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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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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明暗交錯的地牢裏,血腥味在悶熱的空氣中流動,濃稠厚重的味道令人作嘔,女子尖利的慘叫逐漸變成細碎的嗚咽,慢慢的啞了嗓子,再發不出任何聲息。

韓灼在昏黃的燈火中看著自己不知何時沾滿血跡的掌心,眉心微蹙,露出厭惡的神情,手中精致小巧的鐵錘落在腳邊,發出當啷一聲。

開陽奉上水盆,修長勻稱的手指浸在涼水裏,仔仔細細洗過,他搓的用力,直到肌膚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意,方才取了巾帕擦去手上的水漬。

寒玉般修長的指骨微彎,指甲幹凈整潔,他認真瞧過,確實洗幹凈了,才淡淡開口,“將人拖出去扔了,生死由命。”

開陽低低應聲,待擡眼,人已出了地牢。

自暗室出來的風伯朝他微微搖了搖頭,“腿骨盡碎,剩的那只手也被敲碎了骨頭,即便能活,也是個廢人了。”

開陽垂眸,看著水盆裏一圈圈蕩開的水紋,問道:“啞藥餵了?”

“嗯。”

“...扔出去吧。”開陽擡眼,寒眸裏沒什麽感情,風伯也見怪不怪,淡淡點了頭,兩人模樣與平日趙晏所見全然不同,可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人,骨子裏又能有幾分良善,只是所見人不同,往日藏起的尖牙利爪讓人一時忘了,能跟在明安侯身邊效力的,又能是什麽善人。

“那幾個殺手,審得如何?”

袖邊沾了血,風伯指尖細細摸過,將血跡抹平,露出皓白的一截腕子,其上是交錯的舊傷疤,隱約可辨是鞭痕,“柳星在審,那群人嘴硬,估計也審不出什麽來,一會我親自去。”

他將袖子胡亂挽起來,甫一擡手便又散了下來,開陽瞧著,終是看不過眼,擡手替他將袖子仔細折成三疊挽起來,“那圖騰已經讓雨師去查了,應該很快會有結果,審訊這事,你別把自己逼太緊。”

風伯舉著手,斜斜扯出一抹邪氣的笑,“折磨別人這事,有誰能比我擅長呢,古老氏族間曾盛傳一道美食,活吃猴腦,據說腦子被一點一點挖掉時,猴子還是有知覺的,不知道,人會如何?”

開陽見他還有心思玩笑,知他是心裏有成算的,便不再多問,“侯爺情緒不大對,今晚是南河值夜,這會應當剛見北河回來,我去尋他一趟,囑咐兩句。”

風伯淡淡嗯了一聲,人已經走到門口了,腳步微頓,轉身道:“主子一早賜了酒,我在水榭等你,這邊事了,同你喝酒。”

今日湊巧,原是玄天的生辰。

或許時光匆忙,旁人都不大記得,他們自己卻絕不會忘,主子也不會忘。

只是每每提及那人都覺遺憾心痛,所有大家默契的不去觸碰,卻也不會遺忘。

風伯俯下身,撿起韓灼握過的錘子,看過掌心的紋路,眼裏冷意叢生,這錘子不但敲碎了武亦文的骨頭,看來也會敲在那些人的頭骨之上。

只是不知道,他們又能忍到何種程度。

月亮又大又圓高高懸於幽藍色的天空上,緋衣翩然。

慢慢靠近長生殿,韓灼卻莫名想起武亦文昏死過去前對他說的話——

“你不怕造了孽,不怕罪惡纏身,所有你做過的孽、種下的惡果,都會落到你最愛的人身上,你,你們,都不會有好下場!”

時值盛夏,酷暑難熬,可他卻在那逼仄悶熱的地牢裏,感受到了無盡的冷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他怕嗎?

