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救我……”齊子慧在湖水裏上下浮動，她也不知道怎麽了，自己竟然沒有沈下去，還被她看到了齊安。她有救了，有救了——

可是很快，齊子慧眼中的希望被冷冷澆滅。只見齊安冷笑著，從旁邊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砸了過來，砸破了她的額頭。

絕望啊……這才是齊安的真面目嗎？那個她一進府就送她好看衣服，還常常對她噓寒問暖的大姐姐，居然，居然會是這樣，居然——是這樣的。

丫鬟驚惶的大叫在齊子慧的耳朵裏變得模糊不清：“大小姐？”

齊安那淡然卻又真實的回答也變得跟湖水一樣冷冰冰的：“叫什麽，已經是這樣了，還能怎麽做？難道把她救上來，讓四姨娘去死？”

“咕嚕嚕……”齊子慧終於沈了下去，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美艷的大姐姐攜著丫鬟離自己越來越遠。

“啊！”

床上的少女忽然驚叫，黑黢黢的屋子馬上亮起一盞油燈，照亮還未及撤去的白色帳簾。冷風清清，薄如蟬翼的簾子幽微飄動，掃出少女驚魂不定的輪廓。

“小姐。”瘦瘦小小的丫鬟打起薄簾，順手遞去一張溫水泡過的布巾，“小姐又做噩夢了？”

齊子慧的臉色灰白，細密的汗珠掛在額頭鬢發上，一滴滴往下淌，越發襯得她煙眉如黛，一雙眼睛裏盛滿了幽深的光亮。

她遲疑地接過布巾，呆呆望住空空的前方，喃喃地說：“蘇兒，我——還活著嗎？”

“哎，小姐，”紫蘇捉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你看看，蘇兒的臉是熱乎的，你還活得好好的呢。”

從夫人去世之後，齊子慧就一直出現幻覺，覺得自己死了。

怎麽會呢，紫蘇暗暗地想，定是齊子慧太過思念親娘的緣故。

齊子慧呆滯的眼中漸漸恢覆神采，微微地笑：“是啊，是熱的，怎麽會死呢。”她把布巾塞回紫蘇手中，撥開帳簾找自己的鞋，“剛才出了些汗，我想洗澡。”

“好。”紫蘇笑著回她，“快天亮了，是該拾掇拾掇回府了。”

回府？！

齊子慧瞇住眼，看著紫蘇模糊的背影輕快地飄出自己的閨房，一瞬間她有些恍然大悟。是的，回府，回齊府。

一切都回到了娘親去世的那一年，她還沒有回齊府的那一年。

她的手緊緊攥住輕薄的帳簾，透明的指甲因為守孝之故長得又尖又長，已經深深劃破了簾子。

娘親是齊家老爺齊瑄的外室，一個月前剛剛病逝了。本來以為會在外面自生自滅的她，突然間接到要迎她回齊府的消息，這幾日家中一直歡天喜地的，宛如所有人都忘了娘親去世的事情。

在自己的記憶裏，她明明也曾為這個消息感到無比慶幸過，而此時卻已被一種無名的厭惡所代替了。她在夢中經歷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沒死，而是回到了這一年，回到了可以更改命運的這一年。

“呼——”她極緩地吐出長氣，腦子裏關於夢中的所有人都如溪水般劃過。

外表端莊溫和的嫡母徐氏，看起來與自己無比親厚的姊妹們，各位妖嬈冷漠的姨娘，還有那些許許多多冷眼旁觀或者落井下石，從不當她是齊家骨血的仆役們。

一張張嘴臉清晰無比，轉眼又如雲煙蒸騰而去。

齊子慧的嘴角平和，緩緩閉上了眼。可攥在帳簾上的手，從始至終都沒有松開過。

已經經歷過的一切馬上要重新回來了，小醜們粉墨登場，且看她這一次要如何掌握人生。

現年四十三歲的齊瑄是南朝正四品左侍郎，朝廷賜宅於內河以東的一處繁華之地，四周圍多是官宦或富庶之家。

以往，偶爾進城的齊子慧從來都沒有踏入過內河地界，那不是她這種身份的人可以去的地方。每每娘親坐在轎中遙望河水湯湯，她都能感覺到娘親想要踏入齊府的欲望。

可是身份卑微，只能夠望河興嘆。這也是為何上一次齊子慧在聽說自己能夠回齊府時，如此高興的緣由。

這一次，不會這樣了。

“小姐，到了。”紫蘇打起轎簾，初夏的陽光熱情地灑入轎中，令齊子慧的眼眸微地一瞇。

她伸手搭在紫蘇的腕上，緩緩走出軟轎，回眸打量壓轎的轎夫。

今早是大夫人派的轎子來接的，這幾個都是齊府的仆役。

“賞。”齊子慧輕輕說了一句，便提裙上了臺階。

紫蘇從腰包裏掏出一塊銀子，笑著塞給其中一個仆役：“小小意思，請各位大哥回去吃茶。”

仆役將銀子捧得很高，大聲叩頭說：“謝六小姐打賞。”

六小姐——

齊子慧的背影微凝，不一會兒自己也驀然笑了。真是好一個六小姐，她以後就是齊府的六小姐了。

上一次她因為進門沒有打賞給這批奴才，結果就落了個刻薄仆役的惡名，使她從那之後就在齊府上下處處受制。

仆役們面上對你規規矩矩，可是一轉身就陽奉陰違，吩咐下去的事情沒一件是做得順順當當的。

偏偏，還有人充耳不聞視若無睹，使仆役們對她的懈怠愈演愈烈，最終一個堂堂小姐，竟淪落到要被姨娘的仆役毆打。

她的身體發緊，本來搭著紫蘇的手，也變成了緊緊地握。

“小姐？”紫蘇吃痛，側眸看著她微訝，目光中有著些許困惑。

齊子慧抿嘴一笑：“這雙鞋太緊。”

“

大夫人不知道你的尺寸，恐怕做小了。”紫蘇皺眉，“咱們回屋就換了它去。”

齊子慧搖頭：“新鞋本就擠腳，不礙事。”

就像她這個新人初入齊府，總歸會礙人眼，讓有些人不舒服。

偏門內有幾個老婦與丫鬟站著，抿著一堆笑說道：“奴婢們恭迎六小姐回府，六小姐一路辛苦。迎鳳，快快扶小姐進來。”

隨之便走出一名穿了煙粉荷邊夏裙的丫鬟，淡妝輕氳，帶著一臉軟軟的笑來扶齊子慧：“六小姐仔細腳下的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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