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沈氏派來的婆子過來請她前去敘話。從悠然居到元夫人的房間，距離不長，洛葭月卻走得萬分艱難。她一路低眉沈思，到了院落都還未想到該如何將那些話說出口。

這邊，元夫人犯了倔勁，執意要所有人都在場。她口口聲聲地說：“這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做什麽只給我一個人聽？”

元忠、沈氏、元慈娘、荀子憫都看著洛葭月，什麽樣的目光都有。洛葭月曾見過各種人各種事，但真面對上元夫人老態龍鐘的臉，見她為了心愛的女兒而憔悴、而古怪如斯，許多話也說不出口。

“也罷，”洛葭月嘆道，“既然夫人堅持，妾身也就直說了。兩年前的端午，大娘子去了平陽觀，偶遇了一個男人，一見傾心……”

“胡說！我的悠兒最是講規矩的，怎麽可能見到一個男人就……就……”元夫人厲聲打斷，顫抖著指著荀或淵道：“我就知道你是來胡說的！那天再觀裏，不是有人見著荀或淵和悠兒說話嗎？你是不是為了給荀或淵掩護，所以才信口雌黃！”

荀或淵的臉漲得通紅，荀子憫的臉色也不好看，畢竟那時，元悠娘還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洛葭月道：“妾身知道老夫人不信，要說證據，也沒有。我唯一的依據，便是所有人都沒有說謊。”

見元夫人說不出話，洛葭月道：“荀或淵是不可能的。別的不說，大娘子與或淵也是表親，以往也曾見過面的。怎麽可能在成親前，突然動心？荀或淵說，那時，大娘子臉帶羞澀，顯然是思春情動。所以我推測，當時大娘子遇到了讓她心動的男子。”

“大娘子平日裏所看的，多是講男女情愛的話本。剛剛少夫人給我看的大娘子寫的字，情思悱惻。我問過芷蘿，她說荀大公子人品相貌家世俱佳，但大娘子仍是不喜。只是夫人您，從不知道大娘子的心事。”

元夫人神情猙獰如惡鬼：“你胡說！悠兒不是這樣的！”

“夫人，你真不了解大娘子，也不知道這家裏的其他人的心思。”洛葭月的目光一一從元忠、元慈娘臉上滑過，“其實，這個案子很簡單。既然不是有人硬闖入元府，將大娘子劫走，那麽大娘子定然是自己走出去的。但她一個閨閣弱質，怎麽可能出入自如，不被人發現？所以我推斷，唯一的可能，是見到過她的人，說了謊。那天晚上，大娘子從悠然居出來，一直走到後門，是真沒人看見嗎？不，二娘子從鏡子看見了大娘子離開悠然居，大公子也見到了青蘿，但是他們都沒有說出口。”

“你們！”元夫人如同要吃人一般，惡狠狠地瞪著元忠和元慈娘，“你們，為什麽不說！為什麽！”

元慈娘差點跪下，被荀子憫死死拽住。元忠別開臉不做聲，沈氏在一旁攙著他。荀子憫轉頭看岳母，沈聲道：“為什麽？你還不明白為什麽？元悠娘無論做什麽都是對的，大哥與慈娘，無論做得再好，都是你的眼中釘。是，在表面上，你的確沒有苛待他們，但是你平時橫挑鼻子豎挑眼，明裏暗裏打壓。當初，我請爹求娶的是慈娘，而不是你驕縱的大女兒！”

元夫人滿臉震驚，似乎不敢相信女婿會頂撞自己。沈氏挽住丈夫的手臂，輕輕安撫著。荀子憫道：“就算大哥和慈娘見到元悠娘外出，叫住了她，又如何？難道不會再被你責罰一番？他們為什麽要多事？所以，他們也就當做看不見，免得惹禍上身。他們怎麽知道，元悠娘會失蹤？你怪這個，怪那個，怎麽不怪怪自己？”

室內一片寂靜，無人敢發出一絲喘息。洛葭月靜靜地開口：“昨日之因，種今日之果。今日身處之位，皆是自家修成。元夫人，若你平日嚴加管教，大娘子也不會想去半夜私會。若你平日對庶子庶女好些，不那麽苛求，他們見了大娘子的舉動，自然也會提醒。在這方宅院裏，大娘子有你護著，萬事順遂。但她太過得意，忘記了世間還有歹人。”

洛葭月繼續道：“其實那晚，大娘子只是私會，而不是私奔，否則也不會帶著青蘿。她想趁著大公子回來，後門未關之時，偷偷潛了出去。楊公子也未曾看見她，只是擄走青蘿。只是，她中意的人，是一個以拐帶良家女子為生的騙子。大娘子被他迷昏，第二天便帶出了城。”

元夫人震驚得老淚縱橫，哽咽著不斷搖頭，不敢亦不願相信。洛葭月從懷中摸出荀或淵帶來的那封信，看了許久，方才遞上前去：“夫人，這封信，是江寧府一個頭牌花魁托或淵轉交給她的母親。幾個月前，或淵被冤下獄，那位名叫魏紫的花魁暗中打聽了關鍵消息，或淵才得以脫身……”洛葭月的聲音低了下去，“她在抓捕重要人犯時，身死……其實我也很奇怪，她為什麽寧願死也不要或淵看見她的臉……後來，我到了悠然居，嗅到那股玫瑰香膏的味道，與魏紫慣常用的，一模一樣。”

元夫人已經說不出話來，低頭看著手中的信。洛葭月看著可悲可憐的老人一眼，轉身緩步離開。屋外刺目的陽光射進眸中，她的眼眶微微發酸。元悠娘的悲劇，在她，也在別人。但歸根到底，怪誰呢？

荀或淵趕上來，偷覷洛葭月的臉，不敢做聲。洛葭月低低地說：“你曾說過，你破了李昌被殺案後，同僚請你去青樓宴飲，說是新來了個女子，色藝俱全。只是，當時你接到了祖父病危的消息，未曾見到人便離開了。我想，那女子也許就是元悠娘。然後，你辭官丁憂，她根本沒辦法與你通信。兩年多來，她定是很悔恨當初的輕率，誤了一生。”

荀或淵也是嘆息不已：“都怪我，若是我小心一些……”

“世間的事，誰又能說得清楚呢？”洛葭月幽幽的嘆息聲，遠遠地飄散開，化作一層又一層的水波，蕩在所有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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