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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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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安安靜靜過去,沒有什麽追兵上來搜山,聶雲漢稍稍安下心。

中午過後,左橫秋等人陸續醒了過來,萬裏風和戴雁聲分別去替換聶雲漢和卓應閑,看著他們的目光有那麽一點意味不明。

卓應閑這邊還好,是棺材臉戴雁聲來的,除了目光突然在他嘴唇上停留了一下之外,沒有特別明顯的反應。

聶雲漢這邊就慘了,萬裏風上下打量他,眼神中的嫌棄溢於言表:“嘖嘖,還是沒忍住,下嘴了啊!”

“我不是,我沒有,是他先動的嘴!”聶雲漢心裏委屈,恨不能仰天長嘯,讓蒼天證明他有多清白。

萬裏風撇撇嘴,一臉“你看我信你麽”的表情。

聶雲漢氣壞了,到了後院,看見向羽書,抓著這個嚼舌根的臭小子胖揍一頓,把他也趕出去放哨。

剛對著向羽書的背影空踹一腳,轉頭就撞見卓應閑進了院子,四目相對,聶雲漢老臉一紅,假模假式沖他一點頭。

卓應閑見他這樣,打心眼裏想笑,心想,還以為他真是個不要臉的老流氓,沒想到是虛有其表。

這會兒他也算是體會到,為何當初在棠舟府一見,聶雲漢偏愛調侃他。套話是一回事,看人發窘確實也有趣得緊。

也不知道這種惡趣味是不是會傳染,知道老流氓竟然內心很純情,卓應閑對他也多了幾分打趣的心思,於是走近他身邊,輕輕喊了聲:“漢哥。”

聶雲漢被他這聲喚撓到了心尖癢癢肉,猛地一抽抽,接著便掩飾般地清了清嗓子,正經道:“嗯,快去休息吧。”

“你睡哪間?”卓應閑問道,“我和你一起。”

嘶……聶雲漢倒吸一口涼氣,沒完了是吧?!

他沈下臉,皺起眉,裝出一副嚴肅相:“別鬧。”

“沒鬧,以後我都會跟你一起睡,免得醒了不見你們人影。”卓應閑確實沒開玩笑,第一次是被父親拋下,第二次是被聶雲漢丟下,這種心窩裏空蕩蕩的感覺,他再也不想經歷第三次。

聶雲漢嘆了口氣:“我言出必行,絕不會再拋下你,你相信我。”

卓應閑搖搖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賭不起。再說,你既然不會那麽做,和我一起睡又有何不可?況且我已經是——”

“別說是我的人!你是你,我是我!祖宗啊,這話不能亂說,你何苦拿自己來玩笑!”聶雲漢恨鐵不成鋼。

卓應閑看著他,似笑非笑,在他後背傷處輕輕一拍:“漢哥,你似乎並沒有資格說別人吧?”

聶雲漢:“……”

行,你贏了。在下佩服。

正當他被卓應閑噎得張口結舌之時,一個面目陌生的人從旁邊禪房出來,兩人看見,均是神色一凜。

聶雲漢楞怔之後似乎看出了端倪,但卓應閑已經緊張得把刀抽出了半截。

“嘿嘿,不認得了?”那人出聲,是左橫秋。

卓應閑詫異道:“左哥?”

左橫秋點頭:“是我。”

不知道他從哪翻出來幾套灰色僧袍,改了改換在身上,又用了易容術在臉上動了手腳,成了一個平平無奇、令人看幾眼都記不住的人。

聶雲漢道:“你要去城內探聽情況?”

“對,反正也是閑著,我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弄清楚了晚上也好行事。”

聶雲漢拍拍他的肩膀:“小心行事,別硬來。”

“你倆快點睡吧!”左橫秋嫌他煩人,調侃道,“有媳婦了還這麽啰嗦。”

卓應閑站在一邊,低頭抿嘴笑。

聶雲漢絕望地閉了閉眼,左哥你說話能否不要這麽直白?

