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得是老實人的情話？原本充斥在洛葭月心底的凝重，就這麽不經意地，被撕開了一條縫。過了許久，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淡淡柔柔地響起，像柔和的春風一般，能融化萬丈堅冰：“是麽？”

“我雖不才，一介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但……”他的嘴被洛葭月捂著。

洛葭月微微笑著，並不說話。過了許久，才放開手，輕聲道：“或淵，多謝你。”

荀或淵不明所以，見洛葭月轉過身去，背對著不理他，茫茫人流中如木棉一般堅定。正楞神間，手腕忽地一緊，低頭看去，是洛葭月拉住了他的手腕，人仍是沒有轉過頭來。荀或淵的榆木疙瘩腦袋突然開了竅，巨大的喜悅瞬間從心底湧滿全身，整個人如站在懸崖邊，被清爽又狂放的風吹得幾要飛起來一般。

“阿月，阿月，我……我……”

聽見荀或淵窘迫得舌頭打結，洛葭月真的笑出聲來。過了好一陣，她才低聲開口：“或淵，走吧。”

楊源正等得心焦，見兩人寫手折返，忙問：“可是見了什麽可疑的人？”

洛葭月道：“似乎看見了那個自稱是丁婆的婦人，一時心急便追了出去。可惜讓她跑了。”

楊源皺著眉，放下竹箸：“要說這事，也真夠蹊蹺。或淵為人忠厚，是什麽人要費盡心機陷害他？做戲都做得了個全套，突然撤回口供，這又是什麽目的？”

“無論如何，大家小心為上。”荀或淵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桌面，猛地跳起來：“張通的家書呢？”

“哦，方才那個陳娘子來了，確實是我中午見過的婦人。”楊源道，“她說她不想見你們，所以，拿了信就走了。”

這麽巧？洛葭月與荀或淵對視一眼，心底隱有不安。陳娘子也許是聽說了張通一事，畢竟曾經是夫妻，便想來探望，自己無心害死了桂郎，陳娘子自然不願見面，所以才旁敲側擊的。想及此，洛葭月心底五味雜陳。

一旁的荀或淵還問起陳娘子的情況：“那位娘子神色如何？”

“也沒什麽特別的，又打聽了張通的境況。”楊源道，“下次若是見了，我想辦法留住她，再遣人來通知你們。到時候，洛娘子與她陪個不是，心結不就了了麽？”

張廚子興沖沖地端上了一盤子端午九子粽，九個大小不一的粽子用九種不同顏色的縣捆紮起來，連成一串。他笑道：“這便是江寧酒樓的端午拿手菜，三位慢用。”

洛葭月正要道謝，張廚忽道：“方才有個娘子在廚房打聽荀公子二位，說要找你們拿一封什麽信”

荀或淵非要將他拉著一起坐下，招呼夥計送上一副碗筷酒杯：“多謝張廚盛情。”楊源、洛葭月也勸，張廚勉強笑著點頭，側著身在坐在條凳上。

張廚開始緊張得說不出話，揉搓著衣角。楊源雖在官府中做事，人也豪氣，並無看不起張廚之意，反而幫著添酒。說著說著，兩人與荀或淵更加熱絡，天南地北的事都拿來下酒。楊源說起京中習俗：“……京城裏人喜獻粽賭博，以粽葉長者為勝，葉短者輸。”

剛好，張廚剝了個捆紅繩的粽子，正要遞給洛葭月。見這粽葉比其他人剝的都要小，忙笑著自斟一杯，仰頭一飲而盡：“那便是小的輸了。”

三個男人又開始說笑起來，洛葭月沒什麽胃口，只在一旁靜聽。荀或淵給她碗裏放了一個粽子，雪白的糯米裏點綴著淺黃的松栗和胡桃。她微微地回了一笑，低下頭，淺淺咬了一口。

下一瞬間，男人們的笑聲忽地凝固了。洛葭月乍一擡頭，正對上張廚恐怖的神色。他雙眼圓瞪，張著嘴叫不出聲，喉嚨裏發出“呵呵呵”的怪聲，兩只手捂著肚子，往後挺直地倒下。荀或淵和楊源撲到他身邊，想要將他扶起。洛葭月沖到他面前時，只聽到張廚口中勉強發出一個字：“救……”便斷了氣。

不知過了多久，江寧府縣尉弓手等將現場圍得水洩不通，荀或淵過來將她拉走，洛葭月才恍過神來。她腦中反覆浮現張廚子臨死前的模樣，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臉上，一只手向前伸著，似乎想要抓住自己。只是，他已沒了半分聲氣。

“或淵，我是不是不祥之人？”洛葭月低聲問。

荀或淵一驚，連聲勸慰：“阿月你莫要亂說，你這是……這是……”他口舌笨拙，一句順溜的話也說不出來。

“我無論到哪裏，都有人失了性命。”洛葭月喃喃道，“你說，莫不是當年我爹娘發覺我是煞星，所以才將我丟棄……”

荀或淵一把抓住洛葭月的手，鄭重盯住她的眼：“你……你怎麽能這麽說自己？你明明救了我兩次……如果你是什麽煞星，你師父師娘，還有你師妹，不還活得好好的？你師妹嫁了江湖上的好人家，你前不久還見過她？阿月，你不要亂想。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是兇徒的錯！”

洛葭月心裏亂紛紛的，別開臉看向窗外。天邊只餘少許霞光，被黑暗染得深沈，隱約看得清江邊飄著的漁船。帆已收下，停在岸邊，隨波起伏。街上圍了一圈百姓，正低聲竊語。酒樓屋檐垂下一串紅燈籠，明亮而殘忍。

輕嘆一口氣，洛葭月擡頭看去，楊源正與高大鵬說著什麽，大概是在講述事情經過。仵作正彎著身驗屍，銀針插入張廚子的喉頭，拔出時，明顯見著針頭已變成黑色。

張廚子是中毒而死的？洛葭月皺眉，他明明與三人同吃同喝，為什麽就他中了毒？趁人不註意，她走到候在大堂裏的廚房夥計面前，開口問道：“張廚是不是一直都在廚房裏？”

“對對，他就在廚房裏，一直在忙活。”夥計抖著聲回答。

“可有什麽人來找過他？”

“有，怎麽沒有？”好不容易有個人與自己搭話，夥計立刻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有個中年婦人跟他說了兩句話，就在這裏。張廚本不想理會，她還擋在張廚面前，拉著他的衣服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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