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葭月眼皮一跳，這便是荀或淵口中避之不及的五表姐？上元府前，荀或淵已將元家人口將了一遍。元夫人喪夫，只有長女元悠娘是她親生，次女元慈娘、長子元忠都是妾室所出。元悠娘失蹤時，元忠已娶了妻子沈氏，已生了一子。不久後元慈娘便嫁了人，夫君是荀或淵八竿子才打得找的表兄。洛葭月還笑話荀或淵，城裏四處都是親戚，低頭不見擡頭見。

荀或淵道：“元、荀、沈、楊四家在龍泉縣居住了幾代，彼此娶嫁攀親，早就分不出彼此。”

到了一個簡約小巧的亭子裏，沈氏這才停住了腳，笑吟吟地轉頭看去：“怎麽，我又不是吃人的大蟲，你怕我吃了洛娘子不是？”

荀或淵喘著氣賠笑：“哪有，哪有。”

沈氏笑著搖頭，對洛葭月道：“洛娘子，看著我這木頭表弟的份上，我勸你，別來趟這攤子渾水。”

這所亭子名叫清樂亭，建在後園東南角落，水道在這裏收窄，流向府外。亭子中央的小石桌上，放了一攢盒精巧的點心，和一壺熱茶，三個空杯子。洛葭月把目光從亭子外流過的小溪水上收回，漫不經心地問：“為何？”

“人沒了，自然有她的緣故。”沈氏在洛葭月對面的石凳坐下，“是過去的人重要，還是當下的人重要，洛娘子以為呢？”

這還沒半點線索，便有人不願自己查下去。洛葭月微微一笑：“妾身只有少許薄名，這次前來，也不過是為了幫或淵。不過妾身倒是很好奇，少夫人為何阻攔呢？”

沈氏也在笑，兩顆金墜子在耳垂上輕輕顫動：“洛娘子不妨一猜。”

荀或淵不由得打個寒顫。洛葭月和沈氏的臉上，分明掛著和煦暖人的笑，溪水在不遠處潺潺作響，哪裏來的風？

過了許久，沈氏才道：“大娘子沒了蹤影，母親日夜憂心。做兒女的，自然也受了牽連，連日子也不好過。我也盼，早些得到消息。是生，接回家好生過日子。是死，也要有個祭拜的地，不是麽？”

洛葭月點頭：“少夫人不妨說說，大娘子失蹤當天，可有什麽異常？”

沈氏一拍手：“這話說了千百遍，我還是那樣說。當天晚上，在主廳吃了飯後，悠娘慈娘一同回去了。我呢，在母親面前服侍了，也就回了房。那日大郎出去談生意，一直等到深夜，大郎才回來。一直到他睡下，我們都也沒看到什麽異常。第二天才知道，悠娘，還有那個叫青蘿的丫鬟，消失了。”

她一番快人快語的說完，看著洛葭月不說話。洛葭月靜靜地看她，也不做聲，過了一會才輕聲道：“果真如此，那最好不過。”

沈氏只知道荀或淵領了個女子來，據說有些本事，能幫著把元悠娘找回來。她本以為，這女子不過是荀或淵找來哄哄元夫人，一番對話下來，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安。沈氏勉強笑道：“既然娘子不信，那我也無話可說。今日……”

“聽元夫人說，今日特請了法師辦祈福會，祈禱上蒼保佑大娘子。”洛葭月柔柔地打斷她的話，“妾身想跟著看一看，不知少夫人意下如何？”

沈氏無所謂地一笑：“那再好不過。娘子且休息片刻，二娘子今日也要回來，我還要去廚房叮囑一二。”說罷，她站起身，對荀或淵交代了兩句，帶著丫鬟遠離了去。

看著沈氏遠去的身影，洛葭月還沒開口，荀或淵當即蹭到洛葭月身旁：“阿月，發現了什麽沒有？”

“你真當我是神仙，能掐會算？”洛葭月道，“你這表姐，還有些意思。”

荀或淵呲牙：“那是。我小時候，家裏不寬裕，表姑時常接濟。平日裏族裏要人想欺負我，都是表姐幫著我打回去。”

就此，荀或淵追憶了自己年少時如何艱難度日，與祖父母如何相依為命。明明是極苦的事，在他說來居然還有幾分笑料。洛葭月靜靜聽著，嘴邊噙著笑，看他說得手舞足蹈，神采飛揚。荀或淵心胸寬闊，哪怕仕途不佳，依舊是笑看雲起。

說話間，已到了酉時，沈氏派來的侍女請兩人前去正廳。一路迤邐走去，洛葭月剛跨進月洞門，元夫人的聲音立刻闖進耳裏。

“……老婆子遭人厭棄，也是沒法子的事。不如早些找個寺廟住著，也不礙人眼……”

荀或淵附在洛葭月耳邊道：“聽說，自從悠娘不見之後，表姨脾氣日漸古怪，芝麻大的小事都能發作成大事。這次，不知道又是誰倒了黴。”

洛葭月想著，這畢竟是人家家事，撞見了臉上不好看，便拉著荀或淵在檐下等著。哪知元夫人絲毫沒有停下的趨勢，反而越說越起勁，從侍女服侍不盡心，到用的東西不精致，再到大大小小的雜事，數落個不停。荀或淵滿臉尷尬，一眼偷瞟去，發現洛葭月聽得津津有味，頓時無奈。

“這又是怎麽啦？”沈氏的聲音從月洞門傳來。洛葭月回頭，見沈氏走在最前頭，身後跟著一溜捧著捧盒的婆子。沈氏笑了笑，上前拉住洛葭月的手就往正廳走：“家裏還有客人，餓著人家倒是我們的不是。”

元夫人坐在圓桌首位，滿臉怒色。地下面東西各有一排四張大木椅，西面最末一張椅子上坐著一位衣著華麗女子，半低垂著頭，不敢作聲。女子身邊站著一個管家娘子，並著一個丫鬟，兩人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在元夫人身邊，站著兩個青年公子，兩人都是二十來歲，做書生打扮，一個神色木然，另一個則是嬉皮笑臉地從茶幾上捧了一盞茶。

“姑母，來來，喝兩口茶，潤潤嗓子再說。”男子笑嘻嘻地說：“姑母身體要緊。”

洛葭月本以為元夫人不會理此人。哪知，她看了此人一眼，順手接過茶，沾了沾唇，轉頭將怒火發向沈氏：“你看看，你看看，這剛一進門，就嚷著體弱要坐下。我這個當嫡母的還沒說什麽，她就拿東拿西。要不是我……”

一直不說話的那位青年男子擡頭看了沈氏一眼，沈氏會意，打斷元夫人的話：“母親，慈娘身子弱，又懷了孩子，休息休息也無妨，有什麽值當生氣的？”見元夫人正要開口，她又道：“別的不說，耽誤了清月師父的祈福會，可怎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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