左橫秋一走,後院顯得更加靜謐,靜得兩人即便離得幾尺遠,還能呼吸相聞。

卓應閑推開最近的一間禪房門:“漢哥,快點吧,也睡不了幾個時辰了。”

聶雲漢此刻真是聽什麽話都能想到旁的地方去,簡直希望自己變成個聾子。

他沈著臉進了禪房,往床上一躺,這次換他像條帶魚似地面朝墻貼著。接下來就聽見卓應閑也上了床,然後一只手緩緩搭上他的腰。

那手似乎有千鈞重,聶雲漢哆嗦了一下:“閑啊,別這樣,我保證不走。”

耳畔傳來卓應閑低低的嗓音:“抱歉,漢哥,你忍忍吧。”

身處清凈禪院,佛香四溢,聶千戶非常想剃度。

片刻後他聽到卓應閑均勻綿長的呼吸聲,一顆躁動的心總算沈靜下來。這一宿確實折騰累了,聶雲漢很快也睡了過去。

醒來時,睜眼便看到屋頂,這時光線轉暗,想必天已擦黑。聶雲漢發覺自己從側躺變為平躺,只是卓應閑的手臂還搭在他身上。

他一偏頭,便看見對方近在咫尺的臉。

幽暗的光線下,卓應閑的臉更加好看。

天庭飽滿,鼻梁高挺,睫毛又長又密,唇線分明,在從聶雲漢的角度看來,似乎還有些微翹,唇瓣紅紅潤潤——他頓時就想起那一吻的觸感,柔軟而富有彈性,此刻再看,不禁有些心猿意馬,很想再去觸碰,卻知如果再來這麽一次,他可能就真的無法控制自己。

他是喜歡卓應閑的,即便兩人交情尚淺,也不妨礙他對這人有好感,想護對方周全。

但聶雲漢對卓應閑不敢有非分之想是真的,況且當下情況也不容他多想什麽。

可現在卓應閑似乎掐準了他的軟肋,對他步步緊逼,聶雲漢活到這個年紀,還從沒試過如此心神不定。

這就好比一只愛吃魚的貓,受不了一條鮮嫩可口的小魚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饒是貓咬緊牙關逼迫自己心懷善念,那心底和身體上的煎熬卻騙不了自己。

既然決定要放生,還是離這條魚遠一點好。

聶雲漢輕輕拈起那條不知死活的“魚”搭在他腰上的手腕,打算先溜出去喘口氣。

誰知他剛一動,卓應閑就醒了,猛地翻身騎在他腰上,膝蓋壓著他的手,雙手按住他的胸口,低頭看他,啞聲道:“不許走!”

聶雲漢啞然失笑,面前這張臉分明還沒睡醒,眼神都還散著,這動作明顯是下意識的反應。

何至於緊張成這樣?!難道我就這麽不值得信任麽?

“阿閑,你到底怎麽了?”聶雲漢看著他逐漸回神的眼睛,實心實意地問道。

現在他不由地懷疑,卓應閑此前還有過什麽其他經歷,令此人在這方面如此不相信別人。

卓應閑緩緩眨了眨眼,從他身上下來,悶聲不語坐在一旁。

聶雲漢也趕緊起身,剛才那樣實在令他難熬。

兩人沈默地對坐了一會兒,窗外光線更暗,屋裏也該點燈了,沒人說話,氣氛莫名有些壓抑。

聶雲漢知道卓應閑本性內斂,或許仍是不願講出自己的心事,那他自然也不好逼迫,便道:“這麽晚了左哥還沒回來麽?他們也沒人來叫我們,我出去看看。”

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外挪,正要下床時,便聽見卓應閑突然說:“十歲那年,我爹把我賣了。”

