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眉生動了動眉毛，不聽他的話，挑眉道：“你怎麽不自己下來?”

寒冬已到，天明漸晚，現在，樓前花苑中草坪覆著一層厚厚的白霜，天色也有些陰暗，路燈還亮著，散發柔和不刺目的光暈。

顧眉生剛說完，賓利車門開了。

男人下車，身姿修長挺拔，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搭在車門，眉眼清雋如畫，幽深的目光看向對面那個女人，他朝她招手，“顧眉生，過來。”

顧眉生看著他，沒動彈。

寒冬時節，她穿了件羊駝色大衣，臉頰雪白，眼睛明潤，唇瓣艷紅，身材高挑纖細，再淒冷的季節，在她身上也是活色生香。

她眼睛直直看向他，輕輕眨了眨，似要辨別是否是夢，然後向他走過去。

在最後兩步，陳清時走上前，把她抱在懷裏，他的臉輕輕碰了碰顧眉生柔嫩臉頰，輕聲說：“憑你多走的這幾步路，我原諒你的不告而別。”

顧眉生來黎城，確實沒告知任何人，尤其瞞著陳清時。

無他，秦嶼喜歡顧眉生在北城不是秘密，他們以前差點被長輩撮合成一對也不是秘密，所以獨自來黎城找他，顧眉生總有點心虛，總覺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卻不想，陳清時找過來了。

顧眉生眼睫翁動，沈默半刻，說道：“謝謝你的信任。”

顧眉生跟陳清時說得調情話居多，幾乎沒怎麽認認真真說過什麽，這一次，是顧眉生真心實意道謝。

她知道，如果是某些不聰明的男士，八成把她此刻行為當做私會情夫，然後跟她大吵一場。

陳清時牽住的手，跟她十指緊扣，看著她眼睛道，溫和道：“這次過來可不是抓奸的。”

顧眉生：“那你是來幹什麽的？來跟秦嶼決鬥?”

陳清時：……

陳清時擡手捏了捏眉心，“顧眉生，我不是那麽暴力的人。”

顧眉生點頭，拉開車門上車，回眸看他一眼，一本正經道：“懂了，你沒有家暴傾向。”

陳清時這次是獨身開車來黎城，身邊沒跟隨任何人，顧眉生坐在副駕駛，看向窗外，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忽然，她轉眸瞥見陳清時略帶疲倦的眉眼。

她正經把話題拐了個彎，轉移到生命健康和交通安全，陳清時擡眼看她一眼，沒說什麽。

於是，顧眉生順勢說道：“副駕駛是死亡率最高的座位，你的對手會不會趁著你獨身在外，砰一聲撞過來，然後我替你壯烈犧牲了?”

陳清時在紅燈處停車，回眸認真說道：“應該不會，陸世成進去了。”

顧眉生撐著下巴，目光灼灼看著他，“我不信。”

“你肯定還有其他的對手，他們時時刻刻盯著你，然後出其不意——”

“好。”不等顧眉生再闡述多麽嚴肅的後果，陳清時妥協道：“好，聽你的，你說怎麽辦？”

顧眉生指了指後座，道：“你去後面，我開車。”

“那我們都能躲開這個危險的位置了。”

陳清時眸光微頓，想明白什麽，輕笑道：“顧眉生，你是體諒我一夜未睡，所以讓我去後座?”