他怕。

所以每一錘敲下去,他的手都在顫。

不是麻木,而是畏懼。

萬籟俱寂,大半個發白的月亮掛在天穹,月光落在他身上,韓灼擡手壓著自己胸口,鮮活的心臟在胸腔裏一下一下跳動著,他垂眸,看著身上的斑斑血跡,好半響,才擡眼望向不遠處華貴靜寂的宮殿。

錦繡皮囊,內裏臟汙。

他這樣的人,怎會有這樣的情感。

可他很愛那個人,很想見那個人。

拾步上了臺階,才驚覺偌大的長生殿詭異的寂靜,燈火通明的正殿之上空無一人,趙長歡所居的東殿亂糟糟的,被褥褶皺,素來放在小榻上翻看的話本翻的雜亂,韓灼眉心一跳,朝西殿走去,一推開門,對上幾雙滿眼驚懼的眸。

恐懼籠罩著這些女子頭頂,趙晏出現的那一刻,她們以為不過是明安侯身邊以色侍人的奴婢罷了,可當那把短刀插入女子的發髻時,她們便知道了怕。

她們看向眼前人人敬畏的明安侯,從他陰沈的面色裏分辨神色,卻聽那人低低笑了,“呵。”

他容色隨母,若非那雙冷厲的眸,可此時那雙眼睛,染上了一絲嗜血的異色。

那些貴女何曾見過這樣的神色,當即便低泣出聲,她們顫抖著依偎在一起,驚懼的看著人人聞風喪膽的明安侯,渾身每一個毛孔都能感覺到肅殺的淩厲。

夜深了,過風堂的靜室內,放滿了乘著冰塊的器具,趙晏躺在床上,睡得不大安穩,額頭沁出一層薄薄的細汗,她抱著被子,皙白的小腿從月華長裙裏探出來。

翻來覆去幾次,終於把自己折騰醒了。

墻角悠悠燃起的冷松香,一點都不能讓她心靜,反倒更加心煩意亂。

她坐起身,取了屏風上的披風穿好,揚手推開窗,借力踩在窗邊,似蝴蝶一般飄然落在窗邊的高大的銀杏樹上。

她擡頭望向長生殿方向,燈火通明,亮的有些過分,不由暗了暗眸子,別開臉,唇邊浮起一抹笑,定是被韓灼那混賬話氣昏了頭,才會對弱質女流動起了武。

不過她這個人也實在算不上大度,她的東西,她的人,旁人都碰不得,碰過的,她便不要了。

靜夜裏傳來男人的腳步聲,一路入了過風堂,趙晏微微側耳,分辨出是殷非,她偏了偏頭,便聽見了木窗響動的聲音,

“姑娘醒了?”殷非立於窗邊,聲音很淡。

趙晏低低應了聲,擡眼去瞧他,“夜這般深,不是讓你回去休息了?”

“長生殿出了事,屬下想著,姑娘該去看一眼。”

想起那滿屋子鶯鶯燕燕,趙晏不由頭疼,又還氣著韓灼,便道:“既是侯爺的事,便讓侯爺自個看著辦吧。”

殷非嗯了一聲,嘴角勾著笑道:“侯爺倒是比姑娘還果斷,命人請了風吟王女看著,要一把火燒了長生殿跟殿裏的人,侯爺說那些貴女們既喜歡,那便長長久久的住在這,長生殿燒了做陪葬,王女攔不住,怕遭遷怒,命我來......”

話還沒說完,樹上的人便飛身上了過風堂長廊的頂,朝他招了招手,頭也沒回朝著長生殿掠去,殷非搖搖頭,低低笑了,飛身躍出,朝著那抹身影追了過去。

長生殿,明晃晃的火燒起來,火舌舔上房梁,火光竄起染紅了半邊天,鬼哭一般的嚎叫聲自火海中一陣一陣發出。

“救命。”

“救救我,救救我。”

西殿的門大開著,竟無一人敢闖出來,一人高的火苗沿著木質的圍欄一點一點燒過去,韓灼長身玉立站在西殿門前,身姿挺拔,火光映著他如玉的面容,越俊美便越讓人心驚。

風吟由重景攬著站在身後,已是受了驚,面色慘白,又好似一夜回到韓灼率人屠城那一夜,而那個自作主張的女侍軟軟倒在一旁,長劍穿身,早就沒了聲息。

四周圍著各殿的侍女,皆是臉色蒼白,有的跌坐在地,死死咬著唇不敢出一聲,有的相互扶立,握緊了衣袖。

開陽靜立一側,不時朝著韓灼望去,如漆般的眸子,神色懨懨。

主子在折磨那些人,也在折磨自己。

那些女子若是不顧生死,敢從火海裏闖出來,或許便是生路。

可她們不敢,只能在驚懼中等死,順從本能的哭喊,企圖博得一絲心軟。

“韓灼!”

