我審判之中。

教練傅明在這時走進來,看見溫念捂著頭,捧著手機,就知道她八成看到了評論。

手機被沒收,傅明嘆了口氣對她說:

“比賽成績太糟糕所以有的人才非要找個背鍋俠,你別理會。”

雖然他也知道溫念不可能不理會。

惡評背後的來源覆雜,甚至涉及冰協內部的一些鬥爭,溫念的成績太硬,惹得太多人眼紅。

溫念沒有回答。

所有人都搞不清楚她到底有沒有受到輿論的影響。

溫念每天按時做康覆訓練,時不時回放世錦賽比賽視頻,看起來很正常。

可就是因為太正常了,才讓所有人擔心。

這是種劇痛後的麻木,就怕稍有不慎,徹底把女孩擊潰。

一條微信總算把溫念從醫院拽了出來。

是梁星月的消息。

自從溫念成為靶子被送上熱搜挨罵後,梁星月和很多人一樣發來許多關心,這些溫念照例都沒有回覆。

只是這一次,溫念在看到消息後楞在原地。

【溫師姐,我打算退役了。如果方便的話,我能不能來醫院看看你呢?】

看見退役二字出現在比自己年紀小的後輩身上,溫念才一陣悵惘。

她想起不久前自己還安慰梁星月,外界的閑言碎語與滑冰本身的快樂相比是可以克服的。

真的可以克服嗎?現在看起來,也許真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痛苦無法感同身受。

溫念甚至不確定這些攻擊繼續下去的話,她還能不能有再站上冰面的勇氣。

【我來體育館找你。】

溫念這幾天來第一次回覆消息。

她很矛盾地發出這條消息,在發送之後連她自己也搞不懂。

其實她沒有做好回體育館的準備。

萬一見到熟人,看見熟悉的環境她會不會崩潰?

但她真的好想回去看看,自從骨折後她就一直被關在醫院,已經將近兩個月沒有去過體育館了。

她真的好想念那裏。

所以在梁星月發來問號,和她確認是否真的要在體育館見面時,溫念還是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體育館外盛開著泡桐花,凝乳白玉的花瓣中間,淡紫色的花芯蔓延,一團一團簇擁在一起。

不知不覺已經快到四月了,距離她因為發育關去紐約外訓過了一年,距離她重拾四周跳過了半年,然後一切又好像回到了起點。

這是溫念第一次沒有帶冰鞋來到訓練館。

世錦賽結束意味著這一賽季臨近尾聲,溫念有些頹唐地想,她已經連續兩個賽季草草收尾。

而下一賽季就是冬奧會了。

偶爾路過的運動員表情要比前段時間輕松了不少,畢竟馬上就是短暫的休賽季。

溫念推著輪椅躲在陰影之中,幸好梁星月來得很快。

“你的傷…要什麽時候能好呢?”

“不會影響你冬奧會吧?”

一連串的關心讓溫念有些難以招架。

梁星月大概也看出溫念不想提比賽的事情,便沒有再繼續追問。

“我昨天跟總教練提的退役。”她把話題轉到自己這。

“怎麽就想到退役了呢?”

溫念看著面前的梁星月,和當初說著滑冰不快樂的流著淚的女孩相比,確實要輕松不少。

梁星月搖搖頭:“也不是最近想到的…想了很久了…只是。”

只是一直沒有提罷了。

現役運動員有誰沒暢想過退役後的生活?但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就意味著要和自己堅持那麽久的生活告別。

從此職業運動員的擡頭要加上一個前字。

溫念又何曾不是沒想過。

受傷的時候想過,失利的時候想過,被人罵的時候想過,為了控制體重餓到昏厥的時候更想過。

退役之後她就可以讀書了,去見識另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可以有更多時間陪伴家人,也可以敞開肚子吃好吃的。

現在還多了一個憧憬。

去告訴那個自己曾經拒絕過的人說,她也喜歡他。

但每次冷靜下來又覺得,很多事情之後都能做,可當運動員這件事,退了就真的退了。

然而梁星月不一樣,溫念歪著頭看著小姑娘跟她說:“回去好好讀書了,之後還是想當教練。”

眼睛亮晶晶的。

“只是我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是會不甘心。”梁星月嘆了口氣。

“我留了一身傷離開,可罪魁禍首還會把手伸向其他年輕的運動員。”

溫念看到梁星月表情變得黯然,知道她是想到了陳方。

花滑教練人才緊缺,加上始終沒有摸索出科學的方法,導致運動員年紀輕輕就一身傷病。

溫念不知道說什麽,視線望向了遠方。

“你會有這種感覺嗎?畢竟現在網絡上矛頭都指向了你,就算不是總教練他們的意思,也和他們的不作為脫不開關系。”

旁觀者都看得清的道理,溫念在這裏呆了那麽久,不可能不知道。

但這個問題太大了,她又能做什麽呢?