顧眉生不打算承認，她只是說：“我是出於人道主義關懷。”

陳清時搖頭好笑。

顧眉生這個人，在不熟悉的時候她的情話一說一籮筐，現在真正了解彼此，她卻吝嗇說軟話了。

陳清時聽顧眉生的話去了後座，剛坐下，顧眉生從前面丟了一張軟毯過來，頭也不回，“還早呢，你蓋著睡吧。”

說完，她坐在駕駛座，發動車子，脊背挺直。

從後視鏡裏，陳清時能窺見她明艷精致的眉眼。

他笑了笑，把顧眉生送來的毯子蓋到腿上，然後沈沈睡去。

只有在她身邊，他才有那樣的安全感。

然後他跌入一個久遠的夢境。

中匯集團很早就跟顧氏靜恒集團有合作，靜恒集團每年跟中匯簽訂的軍工訂單占到中匯集團總貿易訂單的17％，是中匯集團的大合作商。

陳清時全面接手中匯集團後第一件事就是前往紐約訪問靜恒集團董事長顧言信。

顧眉生祖父顧雨澤是位虔誠的基督教徒，每周日他都會去聖帕裏克特教堂做禱告，陳清時到紐約那一日，剛好經過聖帕裏克特教堂，又很巧看見暈倒的顧雨澤老先生。

中匯集團跟靜恒集團關系密切，陳清時認出顧雨澤不是件困難的事，他把顧雨澤送入就近醫院，然後聯系老先生親屬。

很意外，老先生手機聯系人列表只有一個人的名字——笙笙。

當時，秦朗站在陳清時身側，看見這唯一的一個名字，不禁想入菲菲，“這是老先生的情人?”

陳清時道：“是老先生孫女。”

他記得，顧家二房有一位叫顧眉生的小姐。

這位小姐接電話很快，嗓音清淩淩，語氣並不從容，“是祖父出事了麽？”

那時，顧雨澤老先生剛剛被搶救過來，情況並不危急，陳清時忍不住問她：“你怎麽猜到我不是顧雨澤先生?”

他剛剛只是撥通電話，一句話沒說，她如何猜到他不是顧雨澤老先生？

也許顧念著他是老先生的救命恩人，小小姐語氣平和跟他解釋，“你們呼吸頻率不一樣。”

聞言，陳清時彎唇笑了起來。

第一次，他因為一個人的聲音對一個人產生興趣。

顧小姐來得很快，腳步匆匆，另一位好像是她男朋友的男生跟在她後面。

“笙笙，醫生說老爺子沒事了，你不用那麽著急。”男生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顧小姐腳步並不停頓，只跟那名男生說：“你在外面歇著。”

語氣平靜從容，她還沒成年，卻比大部分成年人都來得鎮定。

陳清時站在一側欣賞她，覺得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顧家三代唯一的女孩子竟然不是嬌滴滴的模樣。

在跟醫生全面交流完老先生狀況後，顧眉生才跟他道謝，“謝謝您的幫助，以後您在紐約有任何難處都可以憑這個號碼找我，我一定盡全力幫您。”

她把一個寫著她手機號碼的字條遞給他。

然後又簽發一張金融銀行的支票，唇角牽起一抹禮貌笑意，“小小謝禮，不成敬意。”

她像一個冷面的戰士，沒有絲毫柔軟可言，唯一的武器是她的高傲。

陳清時覺得有趣，他把支票還給她，“我不缺這些錢。”

顧小姐大概有些驚訝，但沒有生氣，她抿唇一笑，深深看過來，說道：“那您等一等，我一定找到合適的東西饋贈給您。”

她這一笑粉碎她冰冷的面具，眼眸瀲灩，像一汪春水，她眼睛裏藏著興致勃勃，像勾子。

她還沒有長大，卻已經如同大人一般游刃有餘的進行調情。

還沒到地方，陳清時就醒過來，他擡腕看表，發現才過了十五分鐘。

可夢卻那麽長。

顧眉生察覺到他醒過來，轉過頭問：“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她烏發松松被白玉簪挽起，現在有些松散，幾縷頭發遮住她精致側臉，多了絲嫵媚，但沒遮住的眼神又隱隱透著幾分漫不經心。

好似隨口而出的關懷。

陳清時凝視顧眉生。

許是噩夢初醒，忽然覺得，這麽多年，其實顧眉生沒怎麽變，現在的她跟夢中的她隱隱重疊。

柔軟是偽裝，只有高傲才是她的底色。

“做了噩夢。”頓了頓，他說。

顧眉生笑了下，眸光瀲灩，好整以暇問：“你的夢裏有我麽？”