聶雲漢動作一滯,坐在床邊,回眼望去,便見卓應閑垂著頭不看人,仿佛這事極其令他難堪似的。

“世道艱難,賣兒賣女之事常有,你爹娘想必也很難過。”聶雲漢一時不知如何應對,他下了床,伸手在旁邊桌上摸到了火石,打出火來,點著了蠟燭。

燭光搖曳,聶雲漢回看卓應閑,見他望著別處,眼睛水亮水亮的,像有波光閃動。

“我爹不難過。”卓應閑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他原本是個闊少,無奈家道中落,親人離散,訂好的親也沒了,隨隨便便娶了貧苦出身的我娘,生了我。我爹對她沒有半分感情,也從未認清自己的境況。他不再是個大少爺了,卻不能認認真真謀份差事,養家糊口,但凡家裏有點錢,他就拿去賭,仿佛只有在牌桌上,他才能找回自己的尊嚴。”

“當初我娘嫁他,是以為他知書達理,必是個會疼人的,又平白遭了難,也叫人心疼,沒想到嫁過去之後全不是那樣。可憐我娘為了掙錢養家,給人去做洗衣婦,數九寒天雙手泡在冷水盆裏洗衣服,年覆一年——她是被活活累死的!”

“我娘一死,我爹嫌我累贅,他連自己都養不活,又怎麽養一個還不能掙錢的孩子。那些大戶人家親情淡漠,為了爭產,父子、兄弟反目成仇比比皆是,我爹也一樣,即便我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也沒什麽猶豫,在我娘下葬後第三天,他就把我賣了,換了三十兩銀子。”

聶雲漢神色一動,卓應閑扭過頭來看他:“是不是覺得賣得還挺多?你知道他把我賣去哪了麽?”

他站起身,邁著輕巧的步子走到聶雲漢面前,扭了扭那纖細的腰身,做出一副風情萬種的姿態,微微昂起頭,一向清冷的表情突然變得妖冶魅惑,眼神卻帶著無盡的絕望:“我爹把我賣進了南風館,因為我長得好看,老鴇還特意加了價。”

“阿閑,你……”聶雲漢看不得他這副面容,只覺得心裏好像有小刀在刺,疼得難受。

卓應閑站直身子,恢覆了平素裏淡漠的模樣:“賣了多少我是後來才聽說的,事先我毫不知情。只記得那天爹說要帶我上街,破天荒地領我吃了很多小吃,還看了雜耍,逛了園子,最後在涼亭裏,我累得睡著了——那是我第一次靠在他懷裏睡著。再一睜眼,我就在南風館裏,面前只有皮笑肉不笑的老鴇,和威脅不聽話就打死我的護院。”

他沒再繼續說,只是垂下了眼睛,仿佛若有所思,但聶雲漢看得出來,他在發抖。

卓應閑原本不想說這麽多,起初開口,也不過是想順道賣個慘,反正耍賴無恥糾纏的事兒已經辦了,無非就是再讓聶雲漢可憐可憐自己,好能順理成章跟著他上路。

但沒想到,帶著自毀,帶著孤註一擲,這一說就沒剎住。

此刻情緒在胸腔裏洶湧澎湃,他忽然覺得自己仿佛生來就多餘,就是個累贅,生來就是要被拋下的,連獨自救師父的能力都沒有,還得用這種手段逼人家帶上他。

再說下去免不了自怨自艾,何必呢。他還不想搞得灰頭土臉。

卓應閑咬了咬牙,正強行壓抑著這火星四濺的思緒,忽然一個溫暖的懷抱包裹住他,只聽見聶雲漢在他耳邊道:“阿閑,只要我還能喘氣,就絕不會丟下你。你信我。”

突如其來的酸澀席卷了卓應閑的眼眶,他屏住呼吸,好不容易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已經夠丟人了,再哭鼻子豈不是更讓人輕視。

“我沒有不信你,是我自己的心結,見諒。”卓應閑不習慣跟人摟摟抱抱,推了推他,卻沒推開,聲音冷淡道,“我知道你讓戴爺給我診脈什麽意思。南風館裏他們給我吃過一些藥,我也不知道是什麽,但確實後來骨架變得纖細柔軟,不過我只吃了兩年就被師父救出來了,一直到現在也沒事。我保證身體無恙,不會拖你後腿。”