冰協不能確定她的傷能不能恢覆,就算恢覆了,冬奧賽季能不能再比出來也仍是個問題。

世錦賽的失利歸咎於她作為一姐臨時退賽,歸咎於教練組的梯隊建設,也歸咎於新人在國際大賽的心理調節。

但教練組不可能讓輿論將矛頭指向失利的小將,畢竟如果溫念傷病影響了之後的發揮,那池如煙就是冬奧賽季的種子選手。

“你知道嗎?傅教當時為了讓你安心做手術,和總教練隱瞞了你的傷勢,總教練是事後才知道你會因此不能參加世錦賽,所以…”

梁星月跟她講起了在她住院時發生的故事。

溫念其實多少猜到她動手術能那麽順利通過隊裏的審批,老傅在背後肯定做了不少努力,不然以崔雪的性格,除非她在賽前摔斷了腿上不了冰了,否則不可能讓她缺席世錦賽的。

“傅教被停薪降職了。”

溫念倏地擡頭,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她以為最多是警告處分,卻沒想到崔雪比她想得還要過分。

老傅好歹也是冠軍教練,她才不信他們這麽做沒有暗藏私心。

怪不得傅明這段時間來醫院的次數那麽頻繁,她那時候竟然沒發現,還總是吐槽傅明帶薪摸魚。

那就算她康覆歸隊,陳方那會兒手下已經沒有了一線運動員,崔雪是不是又要把她分到陳方下面?

溫念不敢想。

她眼睛從梁星月身上離開,擡頭看向了藍天。

再一次感覺到了無限的迷茫。

下一秒她的視線就與另一張熟悉的面孔相交。

池如煙。

兩個月不見,池如煙瘦了不少。

溫念還來不及朝她點頭,就看見池如煙仿佛沒有看到她一般,移開了眼神。

沒有往日的笑容,不再親切地喊她姐姐。

也是。

不管是她的缺席導致池如煙臨陣擔下重責。

亦或是這僅有一張的奧運會女單通行證。

都意味著他們很難像朋友那樣相處。

明明那句“一起去奧運會”的願望還在耳邊回蕩,這一刻她們卻成了競爭對手。

送走梁星月後,溫念沿著無人的小道一遍又一遍走著。

然後在轉角處聽見了池如煙十分激動的聲音:

“對,我就是不如她,是我活該,我自己沒能力贏得兩張門票,我活該去不了冬奧會……”

她說著說著言辭間就帶著哽咽,溫念聽見她的教練輕聲安慰,聽見池如煙止不住的抽泣。

心臟像被揪起來一樣,讓溫念無法呼吸。

這是從知道奧運或許只有一個名額後溫念就害怕直面的問題。

原本花期就很短暫的女單,或許整個職業生涯就沒辦法經歷幾次奧運會,更何況是自家門口。

今天的天空格外清澈,白雲的形狀能夠輕易被勾勒,是微笑的形狀。

只可惜溫念再也笑不出來。

匆忙間她似乎聽見了那邊傳來的腳步聲,因為不想被發現,溫念推著輪椅想要快步離開。

腦子裏一片空白。

為什麽幾個月前還好好的,如今卻變成了這樣。

或許她就是罪魁禍首,或許她就不應該動手術。

溫念想著想著,呼吸急促了起來,推著輪椅的手加快了動作,卻在慌亂中失去了平衡。

頃刻之間,天旋地轉。

她以為自己會摔倒,狼狽地摔倒。

然後引來池如煙他們,讓他們看到罪魁禍首的醜態,或許能夠引起他們同情,讓他們原諒自己。

但是疼痛並沒有傳來。

她被一雙手摟住。

有力的,溫暖的懷抱。

她的手腕上多了一只修長的手,帶著黑色腕表,指節分明。

溫念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因為她認出了這雙手的主人。

在她拒絕了他的這幾周時間,他們沒有見面,也沒有聊天。

卻在此刻她最狼狽不堪的時候相遇。

溫念沒有回頭,仍然保持著被時淩雲擁住的姿勢,顫抖著聲音說道:

“帶我上冰好嗎?”

作者有話說:

如煙和星月參賽因為排名大於28所以冬奧會只有一個名額。

之後就要鳳凰涅槃,觸底反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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