顧眉生自信想：肯定沒有，有她的都是好夢。

“有，全是你。”陳清時淡聲答。

顧眉生有點下不來臺，狡辯：“怎麽可能，我對你那麽好，你做噩夢不可能做到我身上。”

陳清時擡眸，“我夢見你拋棄我了，然後找了個跟我很像的男朋友。”

顧眉生抽了抽嘴角。

這不是夢，這是現實。

顧眉生跟陳清時分手後，確實找了陳牧慈當他替身。

在難挨的沈默後，終於到了秦嶼家，顧眉生下車前，轉頭跟一直沒說話的陳清時說：“你不打算吱一聲？”

她剛剛看他做噩夢忍住沒跟他發脾氣，要不然，憑他這種翻舊賬行為，她分分鐘翻臉，要是現在他再不說話跟她冷戰，她一定翻臉。

陳清時笑起來，笑意在他眼底微漾，嗓音清潤：“吱。”

說完，他下車，給顧眉生開車門，手紳士搭在車頂，“需要我上去嗎？”

顧眉生走出車門，在他身前停下，看他一眼，然後牽住他的手，“走吧，省得你再做噩夢。”

顧眉生跟秦嶼說過她今天會來拜訪，但秦嶼沒想到顧眉生會來得這麽早。

現在，天光初現，繁忙的人們還沒有開始工作，顧眉生開車開一路，僅有幾輛零星的汽車。

秦嶼開門，看到站在顧眉生身側的陳清時，表情很明顯由明朗變得陰郁。

顧眉生註意到了，但不在意。

她來拜訪的是他祖母，又不是他，他什麽心情，關她何事？

顧眉生在秦嶼眼皮底下牽住陳清時的手，一起走進客廳。

“秦奶奶醒了吧，我給她帶了湯，我自己熬的。”

秦嶼在前面帶路。

這間覆試公寓不小，上下五百平，秦奶奶住在一樓。

顧眉生進去時，秦奶奶正靠在臨窗貴妃榻邊賞花，花是君子蘭，祖父最喜歡的。

秦奶奶年近古稀，但這般遠遠看著，依然有幾分大家閨秀的優雅矜持。

她側著臉，即使知道顧眉生來了，也不轉臉看她。

她怪顧眉生不答應跟她孫子在一起。

顧眉生把保溫桶遞給秦嶼，站在門口沒進去，看老太太冷冰冰的側臉，聲音溫和：“秦奶奶，我給你熬了冰糖銀耳粥，您記著喝，我就不在這裏多待了，您歇著。”

見顧眉生要走，秦奶奶急切轉臉看過來。她剛剛是拿喬，當然不是不想見顧眉生。

相反，對顧眉生，她想念的緊。

然後，秦奶奶一眼就看到顧眉生身側的陳清時，他跟顧眉生那樣般配，郎才女貌。

正如當年她萬裏迢迢跨越太平洋到達紐約，卻看到自己昔日愛人的婚禮，顧家少爺跟孫家小姐也是那般般配。

她的眼睛像被刺痛一般。

“這是你男朋友？”秦奶奶語氣溫和。

顧眉生註意到她瘦削臉頰，態度愈加溫和，“是。”

“你跟宇宇進來。”垂眸沈思片刻，老太太說。

秦嶼先走進去，又回眸看顧眉生，眼底有懇求，他怕顧眉生不答應。

顧眉生確實不打算答應，她剛想說話，卻被陳清時輕拍手背。

他含笑，輕輕為顧眉生撩開鬢角碎發，溫和道：“我去外面轉轉 ，你跟秦奶奶好好聊。”

顧眉生直勾勾看著他，最終在他溫和包容的眼神敗下陣來。

“好吧，我盡快結束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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