一聲清亮的女聲響起,劃破了這詭異的死寂,所有人都朝那抹白影望去,有人松了氣,跌坐在地。

夜風卷起月華色披風,露出雪白的寢衣,腳上只踩著一只軟底繡鞋,另一只不知掉到何處去了,她來的倉促,青絲散在身後,雜亂無章被風撩著。

火光映亮的漆黑裏,韓灼轉身,看清趙晏焦惶的面容,冷若寒潭的眸子迅速攀上驚慌駭然。

唯獨女子望向他那雙眼,眸子清亮,碎成星河。

胸腔裏的心臟劇烈跳動著,趙晏望著韓灼身後的長生殿,輕輕舒了口氣,還好來得及。

“過子時了,還要我等你多久。”

韓灼微怔,繼而笑了,“我聽說你生氣了。”

“我氣你。”

韓灼俯身,在趙晏身前蹲下,垂眸看著她那只沒穿鞋的腳,猝然的疼痛從腳心傳來,剛剛太急,才忘了鞋子早掉了,一路是踩著瓦片走過來的,她微微側臉,看向隨後跟來的殷非,以及他手上提著的鞋子,輕輕搖頭。

“好像破了,疼。”

腳邊的人慢慢伸了手,想要去握她的腳,可他的手不過剛伸出來,忽然僵住,隨即隱在了廣袖之下。

他的手,沾滿了那個女侍的血。

長指慢慢收攏,攥緊,他慢慢仰頭,“我去給你找鞋子。”

血腥味撲面而來,今日他殺了不少人,周身都是腥氣,滿手都是血。

不好,不好碰她。

趙晏垂著眸,望著韓灼的眼,眸子瞬間紅了一圈。

那些傷人的話,多少,他還是聽進去了。

她身上的衣著皚皚如雪,而他一身緋紅如血染,極與極交錯。

趙晏嘆了口氣,整個人彎腰,伏上他後背,臉埋在他肩窩處,冷松香混雜著血腥味,不大好聞,紅白交錯,緋紅衣袍上未幹的血跡染上她的白衣。

“背我去過風堂,我就不氣了。”

韓灼聽了她的話,這才擡手,背著人,一步一步朝外走。

開陽朝重景使了個眼色,自己領著夜衛的人撤離,後腳便傳來水聲。

趙晏爬在他背上,走了很遠才聲音低低道:“那樣多的女子等著爬你床榻,我很生氣。”

可她聲音清淺,聽著卻不似生氣,噙著撒嬌抱怨的意味,“所以,要不...我先爬一下。”

她側眼望向韓灼,那人目視前方,眸色深深,瞧著有些窘迫。

垂眸便瞧見了熟透的耳朵,她嘖了一聲,伸舌,舌尖卷過男人白玉般的耳垂,只覺身下人一顫,又喊她,“趙長歡......”

便,沒了後半句。

韓灼背著人一路走進過風堂的寢殿,將人放在床榻之上,叫人端了水進來,半蹲在床邊替她將腳心的雜質挑出來,細細洗了腳,抹了藥。

起初,趙晏倒有幾分小心翼翼的羞怯,到最後便由他去了。

腳心一陣怪異酥癢,趙晏不由腳趾微蜷。

韓灼動作溫柔,就是一聲不吭。

連眼也不曾落在她身上,給趙晏處理完腳心傷口,韓灼起身喚人備水,不一會轉身去了浴室,過風堂這邊的小廝不是慣來伺候的,備了熱水,氤氳的水汽有些悶,他擡手將暗紅的領子扯松一些。

一雙白生生的手摸上他的腰帶,指尖搭在腰間的墨玉扣上,長生殿出了那樣的事,整個過風堂都有人守,除了趙晏,夜間不會再有旁人走動,他聽見女子低低的聲音,“禮尚往來,我為侯爺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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