聶雲漢抱著他不撒手,感覺懷中這瘦削的身體不再顫抖、慢慢平穩下來才放心:“你誤會了,我本意不是那樣——算了,口說無憑,我會向你證明的。”

“老聶……”萬裏風草草敲了敲便推門進來,看到這一幕,怔了怔,“不急,你們繼續。”

說罷她“咣”地關上門,掉頭就跑。

聶雲漢:“……”

卓應閑一把推開他,整了整衣袍,向外走去:“許是左哥回來了,我們出去吧。”

左橫秋果然回來了,正在大殿中抽水煙。他進城溜達了一圈,回了趟客棧,把一些細軟帶上,還拿回了卓應閑留在房中的那把劍。

卓應閑沒想到他細心至此,接過劍連連道謝。

“別客氣,老聶說你慣用劍,萬一晚上真要跟人動手,沒有趁手的兵刃可不行。”左橫秋臉上易容仍在,看著聶雲漢道,“我能帶的只有這麽多,特意到了天黑才翻了墻出來。那些裝備拿不走,恐怕還得回去取一趟。”

聶雲漢點頭:“具體什麽情況?”

“宋鳴沖親自帶隊到了文州,要捉拿我們幾人,具體原因不清楚,但猜也能猜出是阿閑身份敗露。只不過他到底知道多少,又是怎麽知道的,就不得而知了。” 左橫秋道,“城門口不如我們來時查得嚴,想必是障眼法。我特意去了一趟縣衙,從暗處旁聽得知,他們搜山沒搜到人,以為咱們還在城中,打算待晚上宵禁搜城。”

“我一個無名小卒,怎會有人知道我到底是誰。當初漢哥一眼就識破我不是鐵鶴衛,宋鳴沖再遲鈍,可能這些天也琢磨過來了。又或許他看出皇帝手諭被修改過,才派人一路追擊。”卓應閑沈吟道。

聶雲漢“嗯”了一聲:“宋鳴沖行動,勢必先聯絡一城父母官,若是見了文州縣令,就不難得知我們查過清心觀,來搜山也是正常。”

“眼下如何安排?”左橫秋問道,“我建議接下來分頭行動。”

聶雲漢低頭沈吟:“左哥,晚上你我和戴爺回趟城裏取裝備,阿閑,你跟羽書和風姐想辦法弄幾匹馬來,在城外至少五裏外等著我們。”

卓應閑不由擔心:“就你們三人去?”

“人手多了反而容易暴露,我們拿了東西便走。”聶雲漢拍拍他的肩膀,“此事猶如探囊取物,對我們來說不難。”

見他和左橫秋都成竹在胸,卓應閑也便沒有多言,幾人出門叫上萬裏風、戴雁聲和向羽書,便分頭各自行事。

聶雲漢幾人輕松跨越城墻進了城,飛檐走壁向客棧方向跑去。

他們見平日裏熙熙攘攘的街道一片肅靜,只有幾隊士兵在挨家挨戶搜查,便加快了腳步,打算在盤查到客棧之前取了東西走人。

好在先前為了給獨峪細作下餌,怕他們在客房中發現端倪,聶雲漢已經命人把重要裝備藏回了馬車夾層中,現在幾人只要偷偷摸進後院,悄無聲息從馬車中取出便可。

一路上十分順利,他們很快到了客棧。此時客棧裏也不像平日裏那麽喧嘩,大堂空空如也,只有掌櫃趴在櫃臺邊打瞌睡。想必大家一聽宵禁,都躲回了自己房間。

進了黑漆漆的後院,左橫秋伏在房頂望風,聶雲漢和戴雁聲找到他們的馬車,輕而易舉把隔板撬開,取出幾個背包背在身上,轉身正要走,便聽左橫秋突然低吼:“有埋伏!”

還沒等聶雲漢反應過來,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將他和戴雁聲兜頭網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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